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是等。文帅两天基本没有出过府衙。其间只是去过一次贮玉馆,但不是去见曲问兰,而是去找鸨母。问了两件事,一是曲问兰的身世,二是当地粮商的情况。
当第一艘粮船泊在码头时,青川府第一大粮商赵得富找上了府衙,但找的不是文帅,而是宋大人。
文帅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赵得富已经坐在厅堂里了。文帅在自己的小院儿里踱步,他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联系当地粮商,一方面是想看看粮商的反应,如他所料,没人把他这个新任主薄放在眼里,那手里这三十万两银子,哪敢给他们?给了他们,赚了钱不分红不退本金,文帅如何向鸨母交代?那不是把问兰给害死了吗?
实则文帅有两个选择,把这三十万给粮商,或是给镖局,两相比较,文帅觉得还是给粮商更保险,毕竟镖局都是练武的,赖起账来更不好对付。
另一方面,是要看宋大人的反应。人情比纸薄,钱才是亲爹。他说是照应问兰,恐怕也不是真心实意那种。只有问兰这样的傻姑娘才会相信她这个叔父是正人君子,有德长辈。文帅要看看这位宋大人,爱钱爱到什么程度,才好计划下一步怎么走。而且文帅也得防着宋大人,卸磨杀驴。
宋大人与赵得富闲聊了两句,半点口风也没有透,只说不知有此事,暗示赵得富去问文帅。宋大人任了文帅之后,便冷眼旁观。文帅这个人不是个简单的书生,他敢把府衙的银子悉数买了粮,这是宋大人没想到的。即便能赚钱,下半年的吃头在哪儿?这府衙上下百十号人,就是顿顿吃窝头喝凉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且衙差捕快还要发饷。
陈柯临走前留书一封,写明了文帅的安排。宋大人也看了,倒是没什么纰漏,只是不明白,既然买了,还分什么南北先后?即使南粮北运,有了航运的费用,价格也是会涨的。于是宋大人想到了当地的粮商。这个文帅难道是想把当地的粮商一道拉进来?如果是那样,即使没有灾年,这一场买卖也做得了。
但是宋大人怀疑文帅有没有这种见识和魄力,所以,他静观其变。而且,宋大人决定让文帅自行处置此事,不管是善了还是恶了,宋大人都有后手备着。况且本地的这些大户,往往只想到自己的好处,却总是或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他这位府台大人,如果文帅能在这件事上整治一回这些大户,宋大人倒也乐见其成。
文帅等着,如果赵得富走了,说明宋大人没有他想得那么可靠。如果赵得富来找自己,那这位宋大人就可以成事。
小半个时辰,有衙差进院儿来报:“主薄大人,本地富甲,赵得富赵员外求见。”
文帅一笑:“不见。”
衙差一愣,不见?赵员外身家百万,连府台大人都待为上宾,而且这种富甲一方的人,总会与各色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轻易不能得罪。出于好意,衙差试探着说道:“主薄大人,赵员外的大公子在京城。”
文帅又笑了一下,在京城?在火星都没用!
赵钱孙李四大粮商,数这个赵得富最有钱,最有势力,也最是桀骜不驯。他在青川开着米面行,却让他儿子在京城开了个钱庄。其用意无非是联络宰辅机要,一个商人,又是地方上的商人,要说给儿子疏通功名倒也罢了,竟然只是为了做生意而联络京官,真是脑袋让驴踢了。
文帅看着衙差,不说话,脸上似笑非笑。衙差被他看得发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倒是哑叔走上两步,抬手向门口一指。衙差多少会些把式,这两天就瞅着这位来头不善,当下作了个揖,掉头就出去了。
赵得富万没想到,这位新任主薄,据说穷得叮当乱响的文大人,竟然给他吃了闭门羹。惊诧之余不禁怒火中烧!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有了赵得富这件事,文帅又抻了一天。这一天里,文帅做了三件事,一是跟哑叔商量,让哑叔露一手,而且真诚地表示只是为了做戏,没有看轻哑叔的意思。二是让衙差去街面上散布,就说新任主薄是个愣头青,连赵员外的面子都不给。三是到贮玉馆定了上房,又找曲问兰借了桃儿。
转过天掌灯时分,钱孙李三位粮商手持拜帖到了贮玉馆。来到上房,看到文帅坐在主位,穿的还是那件旧长袍,身后站着一位让人望之生寒的中年汉子,说保镖不像保镖,说随从不是随从,怎么看怎么像江湖闯荡的独行大盗。
而身侧却是姿色不输任何一名红倌儿的桃儿,一身翠绿,缀着红花,手里捧着酒壶,看样子是专门服侍这位文大人的。
单是这两个人,就让三位富贾心里打鼓。那位独行大盗不说,这桃儿是曲问兰的贴身丫头,今天能站在这儿服侍文大人,说明文大人不仅仅是手里有权,而且还有智有才,否则也不会让万两白银都不动容的曲问兰垂青。
三人相继拜见了主薄大人,序齿坐了。文帅说道:“桃儿,人齐了,开席吧。”
桃儿应声唤道:“外面的听着,我家相公说了,开席。”
三位商贾又是连惊两惊。一惊是主薄大人居然没请赵员外,二惊是桃儿居然口称‘我家相公’!难道可着青川府都看不上眼的曲问兰,竟让这个穷小子成了入幕之宾?
