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子尔敢。”钱镠大喝一声,抬脚将偷袭自己的人踢飞了出去,但钟天华已经软倒在自己身前,完全没有气息。只有一双眼睛,却是睁着,似乎在希望钱镠原谅他,又似乎有什么不甘心的事情。
“天华。”钱镠抹了抹钟天华的眼皮,轻轻地替他合上,抬头怒吼道:“妈的,敢在老子面前杀老子的人,老子今天要大开杀戒了。”
钱镠环顾周围,己方仅二十余人,而且都是短兵刃,敌人人一放箭,立时被射成箭靶子一般,饶是他身经百战,纵横千军万马之中,却也从来没有遭遇如此险境。
如若只是自己一人,死便死了,横竖杀出一条血路来。
但要护得于零儿和丁玄武二人安全,似乎根本就没这个希望。
于零儿握紧了丁玄武的手:“玄武,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丁玄武露出无奈的笑容:“先别说丧气的话。我们这不是还没死嘛。既然没死,就有机会。”只是这么说着,心中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钱镠暴发出一阵震天大笑:“杨隆演,给我出来。你就这点本事?躲在阴暗角落里算什么英雄好汉?”
于零儿一愣。
杨隆演?那是谁?
“是吴王。”丁玄武在一旁悄声说。
“你怎么知道?”于零儿奇怪地问。
“自钱镠到杭州以后,我就对他来的时代的情况去了解了一点皮毛。”丁玄武谦虚地说。
五代十国时期,有百年左右的时间,中国大地就是一个大屠场。每天不是儿子杀老子篡位,就是叔叔抢了侄儿的皇位;不是大国吞并了小国,便是哪个民族灭了另一个民族。反正没一天安耽的。相比之下,吴越国真的是其中相当安定的国家。
所以这样的时代,丁玄武说了解皮毛,那已经十分了不起。
何况对那么多多如牛毛的国君,钱镠一叫出名字,他便能想出是吴王自然更不容易。
于零儿在传播大学只学了很简单的中国古代史,基本上讲的都是我大唐如何如何威风,我大汉如何如何让少数民族闻风而逃,反正说自己祖上有多风光不会犯错误,所以混乱的五代十国史便是一笔带过,于零儿连哪五个朝代,哪十个国家都记不住,更不用说这些国家某个历史时期的某个国君的名字。
随着钱镠的怒喝,一个身影从角落里鼓掌而出:“钱镠,死到临头还在胡吹大气?”
钱镠却愣住了。
眼前此人并非吴国国君杨隆演。虽然他与杨隆演并不相熟,只见过一次面,但钱镠好记性,加上一直耳闻杨隆演个性温顺,显然并非眼前之人。
那人见钱镠面露奇怪表情,大笑道:“老朋友都认不出来了?”
钱镠怒道:“谁跟你老朋友。”
“那年唐帝不肯封你为吴越王,若不是我爹力劝国君即位,让唐国那小皇帝颇为嫌憎,却又害怕,所以要拉拢你。你即位吴越王,他才没有对你有什么意见。否则你这吴越王哪里能够当得这么轻松。”那人继续笑。
钱镠忽然一拍额头:“我擦,你是杨温,杨丞相之子。我说怎么这么面熟。”
杨温之父执掌吴国大权,国君杨隆演并无实权,一切均由杨温父子背后操作。
钱镠心道:我在杭州那几个月,是过得太舒服了。居然把我吴越死敌都忘了,也没有想到他们多习惯声东击西。号称三十万大军要南下,其实是在边境摇旗呐喊吓唬人,同时因为大部队没有大动作,也是为了迷惑自己,最后以小部队偷袭湖州,直接把尖刀插到自己的胸膛。钱镠边想手心边出汗,若不是刚才钟天华最终醒悟舍身相救,自己已成刺客刀下之鬼,什么宏图大业,什么千秋江山,岂不全是一场空。
只是钱镠心中却有一个疑问让他无法释怀。
正如刚才他对于零儿和丁玄武说的:这是冷兵器时代。
骑上快马,趁着夜色偷偷杀入敌营,边放火边杀人,然后迅速离开,这样的偷袭还有可能成功。若说以小分队直接潜入湖州这样的大城市,然后把太守知府都控制起来,这简直不可思议。难怪钟天华临死之前都一直在叫着“妖怪妖怪”。
自然没有妖怪。
只是自己现在一时没有理解而已。
钱镠到过千年之后,若说他的身份,如果被人知道了,其实也跟妖怪差不多。
但一切都是因为有一组玉蝉打开了时空之门。
所以眼前的事情,也绝对不会是因为妖怪引起,钱镠冷冷地看着杨温:“你不是。”
那人笑得更欢:“我自然不是。”
钱镠的眼睛眯了起来:“那你到底是谁?”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您呀,若不是你,我还被他们困在网络里面。”杨温说着用手直指于零儿和丁玄武,同时皱了皱眉,“还有一个呢?慕容问呢?”
