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枫坐在晃荡的马车上,心情复杂。回来不过两天的时间,她却觉得度日如年,整个人惶惶不安,有些心乱如麻。
那小厮故意撞了她,塞给她一张字条,正是太子之意,求她天牢一见。
去还是不去,她有些拿不定主意。眼下北齐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父皇病危,情况紧急,太子被废,储君之位人选待定,且外邦来朝,不日将抵达北齐皇都。
这么个微妙的时刻,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不必要的轩然大波。
太子想见她,她大概是能猜出点眉目,但……她不确定自己愿不愿意去蹚那趟浑水。
马车越行越远,皇宫近在眼前。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云落枫最终一把掀开帘布,低下声音道:“调转马头,去天牢。”
马夫一愣,还是恭敬从命,往大理寺的方向驶去。
快刀斩乱麻吧,有些事情是该落实清楚。
天牢里,废太子云漓四肢被铁链拴住,不得动弹,残碎的囚衣上满是斑驳的血迹。血肉模糊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还能清晰可辨,蓬头垢面和伤痕累累的他,已经多日滴水未进。左腿已经被狱卒生生废掉。
天牢之刑,本就难以承受,二皇子派来的人对他而言更是雪上加霜。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只为见到他所希望见到的人。
云落枫只身闯天牢,几个狱卒头子却是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得罪。
谁都知道,这北齐六公主是未来的大辽皇子妃,深得大辽皇子宠爱,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就连当今圣上也不敢再怠慢,可不能像从前不受宠时那般对待。
“六殿下,您就别为难小的了。这皇上有令,若非得有手谕,旁人不得随便进去。”
“哦,是吗?那本宫得了父皇口谕也不好使?”
狱卒急的满头大汗,却依然赔笑道:“殿下,这哪有来天牢只有口谕的,要是被皇帝陛下知道,还不得说小的擅离职守,问罪小的嘛。”
云落枫笑不达眼底,轻哼一声,“你怕父皇怪罪,就不怕本宫发难?”
“哎呦喂,求六殿下开恩,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皇命难为啊。”
“行了,本宫只进去半盏茶的功夫,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时辰一到,你们便来催促本宫,绝不会多耽误一刻。”
她掏出腰间的银锭,随手扔给狱卒。
“拿去,赏给弟兄几个的花酒钱。”
“可是……”
“恩?”
云落枫沉下脸,怒气暗聚。那几个狱卒左右为难,只得点点头,睁只眼闭只眼的让她进去。
里面光线很暗,到处散放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刑具,四周弥漫着一股酸腐的臭味,催人作呕,无数将死囚犯绝望的伸出手,如阴森鬼手般让人胆寒。
太子被关在重兵把守的死牢里,已经被折磨的气息奄奄。
狱卒打开铁门,便自觉退下。
云落枫近身一看,见昔日风光无限的太子殿下已经被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暗自捏紧手,低声暗骂了句:“混账。
竟然将人折磨至此。父皇若是想杀了他了事,大可午时问斩,取了项上人头,那会这般让他生不如死。
除了,二哥……
太子已经落马,为何还要下此毒手。
云漓疲惫的睁开双眼,见到一身干净清贵的女子,扯动下嘴唇。
“你还是来了。”
他就知道,这位六皇妹心地善良,绝对会来此地见他一番。
“你有什么遗言尽管说吧,念在兄妹一场,我会转告父皇的。
云漓艰难的摇摇头,只是轻轻一动,身上再次流出大量的鲜血,草堆里几只硕大的灰鼠窜出来,贪婪的舔舐着地上的血迹。
云落枫往下一看,见他半只腿已经被老鼠咬的惨不忍睹,几个脚趾头已经被啃食掉。
她不忍看到这样的场景,掏出怀中的小瓶子,在他周围洒下些许粉末。那成群结队的老鼠和蟑螂蚂蚁都被逼退去。
“你还跟小时候那样善良。
云漓气息奄奄的说道:“几个兄弟姐妹中,只有你完完整整的保持着当初的模样……记得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云落枫侧身,不愿再看他一眼。
“时间有限,你长话短说吧。”
云漓自嘲一笑,“小时候我便喜爱六皇妹,那时候你多聪明,虽然母后屡次教导我与你保持距离,但我还是喜欢同六皇妹嬉耍。”
他言语中满是无尽的回忆和怀念。云落枫觉得心被皱成一团,有些难过。权利的角逐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一旦做了**的奴隶,此生便只能被他奴役,上位者都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高处不胜寒,却不知为何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宁愿失去所有的美好,变得利欲熏心,也在所不惜。
“自古成王败寇,我也无话可说,今日求你来,是希望六皇妹能看着旧情的份上,帮哥哥一把。”
哥哥?呵,真是可笑。她在短短两日的时间里,怎多出怎么多要来攀亲情的人。先是娘亲,后是哥哥。
“你默许皇后拿捏我的时候,可有想过是我哥哥?你派人大漠追杀我的时候,可有想过是我哥哥?”