什么话都没说,一进门连惊三次。三位富贾彼此都瞧了一眼,这顿饭,可不好吃。
桃儿给文帅倒酒,说得却是:“相公少饮,仔细着身子。”
欢场劝酒的常见,如此体贴的少有。三位富贾除了羡慕嫉妒恨之外,不免重新审视这位身形单薄的文大人。
“我给三位敬酒。”
文帅说着话,桃儿已倒了三怀,哑叔上前屈指连弹,三杯酒分毫不差地落在三人面前,半滴都没洒出来。又是一惊!
文帅带笑举怀,一饮而尽。到了此时此地,谁敢不喝?三人忙举怀,齐声说道:“我等敬主薄大人。”
桃儿走了一圈,给三人倒上酒,回到文帅身边时,却没有给文帅倒,而是说道:“相公莫饮了,姑娘不喜酒气。”
桃儿的话,不是文帅教的。这丫头心眼儿多,文帅借她来,她便见风使舵,今天在人前把话挑明了说,让这三人到外面散去,省得那些浮游浪子来招惹曲问兰。
文帅也明白她的用意,当下点头道:“好,不饮了。”
桃儿喜上眉梢,相公如此知情识趣,真是羡煞旁人!
文帅扫了一眼三人,说道:“粮船,诸位都看到了,是否有话问?”
三人你看我,我看他,让问就问吧。
钱世尊说道:“主薄大人,粮船似乎都是从北边来的。”
文帅点头:“是,一百二十万石。”
三人脸上变色,这可是够整个青川府吃上半年的!
李承嗣问道:“主薄大人想做粮行?”
文帅笑:“李掌柜说笑了,青川府有三位在,哪还有我下脚的地方。”
三人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赵得富买通了文帅,要整治他们三家,好独霸青川府的米面市?
孙仲青端起面前的酒杯,又饮了一杯。桃儿立刻过去倒满。文帅看着孙仲青,据鸨母说,孙仲青的米面行最小,胆子也最小,如果说这三十万能放心给出去,孙仲青是首选。
孙仲青又喝一杯,桃儿便又给他倒满。孙仲青开口了:“大人,我等小民上仰天意,下倚官府,做的是小本生意。大人有何吩咐不妨明言,但有所命,哪怕倾家荡产,也要为大人奔走。”
钱世尊和李承嗣相继点头,一个说:“仲青此话有理。”另一个道:“请大人明示。”
文帅微微一笑,说道:“我想借三位的货仓放粮食。”
三人无语,这叫什么事儿?借货仓还用请到这儿吃饭吗?派个人打声招呼就好了,或者直接让衙差带着粮车去,谁敢不让放啊?
钱世尊拱手道:“能为大人效力,是我等的荣幸,别说是一百二十万石,就是一千二百万石,也有地方放。大人随意便好。”
文帅盯着钱世尊:“钱掌柜,真能放下一千二百万石?”
文帅要听实话,这是探家底儿。钱世尊愣了一下,也明白了文帅的意思,但话赶到这个份上,再想不说已是不能了。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回大人,能放下。”
文帅暗暗心惊,这帮孙子,家底儿可真厚啊!文帅又追问道:“你说能放下,是指你们三家,还是得算上赵员外?”
李承嗣答道:“回大人,是我们三家,要是算上赵员外……”
“不必算他,让他有事去找府台大人说。”文帅冷冷地打断。
但这句话却给了三人一颗定心丸。听说赵员外找了府台后,吃了主薄的闭门羹,看来是真把主薄大人得罪了。
文帅沉默着,这样的财力和实力,基本已经能在小范围内造出势来了,即便没有灾年,也能赚上钱。然而这种造出来的势不能长久,甚至可能被追究。文帅突然明白宋大人为什么不闻不问了。
如果有灾年,那此事必成。如果没有灾年,造势也能把钱翻番。不过,造势有可能会激起民怨,一旦上面追究下来,他文帅就得被砍头了。
文帅笑了,宋大人够狠!文帅就怕他不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