于零儿和丁玄武同时恍然大悟道:“你是天启!”
“难怪他们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钟太守。”于零儿对钱镠说。
“我错怪了这孩子。”钱镠的眼眶湿润了:“说起来这都是因为我啊,是我把他带了回来,就像是,像是打开了那个什么盒子。”钱镠学了不少现代的俚语俗语,但潘多拉三字本是西方音译,钱镠知道那个故事很有意思,这名字却再也记不得。
“潘多拉的盒子。”于零儿说。
“对对,他就是潘多拉的盒子里的妖怪。”钱镠恨恨地说。
“潘多拉的盒子里可没有妖怪。”于零儿掩嘴笑道:“你说的是瓶子里的魔鬼。”
“管它是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钱镠后悔莫及地说。
“自然,我自然是天启。”天启听他们说得热闹,似乎并没有把眼前的危机放在眼里,不由得在心中佩服,苦说钱镠戎马一生,这种危险的场面见得多,能够泰然处之倒也不奇怪;丁玄武警察出身,一直游走在阳光和黑暗的边界线上,与各种罪恶搏斗,所以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能够冷静对待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那个文文弱弱,曾经喜欢对着石头里的自己说心里话的于零儿居然也如此镇定,天启无法理解了。
他自然不知道,于零儿一天以前刚刚死过一回。
钱塘江中,她曾经离死亡是那么地近,几乎能够听到死神的呼吸声。
可是她居然没有死。
那时候身边没有朋友,手脚都被缚住,脚上还吊着石头,完完全全孤立无援。
可是她不害怕。
既然这样,现在的处境比那时候还好上不少,起码自己的手脚能动,周围还有自己的朋友,甚至,甚至连敌人都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
别人都把天启当洪水猛兽,只有于零儿并没有那种感觉。
当年她把天启从通惠河边拿回宿舍后,天启陪伴了她不少日子,甚至可以说天启跟于零儿的闺密一般,甚至比闺密知道的秘密还要多;虽然后来天启的身份揭开,于零儿知道了天启的任务,她也没有恨他,反而觉得这个银河帝国的特工离开故乡飘零在地球的身世还挺可怜的;以至于天启害死了从小和于零儿一起长大的师兄姜军岩,让于零儿非常心酸,但也没有能让她恨天启。
这恐怕跟天启并不是一个人有关系。
恨和爱一样,其实都很盲目。
但恨往往很具体。
天启甚至没有一具身体,而是像一道闪电,或者一束光。
即使它们对你造成了什么伤害,你又怎么能够去恨闪电或者光呢?
天启施施然走近,笑道:“零儿这男装打扮,倒是比以前更英姿飒爽了。”
于零儿的眼圈却红了:“天启?你把姜军岩弄哪里去了?他真的死了吗?”
天启万万没有想到于零儿和他在一千年前遇到,在这样危机重重的境地里碰上,居然第一句问他的是姜军岩。
“姜军岩?他死了?”天启奇怪地说。
“你不要装。不是你占了他的身体,然后又离开躲到网络里,他还能活?”丁玄武握住于零儿发抖的手掌。
“我们对死亡的理解恐怕不太一样。”天启摊了摊手。
“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是死了,有什么难理解的。”丁玄武其实是知道天启话中的意思,却有意做出一副不明白的样子。他在拖时间,他希望城外的大军能够对刚才城门突然关上产生疑问,起码派人进城来查看一下。
然后,天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千军万马中施展出多少能耐。
但是,城门紧紧地闭着。
门上的铜钉像一只只眼睛,在忽明忽暗的灯笼的光线里冷冷地反射着寒光,也叫丁玄武心生寒意。
天启却不理会丁玄武的问话,冷冷地说:“姜军岩他没有死。”
于零儿尖叫道:“骗人,你胡说。我亲眼看到他被推进火葬场的炉子的。”
天启却说:“当然,他也并不是活着的,起码不是你们所懂得的那种意义上的活着。”
于零儿生气地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天启说:“你们回去就知道了,如果你们还回得去的话。”
于零儿气急跺脚:“天启,你不要这么不讲理。地球跟你何冤何仇,你一定要置地球于死地。”
天启换过一副面孔:“零儿。我这话不是冲着你说的。是对他们说的。”
于零儿扭过头:“拉拢我?我是这么容易被骗的?”
