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里没有一丝异样。荒芜依旧,破败宛然。
那条破棉被叠放得整整齐齐,屋里经常活动的那一片区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江小寒茫然四顾,看到慕容雪给自己缝制了一半的衣裳,还放在床上,针头扎在一边,就好像很快就会有人回来继续缝制下一针。
慕容雪的那个小包袱放在一边,里面是她的贴身衣物。白天的时候,她还说,自己只有这么一小包行礼,想要离开,随时都可以。
屋里没有打斗痕迹,甚至连外人进入的痕迹也没有。江小寒做了这么多年的杀手,这点警觉还是有的。
既然不是外人,那就是慕容雪自己离开的。床下的长剑少了一把,似乎也映证着他的猜测。
不知怎的,江小寒心中空落落的。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却隐隐意识到慕容雪这次离开,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他颓然坐在地上,手中酒壶渐渐变得冰凉。
一场虚空大梦,或许真到了该醒的时候。江小寒举起酒壶,仰头猛灌。这本是用来庆祝他们终于要离开这里,获得自由的酒。
江小寒几口便喝完,继续枯坐檐下,双眼一动不动盯着大门。只要外面一有风吹草动,他都要浑身一震,以为慕容雪回来了。
如此一坐,便坐到了天亮。赤阑坊又开始热闹起来,很快便有一队整齐的步伐冲着破屋而来。
江小寒心神一凛,听出那是军队特有的整齐步调。他霍然起身,晃了晃火折子,往屋里那床破棉被上一扔。
火光顿时冒起,火苗卷过了棉被,卷过那件尚未完工的衣裳,卷过慕容雪的包袱,很快就吞噬了一切。江小寒一言不发,甚至连一丝别样的表情也没有,回头看了一眼火势,接着纵身一跃,在禁卫推门的一刹那,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昨夜一场骚乱,官府很快就在四城张贴告示,以安民心。
告示上一字一句都是经过反复斟酌。内容大致就是:凶匪枫叶,刺杀金玉侯端木氏,继而裹挟端木诚袭击国公府,刺杀国公上官栋。五行门门主慕雨时率众平乱,剿杀杀手若干。在混战中,金玉侯端木氏被匪人所杀。
告示简单明了,为端木诚与上官栋之间的恩怨粉饰了一番。同时顾及到天风帮的势力,刻意隐去了天风帮的事迹。一切的罪恶,都推到了枫叶头上。
所有人恍然大悟的同时,也不禁有些震惊。一夜之间,上官栋、端木诚这两位大人物同时殒命。再加上两个月之前的慕容哲,大宁朝原来的三位权倾朝野的大臣,尽数覆灭。
就算是再不懂时政的乡野草民,也能看得出来,大宁王朝的政权,终于要变一变了。
整个安阳城都在议论纷纷。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传到另外十七座大城。到时候,整个天下都将会震动。
权力的更迭,将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各城的城主、各帮派的首脑,都将参与进来,想要在这三位权臣留下的空白之地,插上自己的旗帜。
不过,谁都清楚,分得这最大的一块蛋糕的人,必然将会是五行门!
慕雨时一夜未眠,却精神奕奕。
他派人在上官、端木两府驻扎,名为守护,实则监视。接着便取出诸葛云天留下的锦囊,从中取出一张名单。按照其中所列的人名,派人一一走访。
很快,名单上的文臣武将,便开始行动起来。文臣连夜起草奏折,武将率领士卒,进驻四城,以防骚乱。
一直到天明,慕雨时才抽出手来,派人清缴逃走的枫叶杀手。虽说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该跑的都跑光了。但该表达的意思,还是要做的。
江小寒胆子奇大,换上一身灰布短衫,戴上斗笠遮住脸庞,便大摇大摆地从街头穿过。身边不时有禁卫穿行,他也丝毫不慌。
晃悠了大半日,他已经将目前的形势摸得清清楚楚。
联想到诸葛铭是五行门的弟子,以及五行门与诸葛云天的关系,江小寒终于恍然。
鹬蚌相争,终究还是渔翁得利。谁也不会想到,瑞松山上那个不问世事的残废,将会是这一轮权力更迭的最大赢家。
若不是知道诸葛云天是个瘫子,江小寒几乎就要以为此人就是枫叶先生!
枫叶辛辛苦苦,付出了无数人命的代价,除掉了三大世家。最终也不过是为诸葛云天扫清了道路。
诸葛云天会不会就是雇佣枫叶行刺的幕后之手?江小寒忍不住暗暗揣测。
经历了这许多事情,他早已不是那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了。江小寒明白,杀人不是目的,权力相争才是。
枫叶铲除三大世家,最终得利的,是诸葛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诸葛云天极有可能是整个事件的幕后黑手。
江小寒想到这里,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他信步走到诸葛府前。人去楼空,显得有些冷清。江小寒摇身一变,化成送菜的雇工,向守家的仆人打听了两句。
仆人很轻易地便告诉他,大公子连夜乘车,回了瑞松山。与他一起走的,还有一位小姐。那小姐长得,可真是漂亮啊……
江小寒没有继续听他聒噪,丢下菜筐扬长而去,倒把那仆人搞得茫然无措。
大局已定,诸葛氏一族必然很快就会返回。诸葛云天摇身一变,从一个废人,将会成为整个大宁王朝最炙手可热的权臣。诸葛铭也将成为京城最风头的世家公子。甚至,他还能抱得美人归……
江小寒想到这里,就心潮起伏,气血翻涌。他与洛千钧连番交手,受伤不轻。再加上无暇调理,只要一受刺激,就忍不住要吐血。这可真是气得吐血了。
江小寒的身份已经暴露,注定了他将会永远见不得光。
他捏紧了双拳,紧咬着牙关,远远看着门楣上诸葛两个大字,胸中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他不能独自背这口黑锅,被人追杀至天涯海角。原本只想着尽快离开京城,远走高飞的江小寒,现在却不想这么快离开了。他要留在这里,查清楚诸葛云天与枫叶的关系。
他要把这表面光鲜的皮囊狠狠揭开,让天下人看看其中肮脏污秽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