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巡扭过头,飘忽的视线,好久才顺着手臂,将一张模糊的脸收录进眼帘。他只觉眼前的景象,全然变得缓慢。
茫然地眨了眨眼,手中的环首刀已经再难握住。尚存的最后一丝意识,还是替蔡巡辨认出来者:“宗…宗中郎将……”
“宗兴,带他回营治伤。”宗员瞥眼颓然倒在地上的蔡巡,回顾身后唤上一声,道:“宗武,你暂代其屯长职,务必维系此地周全,我会留下一百部曲助你。”
两声应诺中,脱力以至昏迷的蔡巡被宗兴带人架走。而一百余精锐的加入,也顺利稳固原先摇摇欲坠的外围防线。
驻足而观,确认蛾贼在此处攻势确实衰减之际,宗员悄然带着部曲离开。
趋步在途,宗员顾盼韩馥,不由解释说:“方才屯长的失态,其实是整个冀州兵们的缩影。
张角此番猝然挑起决一死战,冀州兵人人心中俱是毫无准备。仓促应战,在血与死亡的刺激下,许多人会因崩溃而逃跑,也有许多人会不顾一切去冲杀。
但无论是逃还是冲,其结果都将导致防线的不稳固。这也就是我何以主动收缩之故。
唯有将全部之兵力,集中在中营以及囤积粮秣、器械的后营。通过饱和填满战线,才能极大程度避免意外。
当然,这番举措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否则我也无需亲自率领部曲来回巡视,裨补防线之阙漏。”
韩馥算是何进丢进冀州的耳目,他只道宗员的一番话,是在替其胆怯开脱。不过置身万军之中的韩馥,丝毫没有揭破的意思,他只是奉承道:“宗中郎将深计远虑,馥佩服。”
顿了一顿,环顾还在厮杀的汉军与蛾贼,他又道:“中郎将填补战线妙到毫厘,冀州兵如今已无最初之浮躁、慌乱,只怕蛾贼再是急攻都难奈何。以馥观之,古之名将,概莫如是。”
“文节过奖。”宗员感谢地说。不战而拱手让出数营,其责说重不重,但若有人挑刺,说轻也未必就轻。现在获得韩馥的背书,至少他可以不用忧虑大将军事后追责。
两人相视当口,一根鸣镝窜上天空。无数噪音下若隐若现的熟悉,又带给宗员许多心安。
这根鸣镝,算是宗氏世代相传的宝物,传闻是某位匈奴单于命人仿制。刚刚他就是将这件宝物交予刘备,现在鸣镝的射出,自然也就意味着刘备们突围成功。
“总听人言,将勇无用,不过匹夫而已。然今始知,若悍勇达到极致,当真是万人莫敌,三军辟易呀!”慨叹一声,宗员迈步而前继续着巡视。
暮色苍茫,余晖将尽。红褐色的大地上,喊杀声渐渐止息,无法撬动汉军最后一层防御的蛾贼,终是熙熙攘攘退回。
当然,他们退回的不是广宗,而是就地取材搭建起的简陋营垒。这座将汉军全然包裹其中的庞然大物,意味着蛾贼吞噬广宗汉军的决心。
某些侥幸在破灭,宗员布置完岗哨回归帅帐。处处扑火,身心俱疲的他脱下甲胄,心有余悸对韩馥道:“平心而论,广宗蛾贼之凶悍嗜杀,我纵观乌桓诸部,都难见能出其右者。
有时我总在想,王师平叛,倒有些像是替蛾贼选兵。毕竟百战之下,胆怯懦弱者早就死在我刀兵之下,留下的只恐都是些亡命之徒。”
“蛾贼彪悍,确实世所罕见。然遭逢卢中郎将亲自选练的冀州兵,不也只能铩羽而归吗?”韩馥端起一碗肉糜,感慨道:“选兵,贵在听从号令,而非好勇斗狠。贼寇与冀州兵最大之差距,不在甲胄武器,而是不能令行禁止。
其实馥最初听说,卢植这选兵的条件,并教兵卒们为何而战的道理时,全然只当是笑话。然今日陷此绝境,见冀州兵依然人人奋死,始知卢中郎将无愧是世之名将。”
宗员赔笑一声,自顾自割下肉脯丢进嘴里。咀嚼一阵,他抬眼摇摇头道:“文节此言,其实只对一半。
刚刚在外,人多嘴杂,是故我不愿细说。其实冀州兵与蛾贼,本无差异,终究都是些丢掉锄头不久的农夫罢。
我想如果他们意识到蛾贼数倍与我,只要以命换命就能获得胜利时。正所谓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往往崩溃就只需有一人后退半步而已。”
纵然清楚宗员之言,更多是不服卢植,然惜命的韩馥还是探出身问:“如此说来,就只能期待董卓?”
“期待他?”宗员不咸不淡哼笑一声,摇摇头说:“你我之安危,岂能系在董卓一念之间?若其月内不至,我就亲意率乌桓骑兵护送文节南去。
届时,文节可得与我共同上表,奏请陛下严惩董卓见死不救之罪呀。”
战事未曾消弭,宗员就已经开始算计董卓。只是韩馥脸上丝毫未见半点意外,他轻轻点头一口应允道:“这是自然。”
相较普通兵卒的懵懂无知,冷眼旁观的韩馥可是看得非常清楚。左丰的妄言背后,未必没有宗员在捣鬼。
似宗员这等心黑手狠之辈,韩馥自是不敢将身家性命全然交托。由是他补充道:“我麾下尚有大将军的二百骑,届时我会交给儁乂率领,与乌桓骑兵一道突围。”
宗员与韩馥筹谋后路之际,主簿贺安趋步进入帅帐。他带回目前汇总的汉军状况,道:“潜出的细作业已确认,广宗北营、西营以及东营俱已被捣毁,三营共计五千守兵只恐无一生还。
广宗南营,各部汇总伤亡约是四千七百四十三人,其中阵亡者一千九百一十七人。”
“这…”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摆在面前,韩馥纵然未曾带过兵,却也明白蛾贼若是攻势不衰,只怕不出五日南营就会宣告失守。
倒是宗员看出韩馥的忧虑,由是出言安慰说:“王师损兵折将不假,然蛾贼的损失只会更甚。其实我倒希望张角明日再度猛攻,如此蛾贼必然自溃。”
事实也确实如宗员判断般,张角为抹除六千九百一十七名汉军,付出的代价是将近三万众。
甚至若非四面开战,加之张角精心规划,二十四天公校尉部是交替进攻,由是摊薄伤亡。只怕蛾贼此刻已经全然失去再战的意志。
但就算是如此,他也明白几日之中,决计不能再发动相同烈度的猛攻,否则必将自噬。
无论如何,这一日的广宗平原,就犹如是一座巨大的碾盘,业已碾碎无数无法复制的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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