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内很安静,杂役受了惊吓,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性命,偌大的府邸已经没有下人拾掇。不出几日的时间,已经有了颓败之意。
见有陌生人入府,四下偷偷窥视的奴仆私下小声议论起来。
“这位好像是六公主殿下。”
“是啊,是啊,大辽未来的皇子妃,可不是一般人。”
“她不是二皇子一党的嘛?来这里做什么。”
云落枫走进前厅,依然见不到人影,只得出声道:“出来一个说话的,本宫有事在身,劳烦知会一声。”
老管家哆哆嗦嗦的走出来,还有些后怕的意思,“六殿下来了,小的……”
“行了,客套的话暂时丢在一边,本宫要见太子妃。”
管家有惊异之色,“这个时间见太子妃是为何?太子妃她身子不怎么好,这几日一直喝药吊着。”
“她是本宫皇嫂,本宫要见她很奇怪么?”
“自然不是,六殿下勿怪。”
“还不带路。”
管家只得领命,带着她穿梭在空旷的太子府邸。
走了许久,管家在一处别苑停了下来,有些为难道:“太子妃就在里面,劳烦六公主了,这几日殿下总是心神不宁,情绪有些不太好。”
云落枫轻哼一声,这是怕自己去找她麻烦?
“你且放心,此次来是想找皇嫂叙叙旧,没有别的意思。”
她推门进了屋,闺房里传来一股难闻的草药味,让她不禁屏息皱眉。
背光的地方,坐着一个锦绣娇容的女子,神情凄美哀婉。
“皇嫂?”她轻轻唤了声。
女子推着摇篮的手顿住,抬头看着她,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黯淡无光,眼窝是乌黑的青晕。
太子妃似乎料到她会来一般,紧绷的神情有了和缓的意思,忙起身迎接她。
“六皇妹来了,快快请坐。”
屋里到处是破碎的瓦砾,原本整洁干净的地板上全是残缺不全的上等瓷器,里屋的帘子被人扯下,凌乱的蚕丝被堆在床榻上。
太子妃有些赧意,抱歉道:“太子府先前被官兵查封,屋里屋外都被掘地三尺的搜查过,弄得这般,叫妹妹看了笑话。”
女子的衣衫也有些凌乱,发髻微乱,但依然不改华贵之色。
“无碍,怎么也没个下人收拾。”
太子妃苦笑道:“太子犯了错,下奴跟着受牵连,没有在院里聚众闹事已经算是不容易了,哪里还敢指望他们如从前那样言听计从啊。”
“放肆,就算太子府落寞,那也不是这等奴仆可以爬在头上欺凌的!太子府的主人,依旧是皇亲国戚!”
女子摇摇头,无奈道:“六皇妹有所不知,父皇下令,割去太子头衔,永世为庶民,再无重返皇族之日。”
贬为庶民?看来父皇确实是动怒,对太子死心了。
“我那无辜的小侄儿呢。”
“云初在这儿呢。”
她指了指摇篮里熟睡的孩子。
“这几日哭闹的厉害,我实在是没办法,才又想起了他之前睡过的摇篮,还好这招管用,虽然这孩子已经岁余,不适合这般娇惯,但指不定他以后还会经历什么,能娇宠一天是一天吧。”
云落枫看了看摇篮里的孩子,缩成一堆,粉团似的小脸蛋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睡的有些不安稳,还皱着小细眉,大拇指含在嘴里唑着,有些轻声呓语。
她心头一软,眉目染笑。
“这孩子应该会说话了吧。”
“会说了,能叫爹爹和娘亲,算来也和六皇妹有缘,这孩子除了会叫爹娘,还会唤一声姑姑。”
她受宠若惊一笑,轻轻抚摸上小粉团的脸颊。
“皇兄给他起名叫云天尅。”
太子妃点点头,“我一直不喜欢这个名字,索性现在他已经除去皇籍,换个实实在在一点的名字,以后就叫云初了。”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愿他父亲不知迷途知返,他能真心如初,平凡做人,方得始终。
“是个好名字,我也更喜欢这个。”
太子妃温婉一笑,后退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云落枫面前,“以后恐怕要劳烦六皇妹照拂这孩子了。他命薄,刚刚出生便遭此大罪;他命也好,有你这样的姑姑能照料他一生。容婳在此谢过六殿下的大恩大德。”
云落枫一把扶起她,惊声道:“皇嫂不必行此大礼,你是云初的生母,定和陪伴他长大。父皇那边我自会去婉言相劝,毕竟是他的亲皇孙,不会如此狠心,不管不顾的。”
太子妃倔强的摇头道:“容婳不起,望六皇妹能答应这个不情之请,来世再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要她答应保住这个孩子,便是指明了与二皇子对立。依照二哥以往的性子,这孩子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但现在她是一点都不敢保证。因太子所害废了条腿,只怕是恨死他了,况且李贵妃也不是吃素的,这孩子势必会在夹缝中求得生存。
救还是不救都是两难的决定。太子虽有错,但这半大点的孩子却是无辜的,若有朝一日父皇百年,那李贵妃绝对会痛下狠手,杀了这可怜的孩子。