皇家自古出薄凉,她担不起这句‘哥哥’。
“对不起。”云漓万分愧疚道,“我也是别无他法。”
云落枫轻哼,冷言道:“为了皇位不顾手足之情,你这句‘哥哥’真令我反感。说吧,你打亲情这一出牌,是为了什么?”
“为了那个孩子,为了我那个尚在牙牙学语的孩子。六皇妹仁慈良善,自然不愿意看到老二对他下手。父皇时辰不多了,他若撒手归西,那孩子必定不保。所以,我求求你,救救他。”
他说的很慢,一句话说完,已经用了他大半的力气,身体上传来的痛感,让他有些神志不清。
“我帮不了你,那孩子的后路全靠父皇做主。即便如此,你应该找的人也是四皇姐,而不是我。”
云漓喘了好大一阵气,才又缓缓说道:“她不会帮我的,就是她在父皇面前诬陷我会逼宫的,恨不得我死,怎会帮我。”
诬陷?哼,怕只是让她无意间说中了而已。
“我凭什么要帮你,你不也盼着我死么。”
“对不起,六皇妹……是我做错了事,有的时候…人处在一个位置上,是迫不得已……”
他的气息开始变得微弱,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越来越多,似乎要将他活活流血流干致死。
云落枫轻咬朱唇,心中愤懑:二哥,你为何也变得这般残忍。
“我只问你,父皇遇刺一事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云漓有气无力的摇摇头,“我就是再大逆不道,也不会弑父夺位。”
“我再问你,派去刺杀轩绒烨征的人,是不是你。”
他再次无奈的摇头:“我哪里有那本事,能远赴万里,刺杀大辽皇子。”
不是太子所为?南疆确实不止一个擅长用蛊毒的人,先前父皇遇刺也有南疆掺合其中,若两件事不是同一人指使也无需太过担忧,若是二者皆出自同一人指使,那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偏偏又找不出任何头绪。
“六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狱卒打断两人的谈话,云落枫站在原地片刻,在狱卒紧张的眼神中,转身离去。
身后,云漓愧疚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六妹妹…对不起,请你帮帮那个…无辜的孩子……”
云落枫没有回答,消瘦的背影渐渐缩小,直到不见。
奄奄一息的云漓却暗暗笑了,“你不会坐视不理的,那孩子终于有救了。”
出了天牢,云落枫的心情并没有舒展半刻,反而越来越沉重。
“你可知现在太子府的情况如何?”
狱卒赔笑道,“听说是被禁军包围着的,严加看管着,里面的人尚处在对外封闭的状态下。”
“那是何人奉命把守?”
“这…小的听说是丞相大人呢。”
赋长忆?云落枫觉得此事有些棘手,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在有些微妙。就不知她去求他,他愿不愿意网开一面。
马车停靠在太子府门前,云落枫下了马车,便被上前盘查的侍卫问住:“何许人也,来这作甚!”
她掏出腰间的玉牌示意,那卫兵见此,才慌忙跪地请安:“原来是六殿下,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
“丞相大人何在?”
“大人刚刚进了宫,不在此地。”
入宫了,这么不凑巧。
“本宫有事要去见见太子妃,你且通融一下,晚点本宫自会禀报丞相大人。”
卫兵抱拳道:“恐怕要拂了殿下之意,若无丞相大人允许,小的不敢擅自做主。”
云落枫无奈,看着里里外外身着盔甲的士兵,有些疑惑先前那小厮是如何出来的。
走的密道?还是什么别的地方?
“她去太子府了?”
“主子料事如神,确实如此。”
赋长忆面前铺着数十张奏折,心思却扑在了宫外女子的身上。
若不是他有意放水,那小厮怎会有这天大的能耐,能从戒备森严的太子府逃出来告密。
云落枫,你且记住,这个人情是你欠我的。
“下去传个话,不要太过为难她了。”
“是,属下遵命。”
云落枫焦急的在府门口踱来踱去,却又一点办法都没有,左思右想,闯也闯不进,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溜进去。
不管了,硬闯吧,就是担心父皇知道会大发雷霆,他的身子不好,担心他动气。
“本宫今日一定要进去!”
众人见拦不住,手中的刀剑已经出鞘,云落枫做好备战的架势,打算硬闯。
“大胆!这可是六殿下,公主金枝玉叶,若是有个闪失,你们有几个脑袋赔!”
佟牧!云落枫大喜,如见到许久的故友般高兴。
“幸好有你在,本宫就进去看看,不会惹是生非的。你看能不能给本宫走个后门?”
黑衣侍卫抱拳作揖道:“公主哪里的话,小的哪有这般魄力,是大人吩咐过,若您要来,便担着被陛下责罚的风险,放您进去一次。”
赋长忆知道她会来?千古奇相的称号果真实至名归。
“如此算本宫欠了他一个人情,改日必当重重酬谢!”
“公主言重了。”
佟牧一声令下,士兵开道,放她入府。
云落枫心中有些忐忑,说好与那个男人毫无瓜葛的,不知不觉又欠了他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