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了一刻,沈苍抉才慢悠悠地从外头回来。
彼时,丞相府的老管家沈良还在厨房里指挥着下人们将已经准备好午饭放在锅炉暖着。
一名青衣家丁突然急急躁躁地跑进来,差点将门口站着的沈良撞倒。
“毛毛躁躁!猴子似的!说了多少次,要淡定、淡定!天塌下来了不成?赶着去投胎啊?”沈良气呼呼地吹了吹胡子,翻眼瞪着家奴阿福。
阿福委屈地扁扁嘴,说:“大、大人回来了……让厨房摆饭的……”又不是他想这么急慌慌的,是大人一进门就喊着摆饭,他可不敢耽误了阎罗王吃饭的事儿。活得不耐烦差不多!
沈良哪理你这些,伸手就在阿福的脑门上使劲戳了两下,骂他,“那你也不能这么急慌慌的,要是撞着我这把老骨头,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然而,话方一落,却赶紧回转身去,急慌慌大喊:“都听到了吗?大人回来了,大家都赶紧的,耽误了大人吃饭可得仔细着你们的皮!!”区别对待,也不过如此了。
一时间,厨房里忙前忙后,热火朝天。沈良又仔细地嘱咐了几句,便匆匆地往前院跑去。
此时,沈苍抉已经回了书房。沈良在前院没找着人,赶紧地脚下一拐便又往书房跑了去。
沈苍抉在府里的时间不多,若是在别的地方不见人,大多时候便是在书房里。
沈良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里面正传出大人说话的声音。他不敢进去,在门口侯着。
“他今日参我,无非是要试试我的水深水浅。他要看我这朝上是个什么地位,在陛下心里是个什么地位。他要看,我便给他。”沈苍抉坐在茶桌前,左胳膊懒懒地撑着桌面,右手漫不经心地往茶杯里倒茶。
身后一名腰间佩剑的黑衣亲卫站得笔直,脸色却算不上好看,“可那老家伙初初回朝便如此不将大人您放在眼里,这不是摆明了给您难堪吗?”
“难堪?呵呵……”沈苍抉低低地笑了一声,面不改色地说:“什么是难堪?我受过的难堪多得数不清楚,这算什么?”抿口茶继续说:“我权让他再得意一阵子,迟早有一天得在他身上讨回公道来,他以为他跑得掉么……”
“那大人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清心蹙眉,问:“难不成真让那个老家伙骑到大人您的头上来吗?要不要属下私下教训他一顿?”
想到段老头初初回来便在朝上公然地和大人作对,清心便觉火冒,恨不得将那死老头狠狠揍一顿!
沈苍抉笑笑,右手随意地把玩茶盏,“忍字头上一把刀,成大事者,要经得住刀剑切肤之痛。清心,你还需得好好领悟。”
清心楞。老子替你打抱不平呢!谁又要听阴晴不定的阎罗王教育了!
——忍字头上一把刀,也就他家阎罗王才这么能忍!
“大人,午饭已经备好了,您是在前厅吃还是端来书房?”听屋内没了说话的动静,沈良总算敢出声打扰。
沈苍抉老早便知道良叔在外面侯着了,此刻听他出声方才懒洋洋的站起来。
清心连忙跑到前面开门。前一刻还在心里腹诽,这一刻又开始狗腿子……
沈苍抉摇着扇懒懒地从屋子里走出来,闲闲问:“你今儿怎么在外头站着?”
沈良回说:“老奴不敢打扰大人议事。”上回进你书房已经被骂得狗血淋头了!我是有多大胆子还敢再进去一次!
沈苍抉听了这话,只一挑眉,将沈良望了一眼,“你倒还挺记仇。”
“老奴不敢。”沈良赶忙辩解。
沈苍抉笑笑,未置可否,折扇轻扬自顾往前厅去了。
清心和沈良也赶紧跟上去,并排走在沈苍抉后面三米远的位置。
路上,清心趁沈良不注意,笑嘻嘻地拔了他一根胡子,低声说:“没想到你这老头子真倒挺记仇呢,难不成以后都不进大人书房了?”
