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见于零儿大笑,心中竟然颇为高兴:“你们随我离开湖州,我保证不再伤及湖州一草一木。”
钱镠看向于零儿和丁玄武:“你们比我了解他。他的话可以相信吗?”
丁玄武环顾四周,城墙上面、窗户后面,天启不知道布置了多少人马,自己这方老老小小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十来人,即使个个都能战善斗,也经不住对方一轮弓箭,有点泄气地说:“现在还轮得到我们信,或者不信吗?”
于零儿却大大咧咧地说:“我相信他,他不会害我。”
丁玄武待要问于零儿哪里来的这么强的信心,钱镠已经手一挥,对众部下说道:“都把兵刃都放下。”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放下手中武器。“大王。我们与你一起血战到底。”侍卫长钱潮咬牙道。
钱镠脸沉了下来:“朕的话都不听了?”
侍卫们却异口同声地说:“我们誓死保卫钱王。”
钱镠笑道:“你们要死。我还不想死呢。”说着转身看向天启:“放他们一条生路,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天启点了点头:“他们死不死跟我有何关系。他们的生死,都在他们自己手上。”
钱镠伸出双手:“好。大丈夫一言,快马一鞭。”
侍卫们还想有什么动作,但钱镠既然如此决绝,终于不敢违逆,放下了手中的刀剑。
天启却没有叫手下缚绑钱镠他们三人的意思,反而对部下低声吩咐了几句,城门渐渐打开了一条缝,天启看着那些仍然不肯离开的侍卫们说:“走吧。”
钱潮跪在钱镠面前,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率领属下快速冲出城去。
片刻之下,城外的声音忽然嘈杂起来,但当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领了人马赶到湖州城的时候,却发现城门洞开,城内一个人也没有,唯有钟天华的尸首,在府衙的台阶上摆成了坐姿,仿佛小憩一般。
在钟天华的身边,钱镠呆呆地坐着,似乎自己刚才经历的是一个梦,如果不是钟天华冰冷的尸首提醒着他,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
“大王。”冲进城来的钱潮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上前扶住了钱镠:“大王一切安好?”
钱镠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原来确实如此。”
钱潮不理解地问道:“我们可要追击敌人?”
钱镠摇了摇头:“该来的总要来的。该走的追也无用。”
众人更加莫名其妙,有人在心中嘀咕,大王是不是被吓傻了?
钱镠此时心中,也是百味杂陈。天启虽然对自己不感兴趣,但大兵压境却是事实。救于零儿和丁玄武固然重要,如何面对吴国的几十万兵马也不是件小事。对吴国,钱镠倒是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打仗是他的吃饭本领。但天启既然可以绕过无锡,直袭湖州,自然也可以长驱杭州。他那鬼魅一般的行动,却让钱镠寒悚不止。他不怕和吴国几十万兵马对峙甚至搏杀,但对天启来去如风的本事却无可奈何。
所以面对众人的询问,钱镠沉思许久,终于下了决心:“这黑灯瞎火的,太湖又如此之大,又到哪里去追击?传我号令,大家就地休息,明日准备迎敌。”
“是。”众人得令,各自安排去了。
私下里,钱镠却派钱潮等数十骑快马,通知沿太湖的城池,务必严防死守,小心天启一行,必须将他们截在太湖之滨。
如果让天启将于零儿和丁玄武带回了吴国,要救他们,又是难上加难了。
让钱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天启、于零儿和丁玄武最后的行踪,在无锡的鼋头渚神龙一现,便再也没有人看到过或者听到过他们的下落。
仿佛凭空蒸发了一样。
对于零儿、天启他们来无影去无踪的行为,钱镠倒也不陌生,只是他们就这样离开,连声告别也没有,让钱镠心中空落落了许多年。
吴国兵马退去之后,钱镠与众臣来到了太湖鼋头渚边。
鼋头渚为太湖绝胜之处,从此处看太湖,浩浩渺渺,水天一线,比之东海亦不逊色。只是景色虽佳,却无人可以一起观赏美景谈天论地,钱镠心中颇有点寂寥。身边众臣人数虽多,并无慕容问那般神定气闲能看透人心之人,亦无丁玄武那样视察入微能视万物本质之人,更无于零儿集少女之娇熟女之情那样的百变女孩。
更不要说小陌,那个没有任何言语承诺,却似乎已经深入自己骨髓的千年后的女子。钱镠想到此处,不禁长叹一声,便欲率众臣起驾回杭州。
此时,侍卫长钱潮手中托着一枚青玉枝远远走来。
钱镠抱着最后的希望:“有他们的消息吗?”
钱潮脸有愧色,声音低沉地说:“属下们无能,无法找到三参下落。”
钱镠道:“起来吧,找得到他们,是运气;找不到,却也不能怪你们。缘份尽了而已。”
“是。”钱潮起身站在一边。
钱镠见他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眼睛却看到了他手掌上的东西:“这是?”
