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阶已经忘记自己第一次杀人时是什么感受，只恍惚记得，可能是有畸形的兴奋感。
他好像天生擅长此道，并不会因此觉得惴惴不安。因此对一个第一次杀人、并为此寝食难安的人充满好奇。此刻，他像观察一个物件一样观察苏春的反应。
他还记得看到她下手的时候决绝的样，其实连他也觉得异常吃惊。
苏春极度自尊又极度自卑的心里，使得她总是活在矫情的痛苦中。
对沐秋水的恨，更多的对是自己过去被人当做禁脔的遭遇的恨。只有沐秋水知道这一切，她在苏春心中化为那些黑暗岁月的象征，她活着，苏春就永远摆脱不了那些不堪的记忆。
当她总算以为自己摆脱了这一切后，却想不到这些年仍旧活在这个阴影里，也活在沐秋水的阴影里。
本来她因为亲手杀了双喜，每每想起就时常不安，好在世上已无人会追究她的过错；然而现在沐秋水却回来了，就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要将她剥皮抽筋，她怕得不行。
她盼望太史阶能安慰他一下，不过那真是她痴心妄想了。
太史阶恶趣味的表情让苏春别扭之极，置若罔闻的态度也让她倍感不安，她恼怒道：“你不用得意，她一定也恨透了你。”
太史阶无所谓地笑了一笑，她爱怎么都好，他懒得往心里去：“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做好分内的事，少那些不着边际的话。”
眼见天已擦黑，他站起来往外走，出门往裘世鸣的府邸过去。
裘世鸣见了他很是客气地喊了一声“太史”大人，现如今太史阶的官阶比他还高，他不能不恭敬一些。
太史阶也不客气，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眼见府邸虽然形制朴素，但若是个行家，仍然依稀可见透露出的精致，便晓得他手头颇为宽裕，光仪仗那些俸禄是绝不可能如此的。
他又听他话的节奏语速，更加肯定了沐秋水得出的结果，多亏了她，否则他还如在云雾之中。
他这才坐到椅上，颇为傲慢地玩着茶盖，时不时瞧裘世鸣一眼。
裘世鸣遣开旁人，脸上堆着不失礼节的微笑问：“太史大人忽然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太史阶放下茶盖，气定神闲地：“你又何必明知故问？”着抬眼看他。
裘世鸣闻言愣了片刻，收敛起笑容不再装腔作势，自顾自坐到桌的另一边道：“既然你我心知肚明，你又何必非走上这一趟。”
太史阶问：“你想相安无事？”
对方反问：“难道你不想？”
他顿了一下，俄顷笑起来，裘世鸣也笑起来，二人脸上都带着一种阴谋的神色，彼此都不怀好意。
须臾太史阶虚伪道：“我在仕途上已久，你却从来没有为难过我，我就知道你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我怎敢来叨扰你，”裘世鸣冷笑道：“日天的下场难道我还不知道？”
太史阶“啧”一声：“那是他不自量力，竟然想我与他方便，他算什么东西？”
裘世鸣听得他这番话并不觉得意外，他了解太史阶的为人，所以才一直放心大胆的重用他。十二天的安全就是他的安全。
“你有你岳父撑腰，如今步步高升，皇上又这样信任你，而今在你眼里旁人自然都贱如蝼蚁。”
太史阶心中不悦。张軏不过是他的一个跳板，他早就渴望摆脱岳父的影。
只是不管他如何努力，旁人还是更看中他岳父的地位，以为他的所有都是拜那老头所赐，却看不到他为此有多努力。一旦他明确目标，一定会不惜一切，就连想要的女人也能推去送死。
他脸上没有流露出不快，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笑：“这话我就不敢当了，裘大人是我的前辈，我理当多多向你讨教。”
“你的客气话还要到什么时候？”
太史阶有些得意，想不到是对方先沉不住气了：“你我曾是同侪，很久不曾见过你，就当叙叙旧也行。”
裘世鸣冷冷问：“你只想和我叙旧？”
太史阶笑道：“要是可以，我也想见见天尊。”
裘世鸣已经料到他会提出这要求，只是没想到他不是和顾长溪同来，这样的大事这两人却不曾联盟，可见二人不和的传言是真。
既然这最难缠的二人不能同心同德，他便放下许多心。裘世鸣靠在椅背上摆了个闲适的姿势：“天尊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这话得奇怪，到底是天尊不想见我，还是你不想让我见他？”
“你的为人，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不明白。”见对方没有回答，太史阶冷哼一声问：“你是怕我越过你，以后你对我没有牵制？”
裘世鸣道：“难道不是你在害怕？你要见天尊，无外乎是想知道究竟是谁捏着你的把柄。顾长溪比起你，可要泰然得多。”
太史阶听了他的话猜测，顾长溪还没有来见过裘世鸣。他可真沉得住气，难道真不担心天尊在暗中搞鬼？
太史阶琢磨了一下：“你以为顾长溪是泰然？他是急于洗白自己，和十二天分道扬镳。”
“还不用你来提醒我，你们一个个打得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财色动人心呐，可惜顾长溪不懂这个道理。他不懂，你却懂，否则我还能在这里和你好好话？”
“你我是一路人。”太史阶忽然正色道：“可是你已经被沐秋水识破了。”
裘世鸣狠狠咬了咬腮帮。沐秋水，他从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就不太喜欢她。不止是因为她是个女——他天然就瞧不上女拿兵器，更是因为她的眼神和十二天的其他人都不一样，那不是一双冷酷无情的眼睛。
他当时就觉得她迟早是要坏事的，若不是当年司马冲力荐，他不会接受这个女孩。
只是想不到她会是沐忠一的后人，除掉一个沐忠一，居然还会出现一个他的女儿。可恨居然没有斩草除根，如今这真正是个来讨债的恶鬼。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忍下去。裘世鸣道：“你放心，她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怎么？”
裘世鸣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冒着阴谋的寒气：“北镇抚司收到一封匿名信，告发她是郑国公案的主谋。据我打探的消息，信已被呈交给皇上。”
太史阶心里咯噔一下感到不妙，忽然就沉下脸问：“信是你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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