沈良心里老大委屈,不由瞪了清心一眼,“臭小子懂什么?我那是谨记大人的吩咐,没得大人允许不得踏入书房一步,怎么?你还巴不得我贸然进去里面又挨大人的训?我一把老骨头了,不像你们这些小子脸皮忒厚。”
清心大大咧咧地,听了这话笑得更加欢快,“哟哟哟,瞧你,还说不记仇?酸溜溜的,不就是记着大人训你的事儿吗?”扬了扬声对前头的沈苍抉喊:“大人,您听见了么,良叔可是真记上您了……”
“唔,听见了。”沈苍抉轻飘飘的声音传来,懒懒的,带着几分笑意。
沈良顿觉心塞,说不出是个啥滋味儿。
老实说,他是跟了沈苍抉许多年的老人了,上回被当着一众下人的面狠狠训了一顿,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脸疼呢。
可其实,以他和沈苍抉之间的感情,被他训一顿倒也不至于记仇那么严重,只是他为人好面子,心里多少有点疙瘩,所以到现在为止,只要没得大人吩咐,他是不敢再私自踏进书房半步的了。
清心见沈良面露委屈,不由露出一抹同情,凑上去小声安慰,“良叔,我跟你说正经的,其实那桩事吧,倒也怪不得大人发火,您也是跟着大人好多年的老人了,你还不了解大人的性子吗?以往你进出书房,大人何时对你发过火?整个丞相府,大人最信任的便是咱们几个,这偌大的府上,哪一处是咱们去不得的?”
又自顾叹了一声气,“不过你也真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虽则说咱们几个平时能进大人的书房里去,可大人的东西却是万万碰不得的,你说你都跟了大人多少年了,怎么连这个规矩都给忘了?照我说,大人训你一顿也不算冤枉的。”
沈良沉默了一会儿,面色颇为郁结。作为一名老总管,他又岂会不知道大人的东西绝对不能随便乱碰的道理?只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根掉在地上的脏兮兮的女娃娃戴的头绳会是大人宝贝的东西……
他以为是大人脚上不小心带回来的,便当垃圾扫出去了。哪里料到会因为这件事情被大人骂得狗血淋头,还被大人训斥:日后没有他的准许不准他踏入书房半步。不进便不进吧……省得以后又踩到大人的底线,他这张老脸都不够丢人的。
沈良郁郁地想。
正午太阳高空挂,如玉饿得实在有些难受了,恹恹地趴在床上。紫娟在院子里来回转了几圈,终是没忍得住心里头的火气,气冲冲地往外头跑去。
出了梧桐苑便随便逮了个人问出了厨房的去处。她这一肚子的火已经憋了大半天了。再怎么说,如玉如今也是正正经经的丞相夫人,这整府的下人不按规矩来请安见礼也就罢了,连一日三餐也不送来,还真把她们当透明人了不成?
紫娟和如玉不同。如玉是天大的委屈也能忍,紫娟却是觉得,人活一世不容易,给自己活得太委屈了死了以后也会不痛快。
再者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们俩若是被饿死在这儿,想起来未免也太憋屈了!
然而,紫娟不知道的是,这府里的人再市侩,再会察言观色,到底也是下人。即使明知新夫人不得宠,那也没有人敢不给送饭去的。这样忽略,自然是听了指令。至于谁的指令,却是不得而知了。
膳厅里。沈苍抉用完午饭,接过丫鬟送上来的清水漱了口,又用毛巾擦了嘴,方才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品起清茶来。
沈良面色惴惴的,踌躇了半晌,到底还是憋不住话,“大人,今儿早上,云梧桐苑那边没人过去请安,云罗姑娘说……”
“恩,我知道。”没等沈良说完,沈苍抉已漫不经心打断他的话。
沈良顿了一下,抬头小心地看了主子一眼,又说:“早饭也没人送去,云罗姑娘也说是您……”
沈苍抉眼色稍微沉了一下,转瞬即逝,“恩,是我吩咐云罗做的。”
听得最后一句,沈良心口颤了颤,心说,这大人莫不是真要将新夫人给饿死吧?就算不喜这桩婚事也不能这般行事吧?怎么说也是御赐婚姻啊。
不过,转念又想,他家大人行事素来没个准则,我行我素惯了,估计就算圣上知道了也拿他没辙。
沈良诚善,总觉得大人这活活饿着不给饭吃的做派委实有些不地道。“那……一会儿需要老奴给夫人送午饭过去吗?”沈良不死心地问。这饿一顿倒可以说是疏忽了,要连着两顿都不给送饭,不就摆明了故意吗?
沈良深觉得,大人已经死了三位夫人,克妻的名头已是举国周知,如今圣上好不容易重新替他指门婚事,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难不成真想打一辈子光棍么?这是急死“太监”的节奏啊!
沈苍抉把玩着茶杯,默了一会儿,突然“嗒”地一下搁到桌上,站起身来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不用了,便饿着吧,让她熟悉熟悉我相府的规矩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