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驿站，宁澈提笔写下：前往淞沪郡，待京中形势稳定，再归。塞进信筒，正巧碰到六子进门，把信递给他，说道：“用飞鸽传给老五吧。”
“王爷怕传信的有问题？”六子看着信筒，这时候他是真不知道自家主子在怀疑些什么，宁澈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紧去。
路途不远，二月初，渡过钱塘江，便到了杭州城。江南地暖，寒意褪去。宁澈跑了一趟牙行，租下一座院子，暂时居住。但由于几人身份问题，难以租到正儿八经的民居。这座民宅本来是名妓寇仙子的家，后来京中有人取了寇小姐为妻，这宅子就留下来交给一个老妇人打理，租给外地人。
“王爷，这条街后就是花街柳巷了，当真不去逛逛？”趁姬青禾到她的房间收拾东西，就在宁澈耳畔说道，“反正王妃不是不愿意跟您处吗。”
宁澈敲了他一记爆栗，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要去你自个去，别扯上本王。”
“属下知错了，王爷！”六子说道，“属下就是去哪儿听个小曲，看看美人。”
傍晚，姬青禾打开大门，看到街上行走的男人很多，还有人直直地打量他，便问身边的跫音：“王爷到底租了什么地方？”
“这可是寇小姐故居，就是那个名动江南的名妓寇涟。”跫音偷笑着说道，“这么晚了非得出去吗，可别让人误认了？”
这时候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语气轻佻：“哟，这是新来的美人儿吗？跟花满楼的杜娘子不相上下。”
姬青禾心想你这嘴跟乌鸦似的，赶紧关上大门，道：“我觉得我还是别出门了。”
“小姐，没什么吧，说不定没多久便能走了。”跫音安慰她。一听“小姐”这个称呼，姬青禾更心塞了。
住了几日，一到申时末，姬青禾就没有出门的勇气，这房子后面就是花街柳巷。
“今日立春，桃花初盛，垂柳渐碧，何不去西子湖畔游玩？”宁澈在院子里碰上姬青禾，淡笑着说。
“好。”姬青禾点头，古时西湖她真的还没逛过。
姬青禾真正领会了什么叫“春天孩子面，一日三变脸。”一路日光明媚，偏偏走到了断桥，细细密密的雨丝飘洒下来。山色空蒙雨亦奇，雨水染上嫩绿浅红，迷人之至。
姬青禾刚想找个地方避雨，猛然看到桥上之人有些眼熟，脱口而出：“师兄！”
桥上撑伞的白衣男子没转过身，但明显是听出了姬青禾的声音，停下脚步。朦胧烟雨，近在眼前，又如恍若隔世。
姬青禾快步走到王怀素面前，再次喊道“师兄。”
“青禾。”姬青禾看他转过身，神情像是盯着她，又像是出神。轻轻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便没了下文。
等了许久，姬青禾仍未听到他接着说一句，就问：“师兄，我们二人之间，真的无话可说吗？”
“那件事，说起来，你本无错，那日他来，我迁怒于你。”姬青禾见到王怀素勉强挤出一个笑，心里晃的不行。即便他这样说，姬青禾也知道，有一层隔阂横在两人之间，划不破。
果然，王怀素缓声说：“我在月神庙算过一卦，你我之间，本就没有姻缘线。”
“我负了你。”
姬青禾释然，来杭州之前，她有过很多想法，最好不过一句“我负了你”。
断桥一遇，王怀素是万万没想到的。起初听到一声熟悉的称呼，便全然没了思考的能力，他也是轻轻念了一遍眼前人的名字，努力回想自己那天究竟说了多少伤人的话。
而那一句“无话可说”，重重点醒了他，他应当给出一个解释了。那一段时间，沉浸在对王怀微的不忿与无辜生命亡逝之中，因为面前的哀痛，所以选择逃避。
王怀素想笑自己，认真看着姬青禾的眼睛，只是这时候早已沉淀下所有的情绪。桥尾那人，身具紫气，必然是宁王了。他俩没有姻缘线，王怀素从不逆天而行，挑不出一点毛病的解释。
只是姬青禾眼中的“了然”如针，刺得他生疼。
这次是王怀素见着姬青禾远离。
宁澈观察了一番姬青禾怔怔的表情，等人走到面前，便忍不住问她：“桥上那人是你的师兄？”
“对。”
“就聊了两句？”
“没什么好多说的。”
坐在一家酒楼里头避雨，宁澈多少次想打断姬青禾望着窗外发呆，总归是没付诸实践。上了几道杭城的名菜便开始挑剔。
“这东坡肉怎么这般油腻。”宁澈戳了一筷子便说，“还有西湖醋鱼，甜得很。”
