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中国最大的淡水湖,烟波浩渺,比之东海亦不惶多让。
钱潮率兵从南门冲入湖州城中时,天启便带着于零儿、丁玄武从北门撤出了湖州。
湖州的北门就连着太湖,天启早就在此准备了大船,三人一上船,天启便令扬帆启航。故而等钱王的兵马冲到北门时候,那早已没入夜色之中,连影子都已看不到了。
如若是平素,乘舟在皎月之下,泛波于太湖之中,当是最美好不过的事情。尤其是中秋之时,月从东方初升,大如圆盘,亮如白玉;秋风徐来,凉爽而不冻人,可不正是让人心旷神怡的好时候。
但天启、于零儿和丁玄武各怀心思,完全没有欣赏月光的心情。
天启在想的,是慕容问会不会用闪灵来交换于零儿和丁玄武。
从理论上说,慕容问并非地球之人,地球的生死存亡在他的眼里未必有于零儿重要。问题是慕容问在地球生活了几千年,难免不会对它产生感情。更何况他灵力未复,不能自由来往于宇宙之间,如若赖以生存的地球被毁,是不是对他的生存也产生威胁?
这样说来,慕容问以闪灵交换于零儿和丁玄武的可能性并不太高,最多五五开。
天启的心也随着各种可能性七上八下地忐忑着。
于零儿想的则是天启是不是真的会害自己。
从理论上说,天启并不是那种泯灭了人性的人。他只是要完成自己的任务,保卫银河帝国,换一个角度说,他是一个负责任的人,是一个对故国忠心梗梗的人。既然这样,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恩针仇报的事情他应该是干不出来的。
但也正因为他的忠心,只要可能对帝国不利,天启就会坚决下手,毫不留情。那么如果慕容问不来交换,天启未必就一定不会对自己下毒手。
想到慕容问,于零儿的心跳得更快,她既希望慕容问能够神兵天降,救出自己;又希望他不要出现,不要交出闪灵,便可护得地球多几百年的安全。
也许,人类的进化,能够让和平和进步降临,使银河帝国认识到地球存在的价值和危险的消除,然后甚至将地球纳入银河帝国的范畴。对后一种可能性于零儿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毕竟,这一千年中,无论科学如何发展,无论经济怎样提高,却永远赶不上人类的欲望的提升,于是,作为欲望最高的表现,战争,便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这一千年前,五代十国,吴越和吴国,战争就摆在眼面前。
那一千年后,世界的格局大了,人类的目光已经投向了太阳系之外,但仍然是战火频频。
天启早就认清了人类的本性。
指望天启对地球网开一面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丁玄武的思想比他们二人相对简单得多。
如何救出于零儿,即使拼得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让她平安。
所以初出湖州北门的时候,丁玄武的心中颇为高兴,那是一个水门,天启要带他们从水路离开,而水,则是他的家。
丁玄武的来历整个地球只有区区三人知道,让他没想到的是,经常在食古堂外的网络中游走,寻找突破口的天启却也早就知道了他的秘密。
“将他们二人紧紧围在中间,绝不可让他们靠近船舷,尤其不能让他接触到水。”天启指着丁玄武对手下吩咐。
虽然丁玄武不知道天启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他这样命令,显然是针对自己而来。丁玄武一阵失望,但又暗自庆幸:起码于零儿能够在水中呼吸这事天启尚不知晓,一会到船到湖中,夜深人静,看守必然也会困乏,自己制造一些混乱,让于零儿跃入太湖,应该是可行的。所以他也不管于零儿是不是懂他的意思,用眼睛瞟了瞟于零儿,然后又用嘴了朝太湖呶了呶。
于零儿微微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丁玄武有点着急,皱起眉头狠狠地做了一个坚持的眼神。
但于零儿却倔强地扬了扬下巴,表示坚决不肯一个人离开。
丁玄武急了,动静稍稍做得大了一些,天启却回过身来笑道:“零儿岂是那种独自偷生的人?玄武你就不要再劝她了。”
天启明明没有转过身,回过头,怎么自己和于零儿的这点小动作竟然被他了若指掌?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阿。丁玄武不禁在心中叫了一声侥幸,当时若不是有慕容问和他的集魂仪在,天启怎么可能乖乖地离开闪灵、离开姜军岩的身体,而遁入网络暂时藏身。
“让你们死了逃跑的心。”天启忽然说着,举起自己的右手,在脖子划了一下,做了个自刎的动作。
“什么意思?”于零儿刚要开口相问,却见她身边的一名黑衣人已随着天启的动作,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颈项上划了一刀,鲜血喷出了几丈远,身体随之慢慢软倒在地。剩下的黑衣人们完全没有表情,甚至都没有擦一擦喷浅在自己脸上的鲜血。
于零儿终于忍不住要跑到船边去吐,但黑衣人却紧紧地围着她,宁可让她吐自己一身,也没有离开半步的意思。
丁玄武明白,也为之震惊。
天启竟然能够以一己的思维,控制这百余名吴国死士,这样的力量委实可怖。自己想趁乱制造逃跑的机会看样子是十分渺茫了。他走近于零儿,在她背上抚了几下,拍了拍,以示安慰。
于零儿本来也没吃饭,吐不出什么东西,只几口黄水吐过,胃里也好受了很多。
两人握着手,一起瞪着天启。
天启却面带微笑,那意思是:明白了?不想逃跑了吧?
