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夜来看上去有点惊讶,道:“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你又怎么知道的?”
沈青青本不愿讲,奈何欢夜来不住追问,几问几答,等于被迫把孙府的那段难堪遭遇讲了一遍。
她埋怨道:“都怪你给我戴了那个铃铛,才让我遇上了那个孙府的小贼,又……”
她说了一半,突然想起那个铃铛就是凤鸣替她解下来的,大概现在还在凤鸣的手中。
那时她觉得无比难堪,现在回想,却觉得心头一热。
欢夜来瞧着沈青青的表情,抿嘴一笑道:“看来你非得请我喝酒不可了。”
沈青青把话题拉回来,道:“刚才你说到那八个杀手。然后呢?”
欢夜来这才接着道:“这八个杀手无名无姓,约为兄弟。兄弟之外,只要价钱满意,无人不可杀,无人不能杀。才出现不到一年,就把西域武林变成了修罗地狱。人们便根据江湖中流传的事迹,用西域传说里的八种神魔给他们起了外号。”
“哦?”
“提婆、那迦、夜叉、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和摩睺罗伽。”欢夜来道,“中原人把‘提婆’叫做‘天’,‘那迦’叫做‘龙’。”
沈青青道:“你不如直接说八部天龙。——我虽长在道观,也常看和尚们说经转变的。”
欢夜来点了点头,看了眼地上老人的尸体,道:“他就是那迦。八人中的二头领,也就是八个人中弑兄反叛的那个。”
沈青青又仔细瞧了瞧这老人那惨不忍睹的脸,发现那张脸的轮廓和中原人确实有点不同。但是她眉头又一皱,道:“孙巨侠和我说,当初的二头领早就被一对弯刀刺中,血债血偿了。难道是有人想卖赝品弯刀给他,才编出来的谎话?”
“这就不知道了。但是那迦确实没有死。”
停了停,她接着说:
“那对弯刀的主人阿修罗,是这八个人中最冷酷的一个。——只有极少的人才知道,阿修罗没有杀死他,而是把他锁在这个地方,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到这里,沈青青才突然明白了某件事。
她的手心顿时发凉。
“你说的‘阿修罗’,难道就是夜游宫主?”
“当然。”
沈青青盯着欢夜来的眼睛。“你肯定又在骗人了。”她说,“她这宫主做得还不够风光吗,为什么要去做杀手?”
何况夜游宫在长安附近,去西域何止千里。就算想扮演双重身份,又谈何容易?
更何况,夜游宫主不但是女人,还是个对男人不屑一顾的女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愿意和七个男人称兄道弟?
欢夜来微笑着看沈青青。她眼睛里温柔的眼神,就好像一个大人在看小孩子过家家。
“你的怀疑倒真有点意思。”欢夜来道,“只可惜,如果她还活着,也许会愿意亲自回答你。”
沈青青这才叹了一口气。
“你果然把她杀了。”她说,“我还以为那是骗那个老人的话。”
欢夜来眼中居然闪过失望,好像怪沈青青把自己想得太慈悲。
“为什么?”沈青青不禁追问。
“还不是为了你,”欢夜来伸手摸了摸沈青青的脸,“我替那迦杀掉大宫主,那迦帮我给你治内伤。就是这么简单。”
沈青青的身子微微向后退了。
当初在孙府武库,看着那对蒙尘的刀柄,她也曾一时心怀澎湃,猜想它的主人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那时的她怎么会想到,那对弯刀的主人就这样糊糊涂涂,像个凡人一样死了,而且是死在一个根本不会武功的人手中!
——是不是每一个“不知所终”的大人物,都是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我不该跟你下来的。”
沈青青尽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
“——你为了救我一个,就杀了两个,我宁可不被你救,简直太不可理喻!”
“这也由不得你。”欢夜来微笑着,两眼望着远方,“好人不长命,祸害贻千年,世间不合情理的事情本来就多,你会慢慢习惯的。”
“习惯?要怎么习惯。要我和你一样,杀掉无冤无仇的人?”
沈青青已经忍不住有点想发火了。
欢夜来没有立刻回答她。
她蹲了下去,在那迦的尸体旁边,看着他可怜的死相,默默不语。
她的眼睛像高原上的湖水,很美,很蓝,也很冷。
汉人没有这样的眼睛。
莫非她和这故事里的几人有某种关系?
“沈家的小姑娘。你可知道,当年草原上最善战的部族是怎么突然消失的吗?”
