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传来了噩耗,在位数年的北齐皇帝,于永定二十一年立秋时分龙御归天。被后人追封为文治帝。
文治在位年间兢兢业业,治国有方,今与世长辞,举国哀悼,禁娱半年。
云落枫站在乾坤殿前,彷徨迷茫的不知所措。她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经历的,丧失至亲之人的痛苦。
宫外跪在披麻戴孝的下奴,整个皇宫换下了明黄和朱红的装饰,挂上了雪白的挽联和白灯笼。
“六殿下…你…”
终于来了,还是来晚了?
小福子涕泪连连,跪地请安,“陛下临死前一直问您的消息,问殿下可有带回他所期盼之人。”
她很抱歉,所盼之人最终没能带回来。她自己也未能见他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
她踏着僵硬的步子,机械的走近寝宫,里面再没了令人揪心的咳嗽。那个误以为她不是自己亲身女儿的男人安静的躺在床上,眉目安详,身体尚有余温。
“你们…这是做什么?啊?”
他不就是睡了么?睡一觉就会好起来,会清醒过来,会很开心的听见她告诉他:我就是你的亲生骨肉。
“殿下。”
赋长忆站在一旁,心疼的看着她,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小福子,快啊,快传御医,父皇只是睡过去了,他还没死。”
小福子瞟了眼跪在一旁的数十名太医。今早太医院的人已经悉数到齐了,可依然无力回天。
“殿下,陛下已经去了……”
“你胡说!”
“啪”的一声,她一巴掌狠狠的挥过来,小福子捂住发烫的脸颊跪地哭泣不止。
她怒目扫过惊慌的小太监,锐利的寒光如尖利的刀子叫人胆寒。
龙床边的一众御医战战兢兢,不敢做声。
“一群饭桶!宫里怎么养了你们这些废物!”
云落枫自己都未察觉脸上纵横交错的‘水流’。
她扑通一声跪在床前,使劲的摇晃着一动不动的男人,悲戚道:“父皇您醒醒,儿臣来了,儿臣在这,您睁开眼睛看看儿臣……”
她多想亲口告诉他,她就是他的亲生骨血,他默默隐忍宠溺了十几年的孩子,就是他的女儿。
可是他再也听不见了。抱着遗憾,满带愧疚,撒手西去,再没了可以听见这个消息的机会。
她哭的很伤心,似乎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哭的这么厉害。一张清丽的小脸已经苍白如纸,只一双红肿充血的眼睛,流着怎么也流不干的泪水。
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共谁争岁月,赢得鬓边丝?
为何走的这么快,为何要将自己的满腹遗憾狠心抛给我?为什么?
赋长忆立在一旁,看着失声痛哭的女子,只觉得心中被人狠狠一揪,心疼的厉害。这般无助可怜的她,他是第一次见到。
“殿下,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
云落枫仿佛听不见了般,跪倒在龙床边,悲声恸哭,晶莹的泪珠一颗颗锤打在他心头,如能将他心脏穿透的利器。
赋长忆蹲下身靠近她,大手轻轻抚上她的背,轻声呢喃道:陛下走时很安详,虽遗憾没有见到殿下最后一面,但弥留之际一直念叨着殿下的好。那一边不会再有病痛的折磨,还望殿下释怀。”
可是他最终没能撑过最后一口气,亲耳听到她将要带给他的好消息。他到死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死也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亲生骨肉。
此后多年,这也一直成为她的心结。
“乖,不要太难过。”
赋长忆抚摸上她柔软的发丝,温热的手掌似乎有魔力般。在他不停的劝慰下,云落枫终于了定了心神,虽还是不停的啜泣,但已经恢复了些许理智。
“好了,六皇妹也不要太过悲伤。人已经到齐了,公公还是快快宣布父皇留下的最后一道圣旨吧。”
大殿侧旁,一直未曾开口的二皇子终于出声。
云落枫这才转移了视线,见他依旧坐在轮椅上,身旁站在锦衣华服的李贵妃。良妃神色不明,带着十皇子云琉非立在一旁。
“阿姐不要难过了,不然小十又要哭了。”
十一二岁的小娃娃还红肿着双眼,瞪着亮晶晶的双眼看着她。
最后一道圣旨?见她面带疑惑,小福子这才回道:“陛下临前立下一道圣旨,命洒家一定要当众宣布。”
她停止啜泣,人已经不自觉的被赋长忆抱住在了怀里。她起身,却没有第一时间抗拒那个温暖的怀抱,注意力集中在小太监手中的圣旨上。
“劳烦公公宣旨。”
小福子点点头,轻轻嗓子,展开明黄的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欲禀天意西归,然北齐朝政百废待举,今念十皇子云琉非天资聪颖、钟明毓秀,立此为太子,太子年幼,恐遭奸人左右,特诰命六公主云落枫垂帘听政,命当朝丞相赋长忆为摄政王!二人共同辅助太子登基!钦此!”
立十皇子为太子殿下?大殿外百官惊惧,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废太子和二皇子争夺皇位多年,好不容易熬到太子被废,没想到二皇子还是无缘储君之位。帝王之心,果真叵测。
“不可能!一定是你假传圣旨!本皇子不信!”
