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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画水(7)化释心结(1 / 1)

殷衡问:“你入蜀这些天,可尝到什么美馔没有?”

江璟怔道:“什么?你说要问我一件事,是这个?”

殷衡道:“我要问你的自是旁的事儿,等吃饱了再叙不迟。我见你神情总有不足,凭我对你所知,必不是因为北霆门之事办得不地道,而是太久没尝到美食,甚且在哪家饭店吃到了糟粕。我可没猜错?”

江璟真料不到他说出这么无关痛痒的话来,可是转念一想,饮食好坏在旁人是无关痛痒,在他江大狗心头实乃毕生第一要紧事,殷二宝这数句,可真是问到他心坎又道中了真相,想起“老金茶点居”差强人意的饭点,又想起沿途为了隐藏行踪,胡吞乱咽不少粗糙干粮,脸色不由自主转成悻悻然。翻起眼皮瞪殷衡一眼,意思是算你精明。

殷衡对他心思了若指掌,摇头道:“我料事远不如你,只可惜堂堂西旌大头目一说到‘食’字上头,什么睿智机敏,再也休提,登时打回馋嘴狗的原形。走罢!若不找点好物来喂这条馋嘴狗,把它喂舒坦了,我要问的事儿终究问不透彻。”

江璟兀自无谓抵抗:“我现下也不甚饥饿,咱们在这儿说正经事便是。”

殷衡正色道:“天下最正经之事,莫过庖厨与飨宴。”

江璟道:“谁说的?哪有这样的道理?”

殷衡道:“江子说的。你在湘西隐居着述,成一家之言,将来这部‘江子’,开篇必是独尊厨下与席上的学问。咱们来打赌,总之你这辈子休想赌赢我。”

江璟一听“赌”字,顿时忆起少年时在岳阳门被殷衡设套打赌,赌输了北赴长安之事,苦笑道:“什么‘江子’?胡说八道!你我百死之余,在这世间已没有姓名身世让人记认了。”

殷衡望着江璟不言。在他而言,自他还是那个弃婴起,被师父收养进西旌,早没有光明正大的姓名可言了,而今叛离西旌,他能活着与之打交道的故人又更稀少,选了这条道,从没有懊悔过。一眼之间,他便知道江璟仍然介怀:从前在李继徽帐下,虽然也是见不得光的死士,可是李大哥承认他们。而其实,北方各藩镇与官府,都知道有这么几个颇具声威的名字,在朝堂背后,伸手搅起暗潮……

他再度浮起那永远漫不在意的微笑,指着江璟:“你枉读古代智者书了!”

江璟自十五岁起,跟殷衡斗口就没占过上风,听他忽而偏题,又是一怔:“什么?”

殷衡却问:“你乔扮村夫,自己的行装何在?”

江璟不禁皱眉,心知殷二宝东拉西扯的功夫,当真可与他的轻功相比拟,答道:“锁在了镇上驿馆房间。你到底想说什么?”

殷衡道:“我猜,行李之中有一本公孙龙的诡论之书。”

江璟瞪眼道:“是。是又怎样?猜中也没有奖酬。你若不知道,才出奇哩。”

殷衡摇头:“你小时候钻研了那么久的诡论,曾对我说,你终究是奉信‘实’胜过‘名’的,你叫什么,还不是同一条大狗?世间记得你的人终须记得你。”这话简明扼要,听上去只是废话,却教江璟呆然语塞。

殷衡拗着手指数算:“无宁门钱六臂、钱九命哥俩记着你,老霍跟你一样是读书人,自然记着你,十余个臭家伙都记着你……难道你以为阿缇能记不得跟‘大狗哥哥’小时候四处惹祸的破事儿么?如今你避祸隐姓埋名,叫‘剑胆陶朱’也好,叫什么都好,你还是你,是这十余口人和你妹子心头那个你。”顿了顿,别过脸去,似在把什么回忆捉到眼前来,有些腼腆地笑道:“……也是我记着的那一个。”

江璟叫道:“打住!给双缇妹妹听见,又要骂你我…那个…打情骂俏,说她还没死呢。”

殷衡嘻嘻一笑,从前他俩确是如此,让双缇骂惯了的,“咱们十五六岁时,在长安太极废宫的断墙上喝酒,我曾说,盼望你永远是这条狗子,果真应验。你记心之好超乎常人,肯定没忘记这回事。”

江璟道:“我没忘记。”那时江璟未入西旌,殷衡已预见他来日不可限量,二人某次历险后,在荒废的太极宫墙漏夜畅饮。那年的江大狗,并不会一出手屠灭八个武林豪客,只为防止风声走漏。这心性,可真的没变么?反过来说,心性若已变,再用同一个名儿,又有什么意思?……

殷衡道:“你就是换名叫阿猫,依然是这条大狗,依然嘴馋。”在江璟肩上敲了一记:“咱们且寻个有灶头的地方吃顿正经饭。是我掌杓呀,你不卖我面子么?”

“我掌杓”这三字之威力若以武功譬喻,即令江璟运起“回空诀”抵御,亦会被击溃到一败涂地。他在“翻疑庄”享尽荣华,所用食材无不上等,就连饭后漱口水所浸泡的香料,亦是取自天竺的珍货,漱后口齿清香、心神畅爽。放着这许多奢侈事,偏偏请不到一位厨艺可与殷衡比肩的名厨。他长叹一声,此时心中除了想像即将入口的盛宴,再不能顾及什么劳什子的北霆门、天留门了。

只剩了一句话还记得念叨:“我馋了不止十天八天,殷二宝,你要赔足我一年份!”

※※※

依江璟说,便要乔装易容,转至镇上,向客店借用厨房,好好地烹调一场。殷衡却不赞同:“借用家生齐备的厨房,算什么本事?”

还有一个道理,他未曾说出口,江璟却和他心照:“凤翔来人正在山中四处搜索,咱们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倒最稳当。”

殷衡引着江璟到了一间破庙,庙里倒很整洁,多半是他前两日睡过的。无奈庙中的伙房唯有一个黑呼呼的大灶,灶面坑坑洼洼,残旧不堪,横着一条铁镬铲、一条木杓,地下歪着一只小铁锅,此外再无器皿,就连饭箸都无一根。殷衡笑说:“要这么破烂的地儿,煮出来的好菜,才能叫你记着我掌杓的好处。”

韦岱儿伤势稳定,江璟将她放置唯一一间禅房之中。二人约定一个时辰后在这破庙再碰头,殷衡到山外设法寻觅煮食所需之物,江璟迳自转至与妘苓相约之山洞,并嘱咐殷衡,发信号转告在左近等候的钱六臂转至山洞会合,说自己有事相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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