沈青青一怔。
欢夜来正用哀愁的蓝眼睛望着她。
“你可知道大沙漠中间本有一片美丽的绿洲,里面本有个和平富饶的国家?当年那场死了无数人的瘟疫究竟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持续十年的战争会突然停止?忠臣为何不被信任,贪官为何独揽大权?正当壮年的□□皇帝,为何会在决定挥师北上的前夜,不明不白死在寝宫中?你知道,在这些事情发生时,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究竟有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欢夜来没有解释,她只是不断地追问,仿佛越说越激动,连肩膀和声音都在颤抖。
沈青青有点后悔了。
她没想过,这个欢夜来居然也会有真情流露的时候。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
低头看一眼那迦的尸体,沈青青心中犹有余悸。
他们的武功确实当世罕见。但是罕见的武功,并不代表罕见的人品。
更何况,要是夜来杀他们二人,乃是因为她背负着一段无人知晓的血仇,那么自己作为局外人,又拿什么来阻拦她?
“嘻。”
就在沈青青陷入思索时,突然听见了一声笑。
这笑声让她微微一愣,抬头一看居然又是欢夜来。
那双蓝眼睛里的悲戚没有了,反而全是恶作剧一样的笑意。
沈青青的脸一下子阴沉了。
“原来你又在骗我。”
欢夜来笑道:“这怎么能叫骗呢?我又没说那些都是他们做的,只不过是你心里这样想。你刚才肯定想,多亏负心楼主够聪明,替江湖除了害,是不是?”
沈青青哑口无言。
——欢夜来还是那个欢夜来,一点也没变!
欢夜来得意道:“我早说过,这交易很划算。他替你治伤,我放他出去,可没保证一定要让他活着出去呀。过河拆桥的事我见得太多了,像我这样不会武功的人,好不容易见到反杀的机会,当然要先下手为强。你也不要恨我——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也会做一样的事的。”
她又说:“更何况你内伤初愈,要真气运行自如,起码还要两个时辰。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
她说完又要摸沈青青的脸,结果刚举起手来,就被沈青青握住了手腕。
沈青青盯着欢夜来,一字字道:“第一,我不是你,你做的事,我未必会做。第二,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听了。”
说完她就把耳朵捂上了。
捂着耳朵并不能完全隔绝声音。何况沈青青本来耳力不错。
所以,当陌生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时,她还是立刻听见了。
“竟然找到这里来。”欢夜来小声道。
她蹙起了眉,神情居然难得的有些紧张。
沈青青道:“两三个。看来不是高手。”
局势既然有了变化,她刚才的宣言也只得暂时作罢了。
欢夜来道:“这脚步还远着,山洞里回声又大,你就能听出武功高低?”
沈青青道:“那当然是不能。我只知道,能来这里的,不会是左右护法本人,也不会是他们的亲信。”
“哦?”
“这条路能通向夜游宫的禁地,应该是一条级别很高的密道。恐怕依照规矩,就连两位护法也不得闯入。”
欢夜来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虽然大宫主没了,规矩还在。”沈青青道,“以右护法的性格,肯定不会坏了规矩。但如果是左护法,说不定会诱使一些新人进来搜查。就算被人问责,也能推托到新人不懂规矩上。所以来的一定是新人。”
“你也别小瞧了夜游宫的新人,”欢夜来道,“夜游宫不同于一般门派,高手带艺入门的也有不少。”
沈青青道:“这种立功的事情,高手怎么会与别人同路?”
“原来重点在这里。”欢夜来笑了,“这世上可能有很多人嫌你傻,但我一直觉得你挺聪明的。”
沈青青的表情却还是很严肃。
“但是按你刚才说的,”她说,“就算是两三个刚学会拔刀的小女孩,我现在也无法应付。”
欢夜来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你现在还不能调息。”
“所以,”沈青青盯着欢夜来,道,“你现在还这么镇定,是不是还有后手?”
欢夜来笑了。
“你真有趣,”欢夜来托着腮,“你先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聪明人有偏见,所以宁可选择做个笨人?”
沈青青皱起眉,瞥一眼响声来的方向,低声道:“这重要吗?”
欢夜来道:“你先回答我。”
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好像完全不在乎将要到来的危险。
沈青青只好老实道:“我已上了不知多少次当了,实在不算聪明。我也不想像你这样聪明,因为聪明人的想法往往可怕。”
“那萧凤鸣呢?”欢夜来追问道,“她不是聪明人吗?她可怕吗?”