六子边吃边说：“爷，我觉得还挺不错的，可能您吃不惯这儿的菜，其实和金陵的差不多。”
“这龙井虾仁，取的是清明前后的新叶，怎么一股子陈茶的味道。”
“还有这宋嫂鱼羹……”
跫音瞥了一眼店小二，见他面色不太好。
姬青禾吃了几口，只觉得一阵恍惚，一年了，再次吃到这些菜，令她思绪纷飞，过会儿，便对店小二说：“再去添些饭来。”
宁澈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六子，陪我出去买几把伞。”结着结了账，走向隔壁一家卖伞的铺子。
六子还在嚼着虾，咽下之后赶紧跟出去。
“爷，您咋想的？”六子抱着伞小声问。
“江南这一片，阴雨连绵惹人心烦。”
金陵府的时候您可没这么觉得。六子不好说出来，便附在他耳边道：“您带着王妃去花满楼、怡红院之类的逛逛就好了，到时候包您不烦。”
宁澈咬着牙问：“你小子是不是欠揍。”
“就看爷信不信我。”
老板娘看着嚼耳朵的两个大男人，忍不住说：“两位哥儿，可别凑在这儿影响老娘生意。”宁澈道了声歉立马回酒楼。
回到院中，宁澈就算在自己房里，仍然低声问：“六子，你这想法靠不靠谱？”
“靠谱着呢，王爷，您就放心吧，属下打听过了，后边最有名的是花满楼。”
“你小子。”宁澈笑言。
京都丝毫不见春色，仅仅枯枝浮冰。陈扬匆匆跑到九歌道人打坐的房间门口，道：“国师大人，各国使臣今日都到了，陛下说晚宴时分请您过去。”
“有多少？”
“回国师，约十来个，大多是高丽、日本、暹罗的。”
推开门，九歌道人捏住陈扬的下巴，冷笑着说：“本座最讨厌倭国人。”
陈扬不敢直视他，结结巴巴地问：“童子……该怎么做？”
“这件事那需要你去做？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来打探本座的身份，就告诉他，本座是杭州府涌东洲岑港镇人。”
“是……”陈扬第一次听到九歌道人的声音有如此大的情绪起伏。
“去备礼服。”
“童子告退。”陈扬走出司天监，揉了揉发红的下巴。
花满楼之所以有这个名号，是鎏朝靖立年间的时候，一位将军与一代名妓的故事流传下来的，后来据说这位将军在涌东洲抗倭时候牺牲了，女子枯等无望。
姬青禾真是没想不到，宁澈居然会带她逛窑子，给他穿了一身男装，就进了花满楼。有些北方女子与南方男子身高无异，姬青禾照了照铜镜发现自己竟然能迷倒万千少女。
一进花满楼，没有意料中一堆女子扑上来，精致高雅的亭台楼阁之上，不少粉雕玉琢的秀丽女子弹奏乐器，说话声皆是温婉动人。果然花满楼名声大噪也是有原因的。
“两位面生，是在楼下喝酒听曲呢，还是到雅间？”鸨母一身海棠色锦缎，大约三十的模样，风韵不减。
“公子烦请让各路。”姬青禾堵到了楼梯口。只见身着藕荷色纱衣的女子，面带薄纱，走到姬青禾面前行了个礼，面纱滑落，露出惊世容颜。
姬青禾看得眼都直了，赶紧退两步，心想果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宁澈道：“就这儿吧，麻烦鸨母给找个位置，端壶好酒。”
“两位到这儿坐着，这就来。”
等鸨母最后，宁澈低声说：“怎么，就那样的你也看得上？”
“我说那个穿着淡紫色衣服的女子。”
“爷就是说她，没想到花满楼还有长得这么寒碜的女子。”宁澈低声笑，“还非得带个面纱，不知道跟他一起上去的男人什么眼光。”
“……”姬青禾无语，这么翩若惊鸿你居然说他丑，你的审美是反着来的吧。于是问：“那我岂不是更丑。”
“那女子怎么能与你比，简直云泥之别。”宁澈话音刚落，一个身着青色纱衣，明眸皓齿，粉面丹唇的女子拿着酒壶走过来，淡淡一笑。
“小女唤做铃儿。”铃儿的目光落在姬青禾身上，“这位公子好生俊俏，小女都要自愧不如了。”
“铃儿，刚才走上楼梯的穿着紫红色衣服的叫做什么？”
“可是讲画姐姐？”铃儿故作受伤地说，“来花满楼里的客人都只想见识画姐姐美貌，可有看得见我们几人。”
“若是以我之见，铃儿姑娘更加貌美。”宁澈如实说，心想这里的人都什么眼光。
“公子你就别安慰我了。”铃儿满上酒，递给姬青禾，柔声问，“这位公子叫什么？”
“我……叫青禾。”
宁澈捏着酒杯，暗道：六子你给本王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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