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去时仓促惊惶,回时神志略定:“是殷迟,一定是随殷迟走了。”牵
驴入庄,向守卫弟子行礼。一人道:“小师妹,听上一更的师弟说,你去找一
个失踪的奴婢?等等回去要受师姊责罚了,何必这么辛苦呢?”
又一人道:“照师兄们说,这样的事天天有,那奴婢和小师妹差不多年纪
罢?镇上还没有婚娶的农家少年,嘿嘿,那是很多的。都是老实人,不必担
心,嘿嘿。”
司倚真望他俩一眼,当然听出了两个“师兄”的意思,低头唯唯:“谢谢
师兄。”心中苦笑:“他们的念头虽然粗鄙不文,却很有可能是实情。只是带
走侍桐的那人不是甚么淳朴的农家少年,是一个邪恶的小魔头。”
——是连冷云痴都要称为“邪人狂魔”的人物!
她在山与镇之间兜了几个时辰,原本关心则乱,一心只往最险恶之境去
想;夜凉之中,焦躁的心早已平复,便一再提醒自己,今趟离家时,师父曾叮
嘱:“侍桐与殷迟的事,你不要插手,不要惊动侍桐。你回到北霆门,她一定
伺机去找殷迟,他俩说不定已有了约定见面的传讯方法与暗号,你便由她去和
殷迟相会。”
而今侍桐果真随殷迟而去,师父要她放任侍桐,她不应该拦阻。但师父只
知殷迟勇救康浩陵出“旦夕楼”,不知道殷迟在西蜀新近干的邪恶之事,不知
道他在青派别院播毒,不知道他以残忍手法惩治了连如金,被他利用过即杀死
的连如金!
怎能让侍桐姐姐跟着那样的魔头去啊……此际她唯一能做的,却只是嘱咐
家仆,一有侍桐消息,立刻急信通知。
系好驴子,走向青派别院,迎面正遇上一位早起值厨房更的师姊,她深宵
出外游荡,当即被叫去灶下劳作挨罚,也不必多说。熬了一夜未曾阖眼,回到
别院后的独居房中,取了那部门人师籍及赏罚录记的绢本,来到大厅。门主已
端坐东首座位等着她。司倚真心下虽对冷云痴无半分畏惧,面上却装得惶恐无
比,缩起了双肩,躬身连声求情:“师父恕罪,师父恕罪!弟子昨宵家中有
事,误了就寝时辰,才受罚出来,竟累师父玉驾等候弟子——”
冷云痴挥手止住了她下跪之势,迳说正题:“去那边坐好。连如金的事,
我怎么口述,你便怎样写。这件事做得好了,青派入我蜀国以来的人事更改名
谱,也归你代笔。”
司倚真收敛心神,端正跪坐于大厅正中的小几后,提笔恭候。
冷云痴嘉奖道:“你的字,在满门的二代弟子中写得最好。果真是富贵名
门之后,虽是少女,修养却不同凡辈。昨日刘师兄有意提拔你管事,你好好学
着。”
司倚真暗笑:“原来为了我书法写得好,这才找我办这件要事。”为侍桐
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又想:“只怕真正的原因是,他碰巧派了我去给韩浊宜传
信,让我得知了大秘密。北霆门与青派的重大隐秘不能多传耳目,这有关罪罚
的差事,便又落到我头上了。啊哟,来日可别叫我去管那吓人的火冢场。”
冷云痴面色转肃,道:“翻到‘秋卷’。”
司倚真估计着页数,依言披开柔软绢页。冷云痴道:“秋卷,丙申篇。”
司倚真慢慢向“丙申篇”翻过去,眼角瞥见前一篇是为“丁酉”,心想:
“若照节气,这是倒记法,处暑倒在白露之后。丁酉篇与火冢之刑的月期十分
相近,不知记载了甚么罪恶?”横竖冷门主就在眼前,他想不到自己会在他眼
皮底下捣鬼,装着战战兢兢,慢慢地翻,冷云痴也不去催她。
只见“丁酉”篇果然是火冢极刑的死罪。记载稀稀疏疏,于数十年前有过
一批“资敌、妄修刀剑”的叛徒,再向上追溯,则只有“详前传”的字样,应
是在冷云痴年少之时,而当时的师籍自然另有一部绢书来记。丁酉篇将尽时,
是十六年前的火冢刑,有少数人“资敌”,有一人“强逼民女”,一人“越国
界奔朱梁”,均是陌生名字,赫然见到一条:“康靓风,与南霄门女子奔。”
这一条主要罪状之下,详细记载着康靓风于何年何月离去,与南霄门人妘
苓私奔,写着妘苓乃是妘渟亲妹,以及黎绍之的供状,关于康靓风如何讬人传
书报好;最后是康靓风如何在八月十五之夜现身,如何从庄门闯到奥衍堂前,
带伤下跪,向师父磕头请安。
司倚真遍体凛然,知道是康大哥的父亲,忙揭过了那页,继续翻向“丙申
篇”的空白页。她看得很快,忽尔起了一个朦胧的念头:“别的死囚,罪状虽
记得详细,却没有一个有康靓风这样的待遇……冷云痴命人记下爱徒最后那次
请安时,心中也感不舍罢?”
康靓风罪状的注释处写着小字:“决战司远曦,擒之,不抵罪。”
揭页之前,她一目十行,已扫至当年火冢刑的下一条记载:“司远曦、韦
岱儿,逆师,纠党造乱,欲夺别院权、窜门主位。”
康大哥的爹爹就刑之前,还曾跟这个叫司远曦的逆师之徒决战过来的,韦
岱儿这名字应该是个女人。那姓司的和姓韦的是谁?是一对夫妻么?胆敢干出
如斯重大的恶事,刀法必定极高。司倚真很确定,这场绝大的叛逆举事,北霆
门中从不曾有人提起。
那死囚和我同姓呢,我这个姓也算少见的了——师父怕我的姓氏引起冷云
痴猜疑,这才要我冒用他的假姓,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