天启笑了笑:“谁想骗你了?”他的声音中突然充满了温柔:“这世上的人,都跟我没有关系。只有零儿你,我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
于零儿忽然像是回到了在北京传播大学做学生的时候,夜深人静,捧着会说话的石头,跟天启喃喃对话。那时候,天启说得最多的就是两句话:
谁又让我们的零儿受委屈了?
这世上的人,都跟我没关系。只有零儿你,我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
于零儿的眼泪便流了下来。
“天启。你可还是当年的你?”
“我从未改变。”天启说。
“可是,可是……”她环顾了四周,钟天华的尸身已经冰凉,包围他们的兵士手中的刀剑、箭头上的铁矢闪着寒光,这些都提醒着她,危险并没有解除,“既然这样,为何围着我们?不放我们走?”
天启说:“因为职责所在。也因为,只有零儿你值得我相救,其它人,还有它,都不应该继续存在。”天启边说边用脚踩了踩脚下的大地。
于零儿咬了咬嘴唇。
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或者是要动脑筋的事情,轻咬薄唇是于零儿的习惯。
天启却像看呆了一般。
于零儿松下了手中的刀:“好吧,那你来杀了我,然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天启愣住了:“杀了你?我怎么会伤害你?”
于零儿苦涩地笑:“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的一切,都在这里。你说你要夺去它,却说是要保护我?”说着她也用脚踩了踩大地,跺得比天启还响亮。
天启却摇了摇头:“不对。你说得不对。起码你的家人,并不在地球上。你的朋友,也不是地球人。所以,零儿,其实,你并不像他们一样。”
丁玄武看于零儿和天启对话,渐渐陷入迷离,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虎口:“零儿,别跟他多废口舌,现在他找不到闪灵,也就完不成任务,完不成任务,地球就安然无恙。”
于零儿清醒过来:“对啊,闪灵刚才随慕容回食古堂去了。他的目标只有闪灵呀。”
天启却十分失望:“零儿,闪灵自然重要,但刚才我对你说的话,也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时间将会证明一切。至于闪灵,你们说的是千年之后那个跟随你们过来的闪灵,而我在寻找的,却是千年之前的闪灵。”
于零儿脱口而出:“许家的伞。”说罢像是说错了话的孩子,捂着自己的嘴,担心地看了看丁玄武:“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丁玄武安慰说:“没事。你不说他也早知道了。”
天启果然像在宽慰于零儿:“别忘了,我当年也在这个时代生活过,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就躲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说着他侧了侧头:“他来了。”
众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奔城门方向而来。片刻,城门迅速打开,一匹快马奔了进来,而后又迅速关上。进城的马匹载着一人,浑身鲜血,手中却死死抱着一柄雨伞,奔到天启面前,终于体力不支,摔了下来。
钱镠离得最近,看清来人,不禁叹息一声。
此人竟是逃脱的马车夫,现在背后中了两支箭,却都不是要害之处,一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流的血却应该让他早就昏迷过去,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一直坚持到把雨伞交到天启的手中。
天启取过伞,脸色却十分难看。
马车夫被两名吴国士兵扶着,心中十分疑惑,他这一趟,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盗取了杭州许家的伞,以为能够让天启高兴,不说平步青云,起码也应该好好赏赐自己,但天启似乎并不高兴,不禁十分忐忑。
幸好天启也没有怪罪于他,只是做个手势,要手下将马车夫扶去疗伤,而后直接将伞扔在了地上。
一直拎着一颗心的于零儿开怀大笑。
丁玄武明白其中道理。
只有钱镠,虽然也跟着二人大笑,却只是跟风二人,并不明白缘由。
天启恨恨地说:“笑得这么早有什么用。有你们三个,不怕慕容问不拿闪灵来换。”
钱镠悄悄地问:“是哦,为什么你们这么高兴?”
于零儿说:“因为他要找的东西,不在那伞中。”
丁玄武说:“因为既然他要拿我们换闪灵,我们一时半会儿就死不了。”
钱镠再次大笑,这次倒是真的很高兴。
虽然他不怕死,但能够不死,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