“她?”沈青青心中猛地警觉,“你提她做什么?”
“哎呀好痛——我只是随便一提,你就抓这么用力,真是的。”
沈青青一怔,发现自己居然把欢夜来的手腕扼出了红印子。
她赶快松了手,想说句抱歉,却撞见了欢夜来意味深长的眼神,想说的话就又都说不出了。越是这样,她心里越觉得烦恼,却又不知道恼从何来。
好在欢夜来好像也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她笑了笑,道:“你猜的没错。我既然走了这条路,早就留有后招。”
她说着就往旁边的石笋瞄了一眼。
——这石笋下面又藏着什么玄机?
“那好吧。”沈青青道,“看来我没别的选择了。”
“你错了。这就是聪明人的选择。不过——”欢夜来的眼睛闪了闪,“你该不会是想耍什么花招吧?——就算夜游宫现在群龙无首,只凭你,也是没办法走出这地方的。你也别想向她们出卖我。她们已经相信大宫主是你所杀,不管你说什么,都决不会信你的话。”
沈青青叹道:“你说这些,我当然知道。这次遇见你,也不知道是我倒霉还是走运。”
欢夜来的眼神又温柔起来。
“放心,这绝对是你的运气。——‘负心楼主有求必应’,有人求我救你,我就一定保你平安出去。”她说,“何况,别人走不出这地方,我却对这里熟得不能再熟了。”
沈青青苦笑道:“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不是负心楼主,而是夜游宫主。”
欢夜来也笑了,小声道:“你又说对了,我也是夜游宫主。其实我是……”
她刚说了一半,就突然不说了。
“前面的,是什么人?”
喊声就响在她们来时的路上。
喊声一响,欢夜来就伸手去碰旁边的石笋。
那石笋并不太远。要动它只是一抬手的功夫。等那些人一追来,此地便会换一个世界。
一想到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场景,欢夜来的嘴角又有了笑意。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虽然不会武功,但她对这里太熟悉,又太聪明。
——一个人只要有了这些,哪怕不会武功,又有什么能将她困住?
但她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她的手刚碰到石笋就立刻被扼住,紧接着喉咙下面就抵了一把刀。
沈青青。出手的就是沈青青。
刚才还在无奈认命的沈青青,突然变得凌厉果决起来。
欢夜来的脖颈已贴在寒冷的刀锋。
这把刀就是她带来的,她当然知道它的厉害。性命攸关,她的脸变得更白,一双蓝眼睛却没因为害怕而闭上,反而有一丝兴奋的光彩。
也就是在这情势突变之际,夜游宫的人到了。
正如沈青青所料,这一次的追兵只有三人。前面两个都是非常年轻的少女,还有一个跟在后面。目睹眼前这一幕,她们都是一怔。一个脱口而出:“三宫主,您怎么……”
另一个慌忙去捂她的嘴,但来不及了。
沈青青看一眼欢夜来,只见这人不知怎的,居然把眼睛闭上了,又是一副娇花弱柳,楚楚可怜的模样。
原来她就是一直被人挂在嘴边,却从不露面的三宫主。沈青青暗中有些惊讶,但她早就猜出她地位非比寻常,也没太觉得意外。
她只是有些好奇:这个人地位这么高,却还是要背叛夜游宫,这又是为什么呢?
见欢夜来居然配合自己演起了戏,沈青青便顺势拖着她挪动了两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和那个石笋之间。只要沈青青不放手,欢夜来不能动任何手脚,这三名少女的性命也就能保住了。
做完这些,沈青青回过头,向追来的人嘻嘻笑道:
“你们的三宫主,都看见了吧。想要她活命,就别乱动。”
此言一出,那两个小姑娘果真僵在那里,虽然极焦急,极恐慌,却还是一动也不敢动。
“且慢!”
后面的那个人突然喊了一声,硬生生分开了那两人,挤到了前面。
沈青青握刀的手微微抽动了。
——这个人正是黄莺莺。
黄莺莺的打扮,和夜游宫其他低阶的弟子一样,都是简单的黑白二色。
她在苏楼出现的时候,穿的也是这一身。
但是她的眼神变了。
那时她好像失去了心智,一直说着沈青青听不懂的话,但是现在,她看上去就像一个伤感的少女。
沈青青也一时怔住。
她刚刚还在人群中搜寻过黄莺莺,却没料到,她们会在这个地方,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
就这样静静对望了一阵子,黄莺莺终于开口了。
“你又想走吗?”她问。
“是的。”沈青青答。
“带她一起?”