云锦冉自行推动起轮椅,一把抢过小太监手中的圣旨,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了无数遍,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怎么会!他筹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扳倒了太子,那近在咫尺的皇位却再次与他失之交臂。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李贵妃扯过圣旨,来来回回看了多遍,像被人抽干了气力般,瘫软在地。
良妃闪过一丝讶异,片刻间又恢复了淡定的神色。云琉非满脸错愕,刚想出声,却被身旁的锦衣女子制止。
云落枫扫了眼大殿上的众人,个人心思,历历在目。父皇想要立小十为太子,她早就知晓,但允许她垂帘听政,又奉命赋长忆为摄政王,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一时间大殿上安静的鸦雀无声。二皇子云锦冉似乎受到了重创般,瘫倒在轮椅上,没了生机。
肩上传来源源不断的温度,和微微收紧的力道。云落枫抬头看着身边搂着自己,一脸温柔和无线疼惜的男子,有短瞬的错愕。
赋长忆坚实的胸膛和温暖的怀抱成了她暂时的避风港,让她在风雨欲来的朝堂上,有了依靠和后盾。
“殿下莫要担心,长忆一直在你身边。”
他又说了这句话,一直在她身边,虽然她已经记不清何时与他有过交集。除了上次醉酒一事,陈年往事,如同被封尘的盒子,找不到重启的钥匙,无法查询。
“微臣遵旨!”
他低沉的声音不大,却响彻整个宫殿。跪在地上呆若木鸡的朝臣这才反应过来,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千岁!”
先帝驾崩,新太子人选已出,却不是万众瞩目的二皇子,这也意味着二皇子一党夺嫡失败。
“本皇子不信,本皇子不信!传国玉玺呢?本皇子要看见传国玉玺才能作数!”
小福子有些为难道,“陛下走之前说了,问起传国玉玺,只有六殿下有资格做主。”
云落枫一愣,有些摸不清头脑,父皇从未对她提起过传国玉玺之事,让她拿出来示众立威,她从哪里弄得那金贵无比的传国玉玺?
“老六!传国玉玺呢!你把它拿出来,如若不然,本皇子不会相信!”
“不错,还望六公主拿出传国玉玺!”
李贵妃没了往日的客气,满脸恨意的盯着她,身后二皇子一党的朝臣也开始复议。
万口难辩是与非,云落枫不曾见过这般架势,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但却心中惶恐,手心冒汗。
“诸位是想抗旨不成?本王可是听的清清楚楚,先帝遗言不容任何人质疑!本王不同意将玉玺拿出来示意!”
赋长忆强大的气场压倒一众闹事的朝臣,高大的身形默默挡在她身后,节骨分明的手暗暗牵住她湿冷的柔胰。
“有我在。”
他回头,对云落枫微微一笑,让她感到安定不少。
“不错!传国玉玺是何等重要的东西,是尔等想看便有资格看的么?本宫奉命保管此物,在太子未安稳登基之前,断不会轻易拿出来!”
底下的朝臣虽有不甘,却也是明白人,他们不过是为二皇子效犬马之劳,主子一旦失势,哪里还有他们什么事,大不了继续做回自己的官职,没了升官进爵的机会罢了。
“微臣被先帝奉命为摄政王,自然是要担起重任,诸位若是有异议,尽管来找本王便是!”
赋长忆牵住云落枫的手,挡在她身前,也挡住了云锦冉及李贵妃仇恨的目光。
她心里一阵感动,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什么都自己扛着,有任何的风险他都愿意冲在她前面,只为护她周全,保她平安。
谢谢你,赋长忆。她在心头默默道了句。
“眼下朝纲不稳,先帝遗世,外臣不日入京,诸位是不是应该把注意力转移在羯国与魏国来使身上,何为重中之重,需要本王来提醒各位?”
他自称本王,已经在第一时间认准了自己的身份,当今北齐摄政王!
朝臣再不敢有异议,从当朝丞相晋升为摄政王,从古至今有几个人年纪轻轻便有能耐做到这般?
朝堂上风云变幻,莫测万千。北齐先帝逝世,天下哗然。太子继位,择良日登基。内有朝堂动荡不安,外有敌国虎视眈眈。
先皇驾鹤西去,入殓皇陵,十里长街,万人空巷,行人退避,百姓跪拜。
千里吊君惟有泪,十年知已不因文。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
姬千灵站在阁楼上,看着漫天飞舞的白色纸钱如同一场纷扬的大雪,神情有些恍惚。她记得和云霁宸第一次见面,便是在一场暴风雪中,她贪玩迷失了回家的方向,茫茫大雪中,他的鲜血刺痛了她的眼。
她还依稀记得,他有受伤的双手,斩杀了追着她咬的鬣狗,轻声对她说:“姑娘莫怕,已经安全了。”
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仿佛就在昨日般清晰可见。那个男人有过他的情深义重,也有他的糊涂不堪。
“在下愿为灵儿姑娘出生入死……”
“灵儿,此生你是我唯一心爱的女人……”
“灵儿,带本宫君临天下,许你花前月下……”
“灵儿,雪族是朕不能容忍的隐患……”
刀光血影,漫天火海,死不瞑目的族人,含恨而终的父亲……
“你哭了。”
身旁,霜风烈轻柔的擦去她眼角的泪水,疼惜的看着她,“天气转凉,我瞅着快要下雨了,每到这个时刻,你的关节处都会疼痛难忍,我备好了暖炉,陪陪你。”
他边说,边轻轻合上了窗,挡住了厉风夹杂而来的白色灵纸。
姬千灵回过神,窗外还是一片天地同悲的喧嚣,明明才刚入秋,就已经有了严冬的肃杀之意。
“北齐应该不会太平了,我过几日便带着你和枫儿,以及雪栖所有人回到雪族去。”
那里才是他们的安身之所,没了战火荼蘼,是祥和之地。他会重新设立雪族的洞口,隐蔽的再不会让人轻易觉察。
“枫儿么,她已经回不去了。”
姬千灵摇摇头,那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会不明白她的性格。只怕她再也不会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