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
京城十里之外,锦绣花开,宽阔的官道上排开一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十里红妆、八人共抬的大红花轿、十六匹高头大马开路,上百人的喜乐队伍,整齐有序的徐步前行,一路不断的鞭炮喜乐,都摆明这是一场十分阔绰的婚事。
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热闹的人群,似乎每个人都希望能沾染一些喜气。
然而,在这一片热闹喜庆的氛围中,突然有人说了一句扫兴的话来,“哎,也不知这回儿的姑娘能不能命大点。”叹气的是位四十多岁的大叔,说话时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几分同情之色。
旁上有位大婶听见了,不禁蹙了下眉,“总也不至于次次如此吧……”话虽如此,但她的脸上也分明露出一抹同情。
旁边又有人说:“沈大人是个好官呀,怎么这命数就这么……唉……”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叹息,这么好的大人,怎么就是个克妻的命呢?
快正午的时候,迎亲的队伍终于在丞相府大门口停了下来。
“落轿”。轿夫高喊一声,跟着便有喜娘高声唱,“请新郎官踢轿门。”
坐在花轿里的如玉紧张到心都快跳到喉咙口,握着苹果的手都有些发起抖来。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新郎并没有按着成亲该有的规矩来,他没有听喜娘的话上来踢轿门。
忐忑不安地等待之中,只听见一个懒散又傲气的声音传来,“繁文缛节就免了吧,又不是头一次,赶紧拜了堂,一会儿本大人还有朝事要议。”的确不是第一次,这已经是沈苍抉娶的第四任夫人了,头三个都被他克死了。
大概没想到这沈大人连皇上的谕旨赐婚也如此不放在眼里,在场的嘉宾都或多或少有点尴尬。可其实是他们太不了解沈苍抉,能去京城十里外迎亲,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天大的面子了。
唱词儿的喜娘也没遇着过这种情况,怔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赶紧凑到花轿跟前,低声说:“新娘子下轿吧。”
如玉在花轿里头等了好一会儿,听到喜娘唤她,赶紧扶着喜娘的手从轿里出来。
省了那些繁文缛节对她来说倒也是好事。反正打从开始就没在意过。
整个婚礼程序走得非常快,拜堂也是匆匆忙忙,明眼人都能看出沈苍抉的不耐烦。饶是如玉在盖头底下也能明显地感受到。
这样也好,他不喜欢自然就不会多花精力在她身上,对她而言,实在不是件坏事。
拜完堂,如玉便被送进了洞房。
刚进洞房那儿,她还有些紧张,担心一会儿该怎么面对她这个便宜相公。坊间传他克妻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她能不能活过今晚?或者说最长能活多久?这些疑问一直在她的脑子里来回打转,搞得她神经紧绷,坐立不安。
然而,到了后半夜,沈苍抉始终没有回来。如玉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渐渐地落了下去,至少安然地度过了这一晚,以后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估摸着沈苍抉不会回来,如玉便自己脱了嫁衣上床睡觉。在路上大半个月,实在是太累,连洗漱也免了。
新夫人进门第一天便独守空房,实在不是件好事儿。相府里头的人又多是察言观色的人精儿,见了这种情况,都收起了原先准备巴结讨好的心思,个个还同以往一样,该干嘛干嘛,茶余饭后倒是多了个笑话讲。
于是,次日清晨,本该热热闹闹的梧桐苑,居然显得格外的冷清,连一个来请安见礼的下人也没有。
初来乍到便如此不被人看在眼里,如玉的陪嫁丫鬟紫鹃气得好一阵胃疼,趴在床上哼哧哼哧地骂了好一会儿。
如玉一手撑在床边,一手细心地替紫鹃揉着胃,安慰说:“你这是怎么了?多大点事儿至于生这么大气吗?为了些不相干的人,没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划算。”
紫鹃仍是气,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你倒是想得开,这才第一天他们就这么不把你放在眼里,咱们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如玉眨眨眼,“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顺其自然。”
紫鹃一楞,瞪她,“我的大小姐!你拿出点主子的气势来行不?”
如玉还是一脸无所谓,说:“我本来就不是啊。我原就是个丫鬟,我哪儿摆得来小姐的架子,要我说,他们不来见礼真是再好不过的了,省得我还要绞尽脑汁地去应付他们。我又不像小姐那么聪明。”
紫鹃恨铁不成钢,气得捶胸顿足,“你当初既然决心为小姐代嫁,这小姐的架势怎么也得拿出五分来吧,要不然露了馅,咱们谁也跑不掉。”
如玉楞楞的,“有这么夸张吗?我不去搭理他们,还能有人无缘无故来找我麻烦不成?”
