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世鸣点了下头，又怪道：“怎么，你觉得不妥。”
太史阶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调整了情绪平淡地：“难怪我近日都不见她在皇上身边，原来是这个缘故。你的考虑在理，她在御前走动，实在太不利于我们。”
“你不反对就好。”
太史阶在一瞬间的不安之后立刻又坦然起来，此时只是专注于保全自身，考量片刻微微蹙眉道：“只是不曾听闻皇上治她罪。”
“也许还在查探中。”
“怕是不妥……”
“怎么？”
“你该知道按大明律，是禁止匿名信告人的。”
裘世鸣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然而除此下策之外他也鞭长莫及，因此低声道：“那便看是她命大，还是皇上的旨意决绝了。若是除了她，能再除了顾长溪就更好了。”
太史阶听出他的话外之意，颇为不满地道：“我没有这么蠢，你不敢动的人，指望借我的手去杀？”
“你若有办法就是最好。活口越多越麻烦。”
“哦？看来天尊是打算卸磨杀驴了？”
裘世鸣听到“天尊”二字，竟忽然放空了一瞬间才：“他自然有别的安排。”
太史阶确定他不会对自己不利后，便不打算再久留。此刻他约了要去分管京营的曹贯衷曹公公的府上拜访，脱离张軏的影，他需要强有力的政治伙伴。
而顾长溪最终并没有去见裘世鸣，他在摆脱杜婉儿回到府里时，那个黑衣大汉正在等他。
“怎么不点灯？”
大汉瓮声瓮气道：“我是夜视，天暗看的更清楚。怎么才回来？”
“明知故问，被杜婉儿拖住了。”
他嘲讽道：“送上门的你都不要？”
“无聊。”
对方“哼”一声道：“你是够长情。”顾长溪愣了一下不理会他的讽刺。大汉心知他装聋作哑，于是冷笑一声转而问：“结果你没去梵天那里？”
“没有，你的有道理。何况你跟踪了他一个月都没收获，我直接去问天尊的事，他更不可能会。”
“可是太史阶去了。”
顾长溪一愣，摸黑点亮烛火转身问：“你怎么知道？游原敬，你去跟踪太史阶了？”
游原敬自几年前就消失得悄无声息，太史阶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裘世鸣自有自己烦心的事也无暇顾及他。
妻的死让他恨透了十二天，他要毁掉的不止是天尊，还有十二天的所有人。
他确实是故意怂恿沐秋水潜入衙门，正好那是沐秋水需要的。这几人之中，死亡对外造成影响最的便是她。她没有家人，背后也无依靠，就算是死在外头，都未必有人找到收尸。
再来便是顾长溪，顾长溪的父亲已然告老，他那时又无功名在身，正是除掉他的好时机。只是事到临头游原敬却忽然发现，顾长溪成长得比他想象得更快，再不是他当年离开时的那个少年郎。
这二人在几番交手之后竟然形成了一条特殊的阵线，不是朋友，却能合作。
游原敬并没有跟踪太史阶，只是在顾长溪被杜婉儿拖住的档口，他自己去了裘世鸣的府邸外头打探。
顾长溪警告道：“这样敏感的时候，你不要再出现在裘世鸣周围，心露出马脚。何况你没有看告示板吗？不知怎的，这几天朝廷忽然要缉拿你。”
游原敬满不在乎道：“连画像都没有，拿什么缉拿？”
顾长溪正色道：“凭你，我知道不值得担心，但谨慎一些总是对的。我可不想你被抓到时是在我的府里。”
“你怕我连累你？”
“你若要这样想，我也不反对。”
“若是这样有你垫背，我死了也不冤。”
顾长溪不再和他废话，心中却暗自奇怪裘世鸣如何这样按捺的住，竟无任何异常，他本想着裘世鸣会在被沐秋水戳穿之后去见天尊，如今看来如意算盘却落了空。
天尊究竟是谁？
顾长溪多少还是担心沐秋水的。她在宫中听差，如果天尊要对付她，虽一时鞭长莫及，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她也即是无处可逃。
却沐秋水被软禁多时不曾得到外头的消息，一直到这一日听到远处传来的击钟声，才惊觉宫中出了大事。
帝后之中若有一方亡故，京城内的寺观要在殓之前击钟三万杵，是为闻丧。就算分封在外地的亲王、郡王、王妃、郡王妃、郡主及文武官，也均须于本地面向宫阙哭临致丧。
如今乍然听到这声音，必然是宫中出了大事。
沐秋水起先听到撞钟声时吓了一跳，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就祈祷不是朱祁钰出事。但她随后冷静下来琢磨一番，便猜测不会是他，孙太后似乎也很康健，那就只有久病缠绵的皇后了。
她揣测的分毫不差，融雪时节最是寒冷，气虚体弱的杭皇后抵不过春寒料峭，最终带着怨恨的心情撒手人寰、于坤宁宫薨逝。
梓宫发引之后，勤勉如朱祁钰遣了官员去举哀之礼，自己则一反常态多日不曾早朝。
唐贵妃来请过几次安，使出浑身解数却也无法引得他开怀，心下便不安起来，以为他虽面上冷酷无情，实则对皇后情意深重，因此愈加担心自己能否承继后位。
唐贵妃本就没有嗣，所依所靠完全只有朱祁钰的宠爱，只是她承宠才两年，近来就感觉朱祁钰对她兴致大减。
她也知道自己乃是美色侍君，君恩匆匆如流水，若是哪日失宠，她便一无所有。更糟糕的地方在于，她没有嗣，若是皇帝驾崩她还必须殉葬。因此每每念及此处都觉得寝食难安，愈加恐惧焦躁。
如此，她对后位的渴望可全然来自于自保的本能。
唐贵妃极尽讨好地陪伴着朱祁钰，后者却根本不为所动。对于杭皇后的死，朱祁钰虽然没有太过悲伤，但也郁郁寡欢得厉害。
毕竟她是怀献太的生母，朱祁钰一想到她，就会想到太。想到自己膝下无，身后也没有一个可心可信的人，心中一阵凄凉，忽然就猛咳起来。
御医来看，是忧思过度又逢天气寒冷，因此伤了身体，必须好生调养将息，免得亏损了底。
唐贵妃要服侍他喝药，被朱祁钰打发了回去，他宁可自己待着也不愿看人在一旁献媚。
刚登基的头几年里，他确实非常享受众人阿谀奉承的态度，如今经历过这许多，却觉得能与人平常相处是多么难能可贵。
如果可以，他还希望自己只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闲散王爷，国家、储位都不存在于他的人生中。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绝顶之上他已没有退路。皇权是他唯一的光，如果没有这片光照耀，他将跌入万丈深渊，连阴影都不会与他为伴。
夜里从睡梦中惊醒，他喊沐秋水端茶来与他喝，蒋安揣着茶宅递上来声道：“皇上，是奴在为皇上上夜呢。”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在何时起已经习惯、并且喜欢她时时都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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