云落枫叹了口气,拉她起身,“我答应你,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云初就不会有事。”
太子妃这才愿意起身,消瘦的脸颊有些动容,“六皇妹心善,定能如意安康、长命百岁的。”
顿了顿她又无奈道:“要怪就怪夫君他时运不济。”
云落枫皱眉,不敢苟同,“皇兄本不该这样做的……”
但似乎他不争也做不了皇位,父皇听了老太傅遗言,应该是有意立小十为太子的。只不过逼宫一出,是压倒一切的最后一根稻草。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太子和二皇子斗得你死我活,怎知最终的受益者却是……
太子妃悲痛说道:“我十五岁便跟了他,身子骨一直不好,虽常年未有子嗣,但他一直待我不薄。”
这样看来,太子的人品也没有太烂。总算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你皇兄他,其实不是一个很坏的人,所有的人,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或者是欲要坐上那个位置,都不可能光明磊落,必定是双手沾满鲜血,踩着皑皑白骨上位。他是这样,云锦冉又何尝不是。”
云落枫噤声,她会支持二哥,也是因为太子实在是做的太绝,卢氏一家全部丧命,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和他对立。二哥再怎么不济,也没有害死过原因保持中立的朝臣,而他……
卢氏灭门惨案到现在还是她心头的痛,北齐为数不多的忠良之臣,就这样被迫害。她还记得那天夜里,卢家小姐跪地求她相助,愿保卢家安平,可是她最终没能保住。
“六皇妹或许觉得他做的错事太多,丧尽天良,这是他该有的报应。是,他是有雷霆手段,能入他麾下的都是友,反之便是隐形的敌人。这么些年来我不是没有劝过他。但转念一想,帝王手中的人命还少吗?只能由着他去了。”
云落枫突然想起雪族被毁的惨案。高居在位的圣上不容许有丝毫的威胁,若不是这样,雪族怎会被灭。她又何故过着十几年没有娘亲宠爱,又没有父亲疼惜的日子。
而她所谓的父皇,却一直认定自己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待会儿进了宫,还不知道怎么向他开口。我就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十几年来的心结,该了结了。
“皇嫂不必引咎自责,就算保不了皇兄,这小侄儿我是保定了。”
见她应声答应,容婳终于有了舒展的笑容。
“劳烦六皇妹了。”
太子是不对,甚至死有余辜,但这个孩子是无辜,若是他真的熬不过这道坎,这孩子便是他的遗孤。她既然答应了要保全他,就要说到做到。
“皇宫里还有事情,枫儿先行告退,皇嫂也要保重好身体。这么可爱的孩子总不能让他没了娘亲吧。”
太子妃点头,目送她离去,没有生机的眼眸中,有了一丝希冀和期待。
佟牧候在外面,见她出了,上前招呼,“六公主出来了。”
云落枫点点头,“此次多谢你家主子,帮本宫转告一声,他日一定登门道谢。”
佟牧笑道:“我家主子说了,愿为心系之人分忧解劳,若是言谢实在让他过意不去。”
又是一个天大的人情啊,她暗自叹气。
车夫等候已久,半日已过,不能在耽搁下去了,宫里该去一趟的。
远处有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来,“六殿下!六殿下!总算是找到您了!”
小太监还没走进,人已经放声哭了出来。去了公主府不在,宫里也不见人影,整个皇城找遍了,终于找到了这位祖宗。
“公公何事如此慌张?”
那小太监一把鼻涕一把泪,尖声说道:“皇帝陛下一直在找您呢,左等殿下不来,右等殿下不来,心力交瘁。今儿一早圣上身体便一直恶化,吐血不止,吃了药也不见好转。您赶快去宫里看看吧,陛下谁也不见,就想见您呐。”
云落枫脸色一变,立马吩咐车夫驾马,抬脚便要上了马车。
“咚------!咚------!”
皇宫的方向传来钟声,一声一声,声声入耳,逼停了她抬脚的动作。她感到全身血液已经凝固,不知身处何方,欲要作何。
马车边的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陛下!陛下驾崩了?”
皇城传来钟声。这丧钟为谁鸣?北齐历来在位的皇帝归西,都会敲此钟声。
丧钟一响,帝王归天。
“胡说!你胡说什么!信不信本宫治你的罪!拔了你的舌头!”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她昨日进宫还好好地,怎么会……
“驾马,给本宫驾马!快啊!”
云落枫声嘶力竭,双目赤红。马车被惊得不轻,娴熟的架起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赶去。
你不能死,你还不能死,你还有很多应该知道的秘密,怎么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