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心大师右手五指分别以不同程度向掌心内弯曲。
正是一个佛门手印。
佛门手印乃佛家身、口、意三密中的身密。
修行之人持本尊密印,其余口、意二密皆可相应。佛门手印,是由外及内,由有相至无相,有形至无形的修行印契。
因此,研习佛门手印,往往要先得其形,再悟其意。
于是,李开按照尘心大师的佛门手印,右手五指以不同程度弯曲。
印相与尘心大师完美地契合。
旋即,一种奇妙且难言的感觉涌上李开的心头。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心中感到的是静谧。
他感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幽静的山谷中,自己的心湖竟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诸般心绪,皆已烟消云散。
然后,天地间的灵气,彷如一片片雪花,很自然地,轻轻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在自己的皮肤上融化。
在那一瞬间,他感到经脉中一道无形的屏障
——灵玄四乘的瓶颈。
原本如城墙般厚实,现在就如一片蜘蛛网,风吹即破。
李开只是稍微地运了运真气,灵玄四乘的瓶颈就破了。
丹田中压抑已久的真气就好像酝酿了数天的暴雨,突然间向李开的四肢百骸袭去。
李开周身一暖,劲气外放,若不是达摩院中还有诸位僧人在场,李开真想仰天长啸,啸出心中的舒坦爽快之意。
“这,便是佛门手印的奥妙吗?”李开感受着突破瓶颈带来的快意,心中感叹。
尘心大师静静地等着李开的气息稳定下来后,道:“此乃佛门辟邪印,持此印者可除心中杂念,还心中一时空灵。但你持此印后在短时间之内契合口、意二密,并心意与天地浑然相融,借此突破瓶颈,实是异数。”
李开等待着尘心大师把话说完,再恭敬地道:“那师叔还可多授予弟子多个佛门手印吗?”
尘心大师笑道:“释开,莫急莫急,你看好了。”
说罢,尘心大师身形一正,一股威严的气势随即张开,双手立时作出连串印结,变化无方。
“释开,这分别是不动明王印、大日如来印、辟邪狮子印。”尘心大师一边结出佛门手印,一边道。
印结在李开的眼中变化闪动,真气在李开的体内翻腾涌动。
似乎李开已将这三种佛门手印领悟于心。
尘心大师的双手突然一停,诸般印结归于辟邪狮子印,就在这时,李开竟似隐隐听到一声狮子的低吼。
尘心大师气势骤收,眼中佛光忽敛,看着李开道:“释开,刚才我作多般印结,并没有灌以佛家真气,只单纯以手势结印。你回去仔细的参悟吧。”
“还没灌以佛家真气便有如此威势,那灌输了佛家真气的佛门手印,威势岂非更是难当。”李开心中思忖,恭敬地道:“谢师叔传授佛门手印。”
尘心大师听罢,微微地点了点头。
又是夜晚。
李开已经熟睡。
他睡得很香,很踏实。
他突然睁开了双目!
双目中的瞳孔竟有淡淡佛光闪过。
他忽然转头,看向了窗外。
窗外无声,只有如水月光。
李开穿了衣,下了床,出了门,向少室山的一处危崖步行而去。
——那个尘去大师指导他进入灵玄境的山崖。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向那座山崖走去,他只知道那山崖仿佛有一种无形的事物引导着他向这边走去。
就像候鸟南飞一般。
李开走上了山崖。
只见一个高大如山的背影迎着月光,遥望无边天际。
竟是自己的师傅,尘去方丈!
尘去大师似乎背后有眼睛,在李开一踏上危崖就缓缓地回身。
夜晚的微风使尘去大师花白的胡子和僧袍轻轻拂动。
皎洁的月光洒在尘去大师的身上。
使尘去大师拥有着一种出尘之感。
“师傅。”李开见到尘去大师,恭敬地叫了一声。
尘去大师微笑地点了点头,问道:“开儿,你怎么来了?”
李开道:“今夜我突然从梦中醒来,就感觉此处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我,我便向此处走来了。”
尘去大师笑道:“你果然有慧根,有佛缘,难怪能快速领悟佛门手印。”
“佛门手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想当年,我要九个月后,方能领悟到一丝佛门手印的奥秘。”
尘去大师顿了一下,再道:“开儿,修行一途,艰险阻碍虽层出不穷,但无非是内在的心魔和外在的妖魔作怪而已。”
“开儿,接下来我将授你正心印,你仔细看好了。”
说罢,尘去大师舞动着右手,作出印结,并没有李开想象的像尘心大师一般双手舞动作印。
尘去大师作印的时间也短,但就是在这短时间内,放出来的气势却是非凡。
尘去大师的花白胡子被劲风吹起,僧袍也因劲风鼓起。
突然,尘去大师的右手停止舞动,诸般印结归于一印。
气势骤收。
尘去大师右手垂下,道:“开儿,刚才分别是正心外印和正心内印。”
“外印除妖魔,内印除心魔。”
“开儿,你领悟到了么?”
