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二天看来,任何离开这个核心团体的人都随时有可能成为叛徒。
“他,不,会。”沐秋水不理会帝释天,而是看着梵天,一字一顿说。
后者道:“人心岂可信。规矩就是规矩,你若做不到,也可以。但你既见了我们,我等绝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里。”
沐秋水嘴角抽搐一下,这就是天尊的统治,也是十二天赖以平安藏匿的法则。她正的有必要进入这个可怕的巢穴?
然而她若想达成那个夙愿,便一定要接近十二天,接近天尊。首先她就要成为十二卿之一,可是,她岂能对司马冲下手?
司马冲已经年迈,正该是安度晚年的时候,何况他对她有养育之恩。
而司马冲显然是知道这个规矩的,所以,这是他一直没有对自己实践诺言的原因。那么他当年上位,是不是也曾杀死过再上一任的罗刹天?
她既来了这里,其结果不是他死便是她亡,两人只能活下一人。
沐秋水忽然骇然地想到,对自己苦劝不下后,司马冲此刻是不是正在无量斋等着杀她?
无论如何,先离开这,见到冲爷再作打算。
沐秋水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开口道:“我明白了。怎么才能让你们知道我已做到?”
梵天道:“我给你两天时间。后日同一时刻,还是在此廷议。届时你要将司马冲的项上人头交给我们,当然——也可以是司马冲带着你的人头来。谁来都可以,谁活着谁就是罗刹天。”
沐秋水沉默片刻,环顾堂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带着不屑。女子本弱,他们认为她必然做不到。
她心中泛起一阵冷笑,她可能正的做不到。
“了解,”她站起身问:“我能走了吗?”
梵天颔首,得了允许,沐秋水便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在她离开后,众人不免议论纷纷。
先前质疑过她可靠与否的伊舍那天,无比可惜道:“挺好一个女子,马上便要身首异处。”
太史阶不免也叹说:“可惜了这么一个妙人。”
顾长溪闻言回头看他,笑着问:“怎么,你觉得她会被司马冲所杀?”
太史阶说:“不消说司马冲的手段,虽然老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看沐秋水的胳膊有多细,这二人光就力量便不在一个水平。退一万步讲,就是司马冲手无缚鸡之力——我听说她是太史阶养大的——她都下不去手。”
顾长溪却摇摇头说:“她可比你们想象得还要百折不摧。”
地天在一旁猥琐地揶揄道:“嚯呀焰摩天,看来你已经把她上上下下都了解透彻了?”
顾长溪一笑置之。
“那……不如赌一把?”太史阶忽然露出一个邪笑。
顾长溪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会心一笑问:“赌什么?”
太史阶道:“听说关雎楼有一位小粉头即将梳栊,价格颇高。你若嬴了,便是我花钱送你,我若嬴了,便要劳烦你破费。”
顾长溪道:“那恐怕你要失望了,我想我是志在必得。”
“我看未必。那此事便这么说定,不许反悔。”
二人相视而笑。
却说沐秋水这边,出了集会之所后,因为心事重重,在外闲消磨了半天,苦思一番才回的无量斋。
梵天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回到无量斋,庭户无声,夜已深沉。
她先回自己屋看了看,司马冲不在。她想到自己居然怀疑他在这等着要取自己性命的想法,不觉可笑,自嘲地轻笑一声,这才慢慢踱步到司马冲的寝居门口。
她想活下去。
他应该已经睡了,不如趁夜深人静之时杀了他?死在睡梦中,也算是没有痛苦。
可他对自己有养育之恩,虽然确实养得不怎么样,除了习武,基本是放任不管。只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偷偷抽了一锅他的旱烟,被他狠狠打了一顿。自那以后,一旦闻到烟味,她便觉得坐立难安。
这也是她一直畏惧司马冲的原因所在,二人几乎没有任何家人那样亲近的话语和接触。
也难怪,毕竟当他们两人相遇的时候,她已经十岁。
司马冲更像是她的上司——一个威风凛凛的老爷。
沐秋水难以决断,诚然是有不忍心的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她心中仍旧残存的微乎其微的道义观念。
罢了。
她转身欲走,这时身后寝居的门却“吱呀”一声打开。
“怎么不进来?”司马冲穿戴得整齐,跨出门槛问。
沐秋水回转身去看,月明星稀,他高大魁梧的身影投射在屋前的石阶上,好一番醉人月色。
她无言以对,二人此刻都心知肚明,谁也不能活着看见后日的夜色。
沐秋水看着司马冲苍白的胡须被夜风微微吹动,心底浮现出一股伤感的情绪。
良久,她打破沉默道:“再上一个罗刹天,你杀的?”
司马冲看着她没有回答。
一切不言自明。
沐秋水道:“你和我之间只能活一个。冲爷,莫非你早有准备。是要在这里了结我?”
司马冲有些意外,仔细端详了一下她说:“怎么你觉得我会杀你?我倒没想到你不愿杀我。”
“你错了,为了进入十二天我当然想杀你。”沐秋水表情漠然。
司马冲“哦”一声自嘲道:“看来我们彼此之间真是一点都不了解。”
沐秋水仰头看着星空道:“可是我不能杀你。”
“为什么?”
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低下头重新看着他说:“那时我应该和我的家人一同死去,你重新给了我七年生命。我不能杀我的恩人。”
司马冲闻言忽然蹙紧双眉,长叹一口气,摇着头道:“秋水啊秋水,可怜的孩子。我想让你好好活下去,活得快乐,活得简单。你却如此固执,非要走上这条不归路。
秋水,你是个好孩子,可你既已走上这条路,心中又岂能存有道义之心?”
沐秋水却转身往回走去,边走边说:“不要说旁的,冲爷,我就在屋里,你若要杀我尽管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