钱潮赶紧禀告:“有部下在这附近拾到了这枚青玉,似乎是大王宫中之物。”
钱镠脸色大变,取过青玉枝反复摩索半日,喃喃道:“果然是它。既然它失落于些。那他们是真的回去了。”
钱潮不明就里,不敢搭腔。
钱镠的眼睛忽然一亮:“钱潮……”
钱潮应道:“属下在。”
钱镠大笑:“我说怎么钱潮二字如此熟悉。”
钱潮心中怪道:我跟随大王这么多年,熟悉我的名字有什么可笑之处?
钱镠见钱潮脸上诧异之色,缓缓道:“这几日,你表现出了忠贞可靠之品行,此次吴兵不战而返,你当领首功。”
钱潮跪下再拜:“属下既无寸土之功,亦无破敌之功,何来首功?”他心中却想着,当时湖州城中,我弃大王出城,虽说是去搬救兵,但也是置大王于危险境地,大王这是要怪罪于我,拿反话刺激我么?
钱镠根本没想钱潮心中有多少心事,当众宣布:“钱潮升职大将军,镇富阳。”
钱潮心中奇怪,富阳虽然也是个大城,离杭州也不远,但既然要升自己为大将军,自然要是让自己去领兵打仗,却不又让自己去富阳,那不是明升暗降,让自己告老还乡的意思么?忙在地上磕头:“大王,末将还是愿意追随大王,刀山火海,勇往直前,却不想在富阳那温柔乡里空费时日。”
钱镠挽起钱潮的手,离众臣远了一些,这才郑重地将青玉枝交到他的手中:“冲锋打仗,那是呈匹夫之勇。我要交给你的,却是一件万难之事,不知你可有完成的信心。”
钱潮见钱镠说得认真,心中一阵激动:“无论有多困难,末将必然排除万难。”
钱镠盯着钱潮的眼睛:“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完成的使命,这是要你的后代子孙都一起才能完成的任务。”
钱潮想也不想:“我钱潮一家自然世世效忠大王。”
“很好。”钱镠知道钱潮和他的后人会将青玉枝一直传下去,传到自己穿越到千年之后去找到他们。这些事情,对钱潮来说,是未来,对钱镠来说,却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我要你好好保护这块玉,要一代一代传下去,一直传到千年之后。”钱镠郑重地将玉放到了钱潮的手掌中,合上了他的手。
钱潮得令离开后,那边搜湖的士兵又发现了一件东西,一路小跑着献给钱镠。
一册被水泡得稀烂的书。
那上面的字确实是中华文字,奇怪的是有一半是兵士们看不懂的。因为钱镠下令无论在湖中发现了什么古怪的东西,都必须马上呈报给他,呈报的人重重在赏,所以《养生宝典》就这样被第一时间送到了钱镠面前。
钱镠看着印有”杭州市公安局图书馆“红色大印的书册,眼睛湿润起来。想必这是于零儿给自己的礼物吧,这姑娘胆子也大,居然敢通过时空隧道给自己送书,就不怕扰乱了时空规律吗?那书被水泡过之后,许多地方已经看不清楚,但钱镠一直作为最宝贵的东西藏在身边,过世之前才一把火来了个毁尸灭迹,竟从未让人发现过这宝贝是来自未来。
数年之后,在杭州西湖边,钱镠造了一座亭子,闲来无事的时候,钱镠总爱在那儿看看湖光山色,听听草长莺飞,亭子的名字便叫“三参亭”。这是一座让历史学家们无法考证到出处的亭子,因为钱镠将吴越史书中关于慕容问、于零儿和丁玄武的所有描述统统删去了。手握青玉枝的钱潮也归隐富阳山中,静候千年之后钱镠的到来。所以没有人知道,在钱镠的身边,有过这么三个人,当了几天的“三参”,改变了钱镠、改变了吴越国千百万人的命运,甚至改写了中国的历史。
哦,其实不能说改写,因为历史就是这样在延续的。
在中国历史最黑暗最混乱的五代十国史中,吴越国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理想国。
因为他们的国君钱镠曾经受到过几个月的现代文明的熏陶。
所以历史上钱镠统治下的吴越国兵强马壮,百姓齐心,但在钱镠最年富力强的时候,竟采取了休养生息,富足一方的政策,再无一丝一毫争霸天下之心,史学家们都无法理解他的这种转变,觉得完全没有道理可以言。
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他们不知道。
钱镠的奇遇,使他参悟了天下、国家、生命和生活的本质,从此活得自在潇洒的生活,直到八十七岁高龄方才仙去。
这个年龄在中国古代的帝王之中,实属罕见之至。
其中原因,自然只有钱镠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