黄莺莺说着,看了欢夜来一眼。
沈青青嘻嘻笑了一声,道:“她是你们的三宫主,你们大宫主性命垂危,正等她去救命。拿她来当人质,自然是再好不过。”
她这么一说,旁边两个少女顿时气出了眼泪。
黄莺莺的脸也一下子苍白了,但总体还算镇定。
沈青青忽然向黄莺莺道:“你要一起吗?”
黄莺莺微微一震,道:“你……你说什么?”
她旁边的两个同伴也抬起头看着她们两人,眼中又惊又疑。
沈青青道:“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带你出去,见你的父亲,还有族人。”
她的语调很认真,也很诚恳。
黄莺莺却向后退了一步。
沈青青看着她,说:“你记得吗,你还有家人。那时候在苏州,你不见了,你爹爹还急得四处找你呢。”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说得出这种话!”
黄莺莺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
“大宫主胜似我的亲人,她那么信任你,你却害了她……我和姐妹们恨不得和你拼命,怎么会跟你走?”
她说着说着,眼泪突然流了下来,喃喃自语:
“每一次你都是这样,随随便便对人……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已没有地方可去了!”
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这句话就像是霹雳一样,震醒了沈青青。
她只想着黄老爹大概还是那个黄老爹,却没想到,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之后发生的事,她其实一无所知。
她现在功力还未恢复,劫持欢夜来就是她仅剩的本事了,又拿什么来保证黄莺莺的平安呢?
看着黄莺莺悲痛的模样,沈青青只有长叹一声,道:“那么我走了。今后各自保重。”
欢夜来忽然开口了。
“你做得够好了,黄姑娘。你对我的忠诚,我都看到了。”
黄莺莺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旁边两个少女望着欢夜来,泪光闪烁。
欢夜来叹道:“不准学武功,是大宫主对我的安排。今天落在这个人手上,也是我的命数。这不是人力能改变的,你们不必自责。”
一个少女焦急道:“可是我们没能保护好三宫主,要怎么办才好?大宫主命在旦夕,我们……我们……”
欢夜来叹道:“不要怕,你们回去了,直接去找默长蘅。”
“您是说右护法?她心好狠的,刚刚还杀了她妹妹……”
“她是不得不那样。但她绝不会为难你们。”欢夜来脸上现出悲苦的笑容,“回去之后,要好好听她的话。你们就算不相信她,连我也不相信了吗?”
少女们拼命否认,纷纷表示一定追随右护法。
黄莺莺忽然垂下目光,道:“我们一起送送三宫主吧。”
少女们纷纷点头,一起跪成一排,向欢夜来叩首。
“恭送三宫主出宫。”
黄莺莺的头很低很低,始终没有抬头。
欢夜来向沈青青道:“往前走吧,我会给你指路。”
沈青青便劫持着她离开了。
到了该转弯的时候,她悄悄回头一瞥,看见远处黄莺莺黑白相间的身影,好像已经和山洞中的光影融为一体,永远留在了这个地方。
她心中顿时变成了一团乱麻,也忘了去记自己走出来的路线。
等回过神,她们已经走出了那条幽深的山洞。
面前是一片阴云笼罩的荒野。除了乱石、野树与枯草,就什么也没有了。天色昏黑,看不出时辰。浓云压在地平线上,狂风卷着满地的荒草,仿佛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
欢夜来仰起头,看看这片压抑的天空,忽然笑了。起初还是微笑,后来慢慢笑出了声,到了最后,变成了畅快的大笑,分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哭。
沈青青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冷冷道了一句:“原来你这个人是疯的。”
欢夜来原地转了个圈,笑着说:“你不会明白的。我早就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却是头一次知道密道这边是这个样子。”
沈青青一言不发。
她还在想着黄莺莺的眼神,还有大宫主那一句没说完的话。
大宫主倒下之前,曾透露过她也是沈青青身世的知情人。但是现在,这一条线索又断了。
欢夜来朝她走了过来。
“看你这样闷闷不乐,不妨告诉你三件事,让你高兴一下。”
她灿烂一笑:“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你应该也能想到:只要是大宫主知道的事情,我多半也是知道的。”
沈青青猛地抬头,盯着欢夜来的眼睛亮了一亮,然后又暗下去,道:“你连天真的女孩子都想杀。我不会信你的话。”
欢夜来歪了歪头,笑道:“那就告诉你第二件事:刚才那个石笋下面,什么机关也没有。”
沈青青的脸上终于有了惊讶。
欢夜来道:“我只要装出那里有机关的样子,你肯定会阻止我的。你倒是有点小聪明,我一说我的身份,你立刻就来劫持我做人质。——其实,就算你笨一点,我也不怕。只要能让她们看见你对我动粗,后面就靠我一个人演,也能应付。”
沈青青沉默了。
欢夜来又道:“还是不高兴?那告诉你第三件事吧……”
不等她说,沈青青便冷冷打断她道:“我有话要问你。”
欢夜来微笑道:“请说。”
沈青青道:“你说有人花了大本钱,求你来救我。但是那个人根本不存在,对吗?”
