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红云一直在似有意,似无意地观他颜色,见他脸色沉郁,便问道:“先生观我府城之势,似有隐忧,不知可否略说一二,也好令本将受教。”
顾子青侧目看她,见她眸中有试探之意,当下拱手道:“不敢。阮将军,在下以为,驻兵于城,当早顾民生。如此方能粮草有靠,后源无虞。况且,即使为了功成后治世而虑,也该早做打算才是。”
阮红云垂了下目光,说道:“顾先生之言有理。请。”
阮红云也是这般心思。岳王攻城掠地,自是所向披靡,然,虽占城无数,但大多穷尽民力。阮红云曾记得父亲说过,如此用兵,即便是胜了,与败也无异。
只是,岳王意指京城,穷兵黩武,麾下之将,虽皆为忠勇之士,却少有经世之才。父亲本劝过岳王,然平芜一战,父亲不愿劫掠百姓,而岳王又供粮不及,终招大败!
父亲战死后,岳王非但不念父亲战功,更以此为由,告诫麾下将领不可有妇人之仁,否则便是此种下场!阮红云随父从军,也是文武全才,其父阵亡后,岳王便任她顶了其父的职位。
但因有前车之鉴,再也无人敢劝岳王,便这样一路走来,所过之地,大多如此。现下顾子青一言指出弊端,阮红云便知此人即使不是真的顾子青,必也是一位有见识之人。
引到岳王所在之处,此为一间大宅院,重兵把守。顾子青微微皱了下眉,回想主公之宅,虽也有兵护卫,却不是这般阵仗。况且齐阳之地,百姓之众远多于驻军。而恩化所在,少见百姓。这岳王还怕什么?莫不是这番阵势,只为他而设吗?
阮红云见他皱眉,便说道:“岳王受命于天,自当多加防范,以免宵小行诡道之事。非因先生来此而重阵仗,先生不要误会。”
顾子青拱手一笑,如此更显岳王小家子气。当下也没有说话,跟着阮红云进了宅院。
岳王坐在正位,面色沉暗。阮红云向上抱拳道:“禀岳王,顾先生来见。”
顾子青拱手,长鞠一礼道:“晚生顾子青,闻岳王仁德,投奔而来,还望岳王收留。”
岳王没有说话,垂着眼帘。身边的张子文应声道:“顾先生免礼,看座。”
有军兵搬过凳子来,放在顾子青身后。顾子青道:“谢座。”
随后坐下,看向岳王,见他似在假寐,而身边站着的那人,也做书生打扮,知其不是谋士便是军师,当下向张子文拱手道:“先生请教。”
张子文拱手答礼,说道:“学生张子文,岳王麾下军师。”
顾子青微笑道:“张先生好。”
张子文放下手,看着顾子青,说道:“听闻顾先生一人一骑,说降吴州,助玄德公屏障东境。不知因了何事,又来投岳王麾下?”
顾子青答道:“长平王用计,陷子青于不忠不义。文玄德不查实情,不念旧义,欲杀子青,故子青逃出吴州。闻岳王意下天下,故来相投。”
张子文轻轻一笑,说道:“倒是委屈了顾先生,只是学生有一事不明,既然先生闻知岳王意主天下,为何早先不来投奔,却要投往玄德公处?”
顾子青早料到会有此一问,笑道:“军师所言甚是。然子青本是南道府人士,文玄德占了齐阳,又招贤纳士,便往从之。子青也曾劝过文玄德,既然他不愿称王,不如归于岳王,从天之命,合围京都。或许也正因如此,此次长平王施计,文玄德才欲杀子青。”
张子文看向岳王,岳王依然垂着眼帘。张子文笑道:“听闻顾先生文武双全,不知肯一展武技否?”
说完向阮红云使了个眼色,阮红云抱拳道:“顾先生,肯赐教否?”
顾子青一笑,站了起来。张子文说道:“捧顾先生剑来。”
外面有军兵捧来顾子青的长剑,顾子青接剑在手,扫了一眼周围,见所有的军兵都将腰刀推向了右手方向。
顾子青说道:“阮将军,请院中比试吧。”
“请。”阮红云当先向外走去,顾子青跟了出去。
岳王睁开眼睛,看向院中。
阮红云抽出剑,斜指地面,看着顾子青。顾子青迟疑了一下,如果剑不出鞘便胜,虽能显出武功精绝,却也会令岳王更加忌惮。况且阮红云是位女将,未免太失颜面。于是抽剑在手,斜指地面。
“顾先生,得罪了!”阮红云身随声至,手中剑不是正刺或斜刺,而是一剑高举,斜向劈落。
此为重剑之法,强于战阵之术!而且阮红云不似陈柯那样,是以较技为目的,出手时便已留手。这阮红云始一出招,便是竭力而战!