“只要有机会,我不会放过的。”于零儿直接了当地回答。
天启做出吃惊的表情,“这话你自己心里想想过也就罢了,怎么可以对我说?这不是让我对你要更加提防了么?”
“反正你什么都知道,说不说有什么区别。”于零儿嘟着嘴。
“你真是地球人中的奇女子。真不知道这二十年是怎么在地球人尔虞我诈中成长起来的。”天启看着于零儿天真可爱的面容,心中升起一种爱怜之情,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对于零儿总有一种别样的感情。
若说只是感激她将自己从石头中解救出来,却似乎还不止是感谢之情。
若说还有别的感情,那便是天启从来没有拥有和经历过的。
丁玄武靠拉于零儿靠着船舱盘腿坐下,既然一时半会没有机会逃跑,那就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再说。
黑衣人们也围着他俩静静地站成半个圆圈,好像石像一般。
天启则背着手踱到了船首,抬头遥望星月。
月将至中天。
虽然月明星稀,但他的目光仿佛能够透过月光,看到银河的中心,他也是在怀念着自己的家乡吧。
如此一来,船中再无其它声响,只有风吹着帆和声音还有底舱传来整齐划一的嘿哟嘿哟的划船的号子,在寂静的夜中,这种声音却让四周环境显得更加寂静。
大船飞快地朝着太湖的北方驶去,照这个速度,天明时分,便可抵达太湖的北岸。
于零儿将头靠在丁玄武的肩上,竟沉沉地睡了去。
丁玄武苦笑,这姑娘,再是如何危险的环境也能完全放松自己。
泼喇一声刺耳的声音忽然从船外传来,一道黑影从湖中跃起,丁玄武猛地睁开了眼睛,于零儿也迅速坐正了自己,轻声道:“是慕容来了?”
天启的动作比他们都快,一道银光已自他手中发出,直奔黑影。
那黑影却在被银光击中的时刻,翻了个身,没入了湖水之中。
于零儿看得真切,心怦怦乱跳。
她一边庆幸黑影幸亏没有被天启射中,如果那是慕容问的话,非得重伤不可。一边又担心,天启如此警觉,即使慕容问相随而来,要救他们也是难上加难。
天启却回头对二人道:“只是一尾大鱼而已。”
于零儿反唇相讥:“否则你以为是什么?”
天启笑:“慕容问呀。”
于零儿也笑:“慕容问才没有那么笨呢。”
“哦,那可不一定哦,说不定我就是这么笨的呢?”一个声音忽然从黑衣人堆里发出。
于零儿和丁玄武同时跳了起来。
于此同时,天启也以鬼魅一般的速度窜了过来。
“慕容?是你?”于零儿大叫道。
“慕容,你怎么才现身出来,是一直在看戏吗?”丁玄武则半开玩笑地说。
慕容问懒懒散散地举着一件东西,高高兴兴地说:“总算联系上法海和传信他们了。”
随着一道强光闪过,本来看上去十分坚实的帆船如纸糊一般,立时四分五裂,围着于零儿和丁玄武的黑衣人未发一声便纷纷落入了水中,于零儿、丁玄武、慕容问连同天启也都一齐落水。
冰凉的湖水立刻将于零儿全身都包围了起来,但比之刚才船中压抑的气氛,水中的于零儿却如鱼得水一般鲜活。钱塘江中获得的水下呼吸的能力让她能够自如地在水中畅泳,直到听得丁玄武急促的叫喊声才慢慢游了过去。
丁玄武第一个冒出头来:“零儿,慕容。”刚浮上水面,丁玄武便着急地大喊。
“叫魂哪。”于零儿就在他的身边,“他们俩呢?”
