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西旌,不时还闻着血腥味。是以,无论处身何处,他永远极其警觉。寄身此处原就为了监视康靓风、妘苓二人,时至二更,身旁杂人的动静渐渐低了下去,康妘二人却始终不进屋来,江璟悄声离开卧牀,轻轻推门,见院中无人,闪身而出。
在客房四周绕了一匝,他脚步虽未如殷衡无声,但他肯定客栈里除了自己和康妘夫妇并无值得提防的武人,不至于为人发现。里外不见康妘二人和那小童,正疑惑间,却听得驴马棚中有簌簌之声。
他蹑近棚子,一个女子低语:“浩儿,接着睡。”接下去的说话,却又低微得紧。江璟只好再伏近一些。
那女声极细微地道:“今日我又想了一天,仍想不出那人是何来历。”听出正是妘苓。
棚内传来草料的声响,似乎有人坐卧在草料里,翻了个身。妘苓道:“让他回屋睡好么?”康靓风道:“不妥。”妘苓“唔”了一下。
江璟心想:“那小男孩叫做浩儿。这几日看上去,不过三四岁,孩子也真懂事,半夜被爹娘带到臭马棚中睡干草,居然不哭闹。”料知浩儿自出生便随着爹娘奔波,躲避南霄、北霆二门的追踪,大概只认定这世界原就是危险不安,实是难为一个幼儿。忽然想到自己见不得光的身份,又想到殷衡和双缇:“他俩在西域无宁门安身,将来若生了娃娃,那娃娃得能无忧长大,可比这个浩儿有福气得多。”
却听康靓风道:“你静了一天,我就知道你与我一般苦恼,便也不打扰你想事情。”妘苓低低一笑。几句简单对谈,已可见这恩爱一对颇通灵犀。康靓风道:“那人武功家数,我也想不出……”
江璟心问:“他们在议论谁?不是南霄或北霆门人,看来也不是两川武林的。”
妘苓道:“想是我们孤陋寡闻。那人蒙了面,轻功卓绝,虽说腰间佩了剑,长剑却始终没曾出鞘……”康靓风接口道:“仅凭两手暗器与一身轻功,便将令牌劫了去。而他所用暗器,却只是从佩剑的剑绦上随手抓下来的碎玉。”
妘苓道:“靓郎,你可记得,那力道简直如同以机括射出。挟在轻功身法中打出,方位份外狠辣。”
康靓风道:“不错,我本道这样的人,近战必弱,岂料他近身与我搏击时,拳掌极硬。唉,咱们那场接战,从他在空中陡发暗器,到夺得令牌远遁,前后连半杯茶的时候也不到,直如梦幻一般!这样的异人,我真想让恩师其他奥支的哥们见见。”
江璟暗叹:“康靓风即令情关难过,与敌人私奔,总是心向师门。可惜他若回归,便是‘火冢’极刑等着他。等等!传言‘火冢刑’一年执法一次,定制每年中秋之夕举行,今天日子是……”
抬起头来,八月十三的晚天被一枚肥胖的圆梭形月映得澄蓝,未到中秋,月华已将黑夜照得四更天也似。后夜便是“火冢”执行之期,这一对不顾禁忌而结合的爱侣,却直朝西南面的北霆门赶路,康靓风又在此时显露对师门的依恋,江璟心中,突然涌生极度的不祥之感。
妘苓仍在回忆那神秘人:“他发暗器扰乱了你的刀法步伐,忽尔空手冲向你的刀光,我起初还笑他不自量力呢,谁知——”
江璟心中将“轻功卓绝”、“碎玉作暗器”、“拳掌极硬”等语略一梳理,刹时一呆,心头乍现某一人的形影,随即转念:“不可能,我这设想太过荒谬!其一,他们所说的令牌,未必是黑杉令,他们私奔尚在青派入蜀之前,见也没见过文玄绪等青派人士,黑杉令怎会去到他们身上?其二,轻功暗器与掌法兼修之人,除殷二宝外,天下不知还有多少,我何必瞎猜?或许他俩专研兵刃,不熟悉江湖上轻功和暗器的家数,碰着一个稍有造诣之人,便以为高强。”
“可是,能从‘奥支第一’和南霄门主亲妹手中,空手劫走一枚小小令牌,虽不是登天难事,却亦没有多少人做得到。再者,与兵刃高手对战,空手蛮闯,原是他的作风……”
康靓风与妻子心意互通,问:“你想说甚么?”
妘苓道:“有一个人,我不曾会过面,但在南霄门时,常听阿兄提起他功夫。西旌分裂之前,此人统领青派刺客……”
江璟心中大动:“就连妘娘子也疑心是他!”
康靓风道:“嗯,‘神蛾月姥’唯一高徒,十三岁便取下节度使王行瑜首级,我也听过这位西旌殷郎。但此人和西旌已再无联系,甚至生死不明了。你知我与绍之常通音信,他信里提过,青派入驻咱们北霆门时,姓殷的已从西旌出走,带头的叫文玄绪。再说,令牌这事是北霆门的门户内事,姓殷的可没道理插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