欢夜来没有回答,只是微笑。
沈青青道:“杀掉阿修罗才是你的目的。救我这个外人,只不过是因为你想用我替你脱罪而已。”
“理由呢?”
“今年名花剑会的时候,我遇到了燕二十五。”沈青青说,“他说你早就从负心楼离开,不见踪影。那时我还没有遇上麻烦。试问,是谁如此神通广大,在负心楼人去楼空之后,还能找到无所不能的负心楼主?”
欢夜来点点头,笑道:“不错,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他的麻烦也用不着来求我了。——有点意思。”
沈青青接着道:“就算真有这么个人找你搭救我,你又做了些什么?我陷入麻烦的那段时间,你身为三宫主,本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放走我。不对,如果你插手,夜游宫又怎么会下命令抓我呢。”
停了停,沈青青又道:“更奇怪的是,来刺杀我的黄莺莺,凑巧也是我的旧识。而且那一刺偏偏又只是刺伤了我,不至于将我刺死。最奇怪的是,负心楼主一向不做赔本生意,这次想出的法子偏偏要把自己的身份地位都赔进去。——世上的稀奇事,似乎都让我一个人遇到了。”
欢夜来又点了点头,笑道:“你说的对,世上是不该有这么巧的事的。”
沈青青冷冷道:“如果有人特意安排,那就算不上巧事了。”
欢夜来道:“难道连一刀没把你刺死这件事,也能特意安排出来?”
她的蓝眼睛亮闪闪的,好像在听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公案故事,听得入了迷。
沈青青道:“这也是我费解的一个地方。但我想,夜游宫里收藏的各家武学深不可测,再加上三宫主不亚于白石君的歧黄之术,也许真能得出一种把人刺成重伤,却不致死的法子。”
欢夜来紧闭嘴唇,似乎有些保留意见。
沈青青道:“这么看来,你救我出去,确是有人下了大本钱。”她苦笑了一下,“那个人就是你。你这一遭,真是不惜血本。至于你今后的打算,我猜,大概等我功力恢复之后,你就会利用我,替你扫清其他的障碍,就好像当初你利用燕二十五一样。”
停了停,沈青青叹道:
“我只是想不明白,这个局你是几时布下的?是我在长安的时候,还是从我们一见面就开始了?——你这个人啊,真是疯了。”
沈青青刚一说完,欢夜来就拍起手来,真像听了一场书一样。
拍完手,她说:“说了这么多,你只说错了一处。世间确有刺中要害却不至死的刀法。但以黄莺莺她的本领,还掌握不了这中间的分寸。”她笑了,“所以我就只是教她刺你一刀,再把你带到我那里去。——为了救你,我真是费尽了辛苦,你看我眼睛下面的乌青,今天现在还没消掉呢。”
她真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一脸委屈。
“可惜费了那么多功夫,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被你识破,一切就都结束了。”
欢夜来低头苦笑。
“没有。”
欢夜来听见,不禁抬起头,望着沈青青的脸。
她这才发现,这张脸上没有一点嫌恶的神色,反而平静得出奇。
“给我一个理由。”沈青青说,“我想听一听你的理由。”
她的目光似乎带有一种让人吐露一切的力量。
欢夜来紧闭的嘴唇微微颤抖,之后慢慢松开了。
“你刚才不是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吗?——其实没有那么早。”
欢夜来停顿了片刻。
“再过七个月,我将是个母亲。”
她说完,就将嘴闭上了。
沈青青站起身来:“你想去哪里?我们走吧。”
欢夜来突然接着说:“我从来是不相信‘为母则强’这样的话的。现在也是。但是一个女人要做母亲的时候,就会立刻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沈青青道:“你不用向我解释这些。”
欢夜来盯着沈青青,道:“你不问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沈青青轻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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