“没看到。”丁玄武指了指沉船的方向,刚才船毁沉没引发的漩涡也已经渐渐平息,于零儿在水中一沉一浮,边开心地戏着水边问:“慕容,现在我们怎么办?”
慕容问抬头看了看天顶的月亮,静默了片刻后说:“我们当然是回去啦。”
“回去?怎么回去?游回去吗?”于零儿嘻笑着说。
“当然是你来打开时空之门呀。莫非你不想回去了?”慕容问十分肯定。
于零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疑惑地说:“打开时空之门,不是要钱王蝉和青玉枝配合的吗?我现在只有一枚青玉枝,如何能够打开。”自飞来峰洞窟里取得青玉枝以后,那玉倒是一直挂在于零儿的脖子上,只是这些天无论于零儿怎样触碰发功,它就是那般饱含深意地静静呆着,没有任何特殊情况发生。
“现在你再试试。”慕容问说:“看看会发生什么。”
于零儿单手划水,另一只握住了胸口的青玉枝,但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仍然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于零儿失望地正要松开手,却被慕容问一声轻喝:“别动,看。”
在他们的头顶,凭空多出来一个悬在空中的椭圆形,黑乎乎的,深不见底。
“时空之门打开了。”慕容问指了指他们椭圆说。
丁玄武奇怪地问:“上次在食古堂的时空之门不是一道门吗?为何这次却是一个隧道的模样?”
慕容问说:“恐怕上次是因为钱王蝉和青玉枝是在一起的时候打开了时空之门,这次却是分隔了两地。”
“法海他们在海峡的另一边?”
“必须的。”慕容问道:“我们抓紧回去,谁知道法海他们能给我们留多少时间。一旦他们将钱王蝉在故宫的后山安置好,时空之门打开的时间就不多了。”
“天启呢?天启怎么办?留他在这里不是很危险吗?”于零儿说。
“这个自然不会。”慕容问轻轻抬了抬手,天启已经被水浸得七荤八素的,完全失去了刚才的得意模样。
“天启,你又输了。”慕容问笑吟吟地看着天启,“怎样?你是在这里继续追踪你再也追不到的闪灵,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于零儿这才看清慕容问的肩膀上,停着的正是那只闪灵藏身的鸽子。闪灵自然也是要随大家一起返回了。
于零儿奇怪地问:“回不回去还由得了他?”
慕容问悄声道:“当然由不得他,只是戏弄他一下嘛。”
丁玄武忽然有一事不明:“慕容兄身处太湖之中还有如此好心情。不过你把这古人弄回去,却又如何安置?”丁玄武指了指天启,意思当然不是天启,而是被天启占据了身体的杨温。
现代不比古代,多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派出所不来找麻烦,街道大妈们也会不断地指指点点,食古堂从此不得安生。钱镠的到来就在杭州惹出了不少风波,幸好有丁玄武“利用职权”极力掩饰,这才没被盯上,这杨温可不一定像钱镠一样听话呢。
慕容问变戏法一般取了一个方形盒子在手:“当然不是把这个大活人带回去。天启,自投罗网吧。”
“一千年前我就找不到他,留下来我还是找不到他。”天启指着鸽子神情寥落地说:“当然跟你们回去。”但他仍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还补了一句,找回自己的面子:“回去迎接我的同伴,我的继任者。”
天启倒也干脆,话一说完便见一道亮光闪入了慕容问手中的盒子里,而失去天启控制的杨温则猛烈地挣扎起来。慕容问将他远远地扔了出去,随他在太湖中自生自灭去了。
在前一部《素贞伞》中,天启已经知道,因为自己一直没有向银河帝国报告,第二名观察者已经出发来了地球,与其在吴越再虚度千年,不如直接跨过这段时间,奔向未来。
提到第二名观察者,慕容问、于零儿和丁玄武的心中都是沉甸甸的,但事情有先后,目前最重要的,是趁着时空之门的再度打开,先回到自己的时代再说。
至于地球的未来,那不是还没有发生,还有机会挽回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