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水心急如焚，因为顾长溪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为了让他能舒服一些，她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一边轻轻抚着他的头发低头看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这样细细端详他。她曾经无数次在秋日的桂花树下凝望过这张脸，他身姿挺拔，风度翩翩地立在秋风中，对她低声絮语。
他不能死，即使要翻越万水千山，她也要救他。
牛车终于停了下来，一眼望去，荒郊野外阡陌相错之处，果然有一个小小的村镇。
快活林没有人不知道黄大仙，穿过拥挤细窄的街道——如果还可以称之为街道的话，其实更像窄巷——沐秋水很快就找到了他的住处，这才往返出去让郭解送顾长溪进来。
踏过尘土飞扬的土路，她敲了敲门那早已发污看不出原色的木门，里面没有人应门。
沐秋水轻轻使上点力，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屋内昏暗腥臭，油腻腻的桌上放满各种瓷瓶陶罐。
这真的是一介大夫的医馆？
她见识过袁彬的医馆是如何井然有序，不禁有些怀疑黄大仙的本事，不过既然是袁彬推荐的，那应该不会名不副实。
“有人在吗？”她轻轻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四下环顾，屋子尽头有一个门洞，她走过去朝着里头黑漆漆的一片又喊了一声：“黄大夫？”
“啧啧啧，谁啊！”终于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声音，那声音又尖又细，倒真像一只黄鼠狼。
“来看诊的。”
随着里头悉悉索索一阵响动，终于走出来一个矮小的老头。那老头头发半白，皮肤蜡黄没留胡子，脸上一对细短的眼睛贼溜溜地打量着沐秋水。
“哟，你是黄大仙？”一旁郭解问。
老头拿一对小眼一瞪说：“我不是难道你是？”说话间已经看到了被郭解扶在地上的顾长溪。
“哎哟哟哟哟！”他像是见着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连忙凑上去看，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沐秋水将郭解拉到一旁说：“多谢你了，你赶紧回城，别叫东市的人起疑，眼下这里我自己能应付。”
郭解狐疑地看看老头，见沐秋水说的肯定，便点点头说：“那我过几日再来，姑娘你自己警惕。”
沐秋水感谢他的好意，将送他到门口才返身回去，见黄大仙正兴致勃勃地细看顾长溪的伤，像一只闻到食物香味的硕鼠。
他那贼眉鼠眼、下颚凸出的样子倒真的很像鼠类。
顾长溪的胸口一片血污，几无深吸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嚯呀，好久没见伤得这么严重的了。”
黄大仙也不知从哪掏出一个水囊，往他胸前哗啦啦浇了清水上去，冲掉一点血污一看，“啧啧”两声说：“糟得很，全是瞎眼儿。”
这是黑话，所谓瞎眼儿，便是指铅子没有穿透而留在了人身体里。
“还能救吗？”沐秋水见他果然懂得一二，连忙急切地询问。
黄大仙笃悠悠道：“好办的很。两方面来看，第一就是我给将就治好外伤，不过里面九成九还得溃脓，最后肯定还是等死；二就是我给他把铅子掏出来再治好，不过那可疼得很。我看看，一、二、三……这里面少说有四、五个铅子……只要他受得住疼……这谁啊，下手真够狠的。”
“你能救他？”沐秋水觉得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
黄大仙发出一声古怪的笑说：“开玩笑，就没我大仙不能救的人——除非阎王真要收他。”
“那请你快救救他。”
黄大仙闻言站起来说：“我可不能白救他。”
“你要多少钱？”
黄大仙背着手摆起架子说：“这人伤得厉害，价钱自然就要高。”
“你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你，你说。”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袁彬给的钱不够，她就去抢、去偷，去干什么都好，无论如何一定要救顾长溪。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黄大仙的胃口。
黄大仙看看顾长溪又看看沐秋水问：“他是你的什么人？”
“……朋友。”
“撒谎，老夫活了几十年，世上什么看不出来……你为救这人什么都能答应？”黄大仙问。
“只要我做得到。”
“你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收好你的钱，我不要钱。”
她疑惑地问：“那你要什么？”
黄大仙转身进屋拿出一个瓷瓶走回来，眯起眼睛看她，这一眯之下，一对绿豆眼几乎就要看不见了。
他贼眉鼠眼地上下打量一番沐秋水说：“这里面是我刚研制的毒药，正愁找不到人试用，你替我试试。你肯吃下药，我就救你的心上人。”
她正色道：“你开什么玩笑，我是来找你救人的，你却还要杀人？”
“姑娘，你看看你，啧啧啧，方才还说为了他什么都肯，眼下怎么犹豫了？就算是一命换一命，你觉得不值得吗？”
黄大仙见沐秋水不语，知道她举棋不定，于是说：“方圆百里，你要是能找到第二个人救你心上人，老夫我就从此再不行医。”
她会找到快活林，黄大仙料定她已是束手无策。
沐秋水看向他，心里思量着取舍。
黄大仙适时地又说：“你放心，这毒药既是我研制的，我当然也做了解药。那些人只管吃死，不管救人，尽做些没有解药的毒药算什么本事？我要你试毒，其实更想看看解药的功效。”
说着，就把瓷瓶打开塞到沐秋水手中，眼巴巴望着她。
“快试试。”
沐秋水沉默不语，若是这老头的解药不起作用，那她岂非一命归西？
她低头看看人事不省的顾长溪，他的命此刻比什么都重要，她挣扎片刻讨价还价道：“黄大夫，请你先救他，我答应你，你救了他我就一定替你试药，绝不反悔。”
“那不行，不是我信不过你，是这世上的人都太狡猾，你得先吃下这药。”
这人怎么这样促狭狡猾？她不悦地说：“若是毒性发作，我怎知你会不会尽力救他？”
黄大仙笑道：“你太小看我了，这药的毒性没有这么快发作，所以我才研制啊。吃下就发作的毒药，哪里适合用来给人下毒？”
见沐秋水还在犹豫，他催促道：“快点拿主意吧，你能等，他可等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