顾子青再想像对付陈柯那样,便不行了。若是那样,要么废掉阮红云,要么被阮红云斩伤。
顾子青提肘举剑,以剑身相架。‘铮’的一声锐鸣,顾子青竟然觉得手上一震!能震到他的手,可见阮红云不只是力大,内力也有相当根基。
阮红云一招发出,再不停顿,圈剑上撩。顾子青闪身回避,不愿与她正面相抗。剑之本意,轻灵为上,然而阮红云之剑法,因在战阵中使用,多偏向刀法之沉猛狠辣。
与她正面相抗非是不敌,然顾子青所用,乃一柄薄剑,若要取胜,必以内力相击,如此强胜之,未免过于招摇。
阮红云一剑紧似一剑,剑剑狂劈狠击!顾子青举重若轻,移步换位间,看到她一处疏漏。她每一剑之尾,必有一个回旋。此为战阵中周身是敌,不得不防守之惯势。
阮红云又一剑击出,顾子青以剑敲开她手中之剑,于她收势回旋之时,一连刺出三剑,三剑如一剑之发,连中阮红云两肩与心口。
虽只一触即撤,也令阮红云心惊不已。一番拼斗,阮红云早已看出顾子青留手,若以强相搏,她早已败了。这连击三剑,自也远超她之所能。第一剑刺中右肩,若破甲而入,她手中之剑再不能发,第二剑中左肩,双肩一废,再无战力,第三剑便是致命一击。
阮红云的剑再次击出,虽然自知败了,但这连贯之势,却做不到收放自如。剑向顾子青肩头落去。阮红云眼中绽出惊恐之色,顾子青招招留手,三剑一收便停了势,若这一剑伤了他,可如何是好!
顾子青见她眼中之色,微笑着脚尖一点,向后飘出数步。这一剑击落,空带啸风之音。阮红云心头一松,但随即醒悟他是有意要看自己惊慌之态,当时脸色一沉,收剑入鞘后也不招呼,当先向厅内走去。
顾子青微微一笑,将剑交于军兵,重返厅内。
岳王已然面带笑容,说道:“顾先生好武技。请坐,用茶。”
顾子青谢了座,坐下,有军兵送上茶来。
岳王问道:“顾先生既能说降吴州,当对天下之势别有一番见识,可否与本王细说一二?”
顾子青微一沉吟,心想,须先以己见入手,当下说道:“岳王攻城掠地……”
“咳!”阮红云抬手掩嘴,轻咳了一声,随后说道:“方才较技,略有过力,打扰先生,见谅。”
顾子青心中一动,阮红云是在提醒他,万不可直指城中弊端。当下拱手道:“将军言重了。”
复又看向岳王,说道:“岳王攻城掠地,所向披靡。此时朝廷之军皆布于西南一线,不若岳王稍事驻防于城,令朝廷将侧重向东移转,文玄德隔绝东境,是为隐患,朝廷必不会坐视不理。”
岳王一笑,想用他来报私怨,未免儿戏,但心下也信了顾子青相投之意。当下说道:“顾先生此来必是顶风冒雪,多有艰辛,先稍事歇息,稍后本王为顾先生接风洗尘。”
顾子青站了起来,拱手道:“谢岳王。”
岳王微笑道:“红云,送顾先生去休息。”
顾子青心中一动,女将本已稀少,岳王相称又如此随意,莫非与她有意,想纳入帷中吗?
阮红云抱拳道:“遵命。”
看着顾子青出去,张子文低声道:“岳王,此人心胸狭窄,难为大用。”
岳王一笑道:“竖子浅识,不过,武技超群,尚可一用。”
出了宅,渐离岳王所在远些,顾子青拱手低声道:“谢将军提点。”
阮红云目视前方,走得不急不缓,淡淡答道:“先生武技超群,留颜面与本将在先,本将不过是礼尚往来,先生不必介怀。”
送到歇息处,阮红云便离开了。顾子青心知主公之计已然奏效。岳王算是信了他了,只待日后徐徐与之相较便了。只是那个张子文,怕会是个敌手,要小心着不可露出马脚。
文帅回到齐阳,俅燕回亲手给他端了茶,说道:“相公,妾已数日不曾去过医馆,心里放心不下,相公……”
文帅摆手,这事不必再说,如今身份不同了,不是青川时那样,一个医圣,一个主薄,没人打他们的心思,顶多就是防着叛军来抓她就是了。但即便来抓,也是为了治病,不会伤了她。
可现下不同了,谁敢保证朝廷不会丧心病狂,万一杀他不成,派人杀燕回怎么办?所以,燕回绝不能再去!文帅说道:“若有疑难,送来府中诊治,娘子不可再轻易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