用了监察院的路引,范闲成功扮做游学的儒生,带着王启年等人出了城。
一路上,百姓们对《绝子孙疏》和常永望被圈禁的讨论不绝于耳,大多时候逃不过天理昭昭四个字的评价。
太学有舒芜帮忙遮掩,家中有父亲婉儿帮忙,范闲没有担心自己这次的行踪,会被人给发觉了。
只是……
在范闲走出城门的第一时间,一双一直注意着他们的眼睛,悄悄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棋盘胡同,常府小院。
常伦面容枯瘦,似乎一瞬间老了数十岁。
他枯坐在后院的祠堂当中,在香雾缭绕间,望着那一座座祖宗牌位,目光死寂。
“不肖子孙常伦顿首,京都常氏书香世家,传承数百年,孰料上至家祖,下到吾孙,五代单传。”
“爱子早亡,不肖子孙常伦本想抚养孙永望,传承常氏荣光,却遭奸人戕害,致使常氏血脉断绝。”
“常伦……有愧于列祖列宗啊!”
常伦老泪纵横,忏悔的声音,也因为失去了人生的意义,而变得有气无力。
吱呀——
祠堂的门被人推开,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
常伦一动不动,低声呵斥道:“不是说了我不用饭,别来打搅我吗?”
“常大学士若是饿死了,常永望的后裔无人抚养,常氏就真的得血脉断绝了。”
常伦身后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沙哑难听,似是在刻意压低着本来的嗓音。
常伦猛然回头,只见一个货郎模样的汉子,关上祠堂门,正朝这边走来。
货郎在常伦对面不远处站定,恭敬行礼:“见过常大学士,在下跟随贺博士。”
贺宗纬的人?
常伦皱眉,贺宗纬身为太子心腹,手底下有几个能闯到祠堂的眼线,也不足为奇。
他盯着货郎,冷声问道:“你方才进门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永望尚未娶妻,哪来的什么后裔?
货郎淡笑一声:“常公子在流晶河挥金如土,那里的商家专门为他豢养的相好不在少数,其中恰好有那么一位在前些日子分娩,是男丁。”
说着,货郎看了常伦身后的祖宗牌位一眼,补充道:“在下偷偷找人验过,的确是常氏血脉。”
常伦身子霍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货郎:“人在哪,快带我去!”
货郎后退一步,不慌不忙地道:“常大学士,你也不想想,若是范闲知道常永望还有子嗣留存,会是什么后果?”
常伦一怔。
是啊,以范闲的性子不会牵连到永望儿子的身上,但他一定会将永望的儿子送往京外,让他在不知道身世的情况下生活一辈子。
这样对永望儿子未尝不好,可对于他来说,却是不能再坏的选择了。
常伦冷静下来,看向货郎:“我该怎么做?”
“聪明!”
货郎打了个响指,笑道:“范闲已经乔装离京,去了太平县郊,大学士的门生宋文易,好似刚刚下放为太平县令,若是大学士能去信一封,让他配合我们在太平县的人对付范闲,等范闲倒台之际,大学士自然就能见到那孩子了。”
常伦眯着眼,站在祠堂中沉思起来。
半晌后,他没有急着答应,而是先问道:“范闲是个谨慎性子,再加上监察院在背后支撑,势力庞大,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货郎低头笑了笑,而后重新看向常伦:“因为……我来自一个曾经被大学士拒绝的组织——君山会!”
常伦后退半步,双目爆发出神光。
这一次,他没有沉默多久,便郑重地道:“我会去信给文易,在这之前,别让永望的孩子出现意外!”
……
常府祠堂的谋划,范闲并不知晓,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销声匿迹很久的君山会盯上了。
此时,扮做儒士样貌的范闲,已经带着王启年等人来到了太平县郊,尸体所在。
这里是一片乱葬岗,没钱掩埋尸体的百姓,会将死者抛在这里,因为周围被围了一圈铁蒺藜的缘故,倒也没有什么野兽来啃噬。
一名监察院的亲信正守在尸体旁,见到范闲的提司腰牌后慌忙见礼。
范闲摆摆手让他退下,亲自检查起尸体来。
死尸并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王启年等三人默契地后退几步,在一旁放起风来。
范闲上上下下将两具尸体检查一番,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只能确定,这两具尸体生前是六品左右的高手,服用过过量的锁元丹,药效过后力竭而亡。
“老王。”
范闲朝身后招了招手。
王启年没有回头,捏着鼻子忍着尸臭,瓮声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范闲眼睛盯着尸体,很自然地道:“来帮忙,把尸体的衣服扒了,我一个人干不来。”
“啊?”
王启年一愣,狠狠地吸了一口尸臭,干呕几声道:“大人,王某笨手笨脚,这是还是让叶……”
王启年说着,朝叶仁和高达的方向看去,却见叶仁已经带着高达,走到了远处。
见状,他脸上浮现出愁苦,艰难地挪到尸体边上,帮忙处理起衣物来。
目光游离间,他突然盯着其中一具尸体的外衣下摆,顾不得尸臭,惊疑道:“红泥?”
范闲疑惑地看向他:“什么?”
王启年后退几步躲开尸臭,指着尸体的衣服下摆道:“大人,尸体衣服后摆有红泥手印,京畿地界,只有太平县万王乡,有一家红泥工坊。”
他乃是京都土著,对周边的环境风貌如数家珍,说起这话来十分的笃定。
范闲仔细查看了一番,果然在两具尸体上都发现了红泥。
他站了起来:“也就是说,这两句尸体生前去过红泥工坊,或者是死后被人从红泥工坊送过来的?”
“极有可能。”王启年连连点头。
范闲思索片刻,吩咐道:“找人将尸体带回院里,我们去红泥工坊。”
“诶!”
不用面对尸臭,王启年如蒙大赦。
不多时,监察院来人带走了尸体,而范闲四人,则在清洗一番后,踏上了前往红泥工坊的道路。
万王乡是太平县下辖的一个小乡镇,在京畿之地寂寂无名,能被王启年记得住,也全是因为乡里那独特的红泥山。
只是京畿之地河流并不多,这红泥山上的红泥也只是中品。
用这红泥制作出来的东西,富贵人家看不上,平民百姓买不起,也唯有一些寒门、小商户,会购买一些充数,使工坊不至于倒闭。
为了契合乔装后的身份,范闲选择了牛车出行,行程缓慢。
到万王乡红泥工坊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工坊门口来来往往都是散工回家的农户们,手上、衣服上,都是忙碌一天带来的红泥渍。
“陶半瞎,你往哪跑,躲得了初一你躲得了十五吗?”
“快点,这个月的半吊钱,交出来!”
……
下了牛车后,范闲等人被一阵呼喝声吸引了视线。
工坊外的一角,几名在深秋时节袒着臂膀的壮汉,围住一个左眼空洞的中年男人推搡着。
这场景,活脱脱一副地痞恶霸欺负工坊工人的场景。
奇怪的是,来来往往的工坊工人对这场景,视而不见,甚至有路过时,还会对着中年男人露出鄙夷眼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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