对如玉来说,明哲保身的办法就是低调做人,尽可能地把存在感降低。难得沈苍抉对她半分兴趣也无,她也实在没什么心思去凭生事端。
何况,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指不定哪天就被沈苍抉给克死了,有限的生命还是舒舒坦坦地过日子好。
紫鹃知道如玉是个犟脾气,说不过她,干脆闭了嘴,自己坐在床上生闷气。
她是真生气啊。
一个月前。赐婚谕旨送到凤凰城,苏府,苏家小姐接到谕旨后,哭得凄凄惨惨,怎么也不肯嫁。苏家老爷也就这么个宝贝闺女,哪儿舍得推她往火坑里跳,即使嫁那个人是英俊潇洒、年轻有为的丞相爷。
毕竟,沈丞相克妻可不是开玩笑的,别人嫁过去还没享到福,就给他克死了,那时候就不是得不偿失的事情,而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
不过,原本这些都是主子们的事情,与她们这些丫鬟没什么干系。
可气就气在,如玉那个傻丫头听说之后居然自告奋勇要代小姐出嫁,不为别的,就为了报答苏家多年的收留之恩。
苏老爷听后当然喜出望外,立刻认了如玉做干女儿,要她代替小姐苏锦出嫁。
如玉傻乎乎的,一心想着报恩,压根也没将自己的生死挂在心上。照她的话说,她倒不怕死,被克死也好,欺君之罪被砍头也好,她都不太怕,反正她这条命是苏府捡回来的,如今小姐有难,她理该帮她,即使丢了命也没什么可惜的。
紫鹃和如玉原是好姐妹,如玉八岁进的苏府,成日唤她一声姐姐,她便也拿她当亲妹妹看。
如玉要报恩,她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千里迢迢地嫁去京城,只好又去自请做陪嫁,跟着如玉一起离开了她们熟悉的凤凰城来了这举目无亲的东临皇城。
要说,紫鹃虽不放心如玉跟着来了,可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埋怨,这原是主子们的事情,却硬是将她们做下人的拉进这趟浑水里来。她气如玉傻,也气自己傻。可到头来,她们俩又有什么区别,都是举目无亲的孤儿,都将感情看得太重。
然而,紫鹃和如玉不一样的却是性格。如玉温和,凡事都透着几分认命,紫鹃不同,无论有多艰难也总想要去争一争。而她觉得,如玉不该来都来的,怎么样应该想办法让以后的日子好过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甚至不去做半点努力。
沉默了一会儿,紫鹃又说:“你是不是该想办法和大人见一面。”想要日子好过,讨好主子实在是件太重要的事情。
如玉瞪圆了眼睛,坚决地摇头,“不行不行……我情愿一辈子不跟他见面。我要是去见他,准得露馅。我不去!”
紫鹃气,说:“你觉得有可能一辈子不见面吗?这些下人已经不把你放在眼里了,还不赶紧找个靠山,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如玉胆子小,摇头说:“哪儿有那么严重,不就是几个下人吗?我们不去外面生事就行了,好好待着有什么不好的。”
如玉很多时候都像是只鸵鸟,凡事能躲就躲,实在不愿意自找麻烦。
紫鹃倒也知道如玉的性子,她害怕也只能顺着她,又不能真的生她气,真的逼她做什么。
说了一会儿没得个结果,紫鹃只得作罢。
两人盘腿坐在床上,一人一个针线筐子闲闲地坐起刺绣来,这是她们往常最喜欢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做着刺绣说着话,不知不觉已快到晌午。
紫鹃抬头往外看一眼,“也不知这府里几时吃午饭,倒是有些饿了。”
如玉也有些饿,毕竟,连早饭也没吃。而她们往日做活儿,饭量都挺大的,一顿不吃已经饿得慌了。
紫鹃撇了撇嘴,说:“再等一会儿,要是再不送来,我便自己出去看看。”早饭没人送来还能寻个借口安慰自己是下人们忘了,可要是中午再不送来显然就是故意的了。
堂堂相府,竟也做出克扣新夫人三餐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实在有些叫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