“徒儿悟到了。”李开恭敬地回答。
“还有,”尘去大师忽然道“开儿,你进过藏经秘阁了吗?”
“是的,师傅。”
“那你是否修习了其中的武学?”
“徒儿没有。”
“你是否觉得这些武学太过凶狠毒辣而不去修习?”尘去大师目光灼灼,一直看进李开的瞳孔之中。
“是。”李开答道。
“你有这心也是好的,出家人就应慈悲为怀。但是,出家人心中也要怀有芸芸众生。若有一日魔教猖獗,妖魔横行,你应怎么做?”
尘去大师眼中精光更盛,双目紧紧地盯着李开。
李开被尘去大师盯得心中发毛,犹豫着:“按常理来说,若魔教猖獗,妖魔横行,本该杀妖除魔。但是,纵是妖魔邪道,心中也会埋藏善心,谁能保证他们日后不会改过自新?一身道行,也是经过艰难险阻,修炼而来。这,又令人难以下手了。”
李开思绪万千,一下子缠上了心头,竟一时忘了回答尘去大师的问话。
尘去大师似乎已知道李开心中所想,缓缓地道:“若魔教猖獗,妖魔横行,就应杀妖除魔。虽然妖魔日后可能改过自新,但他们仍是妖魔之时,却在摧残着不可胜数的生命。若不及时除魔,生灵便将涂炭。”
“善良之人斩妖除魔,必定会因一个个生命亡于己手而痛心。但是,我辈中人的痛心,却可换来天下苍生的安心。”
“若要人间还是人间,我们定要身在地狱。”
尘去大师的话语,犹如暮鼓晨钟,在这月夜回荡,在李开的心中回荡。
久久不绝。
师徒无言,一片默然。
李开脑袋低垂,脸色苍白,心中是倾盆大雨,惊涛骇浪。
尘去大师突然打破了这片静寂,又道:“若有一日魔教猖獗,妖魔横行,你应怎么做?”
李开的脸色开始阴晴不定,似乎正在做着一个一场重大的决定。
这个决定,将推翻他想象中日后行为处事的方式。
又是一片默然。
“斩妖,除魔!”
李开终于回答,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习习凉风好像停了。
云,遮住了月。
一滴晶莹的眼泪从李开的眼睛渗出,沿着李开的脸庞淌下,在李开的下巴停了一会儿。
滴下,在地上溅开。
尘去大师看着这滴眼泪滴落,道:“开儿,去藏经秘阁修习一门武学吧。毕竟,这慧根与佛缘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既然你拥有常人无法拥有的天资,就必须去做常人难以去做的事,忍常人难以忍受的痛。”
“让常人在人间,你在地狱。但无论身在何处,‘正心’二字,皆要常存心中。”
李开听罢,双手合十,恭敬地道:“师傅,弟子受教了。”
似乎时间很长。
似乎时间很短。
听说天上神仙逍遥快活,感觉时间过得飞快,于是便有“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之说。
那佛门中人呢,那些不沾荤腥,清心寡欲的高僧们,他们感受到的时间到底是长还是短呢?
也许有时候感到短,有时候感到长吧。
“三个月过去了。”尘心大师道:“开儿自进入藏经秘阁以来,就没有再出来过。”
尘去大师仍是盘膝而坐,只是微微地睁开双目,“嗯”了一声。
尘善大师道:“这么久也该出来了,难道,他已经痴迷于里面的武学了?”
般若堂首座尘木大师仍不改豪放之气,哈哈大笑,道:“这也难怪,里面的武学的威力确实惊人,奥妙亦令人着迷。当年,我便痴迷于《天荒拳法》而难以自拔。尘去师兄的空山九诀、尘心师兄的洞穹指、尘悔师弟的坠星杖、尘善师弟的囚龙手,哪个绝技不令鬼怪辟易,妖魔忌惮?”
“只是不知,他在里面怎样了,他的成就,绝不会低于我们。”戒律院首座尘悔大师是惜字如金之人,不善说话,因此这句话的音调平平,无丝毫抑扬起伏。
五个高僧,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藏经阁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