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镖头有请,想必是陈镖头有所透露。文帅受过镖局的好处,而且本也打算要用镖局监管南路粮道,于是欣然答道:“好,你稍坐片刻,我洗漱一番。”
赵鲟点头哈腰地答道:“不急,文大人慢慢来,小的候着。”
文帅本已经回身,听他这样说又转回来:“赵鲟,咱们是兄弟,一起坐过车,一起吃过饭。我还记得,我深夜回镖局,你还特意给我留了饭菜。我现在虽然是主薄,但我还是文帅。”
哑叔侧目,如此一个文弱书生,能说出这般豪气干云的话来,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当真可敬!自己没有救错人。哑叔之所以见到文帅之后,又来找他帮忙,主要还是因为在土地庙给他敷过药。一饭之恩还以性命,本就是文帅占了便宜,只是哑叔没想到,他小看了文帅的风骨。
赵鲟险些感激涕零,哽咽道:“文相公说得是,是我赵鲟枉负了情义。文相公这番话,赵鲟此生至死不忘!”
文帅一笑,关了门。洗漱后出来,看了哑叔一眼,有点儿拿不准应该是个什么态度,想了想问道:“哑叔,我要去趟镖局,你……去吗?”
哑叔点头。他当然要去,若说昨夜还是出于信守承诺,不得不跟着文帅,而今天则是真正想看看文帅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文帅出门时,跟值守的衙差说道:“兄弟,我去趟镖局,要是大人起身了寻我,你回一声。”
衙差抱拳道:“是,主薄大人。不过府台大人不会寻主薄大人的。”
文帅愣了一下,而衙差却自觉失言,目光有些躲闪。文帅心中疑惑,但看衙差的样子,似乎是某种不便明言的事,想必跟姑娘有关,所以文帅也不再问,招呼着赵鲟向镖局赶去。
一路上哑叔观察文帅,按说已经当了主薄,就算没银子雇车,让府衙出辆马车还是可以的,为什么要步行?而赵鲟却知道文帅的想法,因为文帅说过,书生体弱,多走走路是好的。
到了镖局,赵鲟引着文帅到了客厅外,请文帅和哑叔进去,而他自己却留在了门外。这是文帅第一次见到总镖头,一位花甲老者,脸型略方,须发花白,虽然上了年纪,但依然健硕。见文帅走进来,总镖头站了起来,抱拳道:“主薄大人驾临,有失远迎,恕罪则个。”
文帅拱手还礼,答道:“不敢,晚生曾受总镖头接济,一直感念于心,只是无缘当面拜谢,今日总算有了机缘。多谢总镖头扶危济难,晚生拜谢了。”
总镖头哈哈一笑:“主薄大人客气了,江湖救急,本也份所应当,两位请坐。”
文帅转头对哑叔说道:“哑叔坐。”
哑叔摇了下头,他是来为奴为仆的,可不是来当叔的。哪有跟家主平起平坐的道理?岂不让人笑话?
文帅看哑叔脸色,知道自己又办错事儿了,但话已经出口,只能自己往回圆,向总镖头笑道:“哑叔恶疾未愈,不便就坐,失礼了。”
总镖头是个实诚人,一听这话,招呼道:“来人,拿软垫来。”
哑叔瞪着文帅,决定今天的事儿完了之后,有必要找端木凝蕊,跟文帅讲一下主仆关系和规矩。
下人拿来软垫,哑叔无奈,只得坐下。
文帅也坐下后,说道:“总镖头大概也略有耳闻,晚生在谋划一桩买卖。晚生昨夜还在想,不知总镖头是否有意,此桩买卖还须总镖头照应。”
总镖头今天请文帅来,就是想问问能不能分些好处,没想到文帅抢先把话说了,还显得是有求于他的样子。总镖头心中高兴,对文帅的好感极速上升。挺身抱拳道:“主薄大人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文帅谦和一笑,拱了拱手:“承情了。晚生猜测灾年将至,是以向各府县购粮。总镖头若是有兴趣,晚生将南路粮道托付给总镖头。”
总镖头有点蒙,文帅说话太直,太简洁,他有点儿不明白。但这么大岁数又不好意思问,只能说客套话:“多谢主薄大人,在下定当竭尽所能,必不负主薄大人厚望!”
哑叔看文帅,他都听出来总镖头是不明白了,但文帅却一脸笑意地点头,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哑叔不明白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这么含糊,昨夜安排陈捕头时,可是事无巨细,尽善尽详。
文帅站了起来,拱手道:“多谢总镖头,府衙还有公务,晚生告辞了。”
总镖头愕然,大老远来了,说了两句话就走,一点儿细节都不谈,这是什么意思?但人家提到‘公务’二字,他又不敢阻拦,只能起身陪笑道:“招待不周,他日有闲,还望主薄大人屈尊驾临,容老夫奉茶供酒。”
“总镖头客气,晚生定当拜会。”说完就往外走,哑叔跟上。
总镖头送到门口,说道:“主薄大人慢走,恕不远送。赵鲟,代老夫送主薄大人。”
“是。”赵鲟答应,陪着文帅往外走,小声儿问道:“文相公,这么快就谈完了?没谈成吗?”
文帅笑道:“谈成了。”
“哦。”赵鲟不明所以,但也没得再问,送到门外,抱拳做别。
回去的路上,哑叔忍不住,终于用手捅了文帅一下。文帅笑道:“哑叔,他们是学武的,干的又是刀口舔血的营生。秉性刚直,心气高傲,不磨一磨锐气,难以驾驭。这件事不能有一点儿纰漏。北方有陈捕头押粮,万无一失。但南路要用镖车,我手里还有三十万两银子,这要是买成粮食,得装多少车?得交多少保金?”
哑叔微微皱眉,这话听着有理,但文帅忽略了一件事,武人往往脾气暴躁,弄不好可能这笔交易会告吹。
文帅看他脸色,笑道:“哑叔是高人,宁折不弯,视钱财如粪土。但镖局的人不是哑叔,镖局说到底也是生意。既然是做生意,不管会不会武功,都是商贾。商贾唯利是图,不会因一时意气而断了财路。哑叔放心就是了。”
哑叔眉头皱得更紧,这个人太精明了,也太阴险了!
哑叔拍拍他,比划了一下。文帅眨了眨眼睛,问道:“找凝蕊?”
哑叔点头。文帅折向赵镖头家。
借口带凝蕊逛街,把她带了出来,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哑叔这通比划,看得文帅眼花缭乱。过后,端木凝蕊沉着脸说道:“文哥哥是读书人,即便不懂江湖规矩,也该懂为人处世的道理。哑叔既是奴仆,哪有与家主平起平坐的道理?文哥哥要对哑叔好,善言善待也就是了。如此本末倒置,岂非有意令哑叔难堪吗?文哥哥的书读到哪里去了?哑叔是我端木家的忠仆,文哥哥如此奚落,是嘲讽我端木家没落了吗?”
哑叔的脸上都浮出愕然的表情,用手指碰了碰端木凝蕊。谁想这小屁丫头一摆小手,接着说道:“既非乔装改扮,又无生死之险。文哥哥却当着外人请哑叔同坐。文哥哥不怕外人笑话,我端木家还要这个脸面!你若无意援手,我与哑叔此刻便走,不再与你为难!”
端木凝蕊,个子才到文帅腰间,声音还极为稚嫩。被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这通抢白,文帅差点儿就要恼羞成怒,从这一刻起,隐隐恨上了这个小玩意儿!
文帅强忍着怒气辩白道:“我对外人提起时,只说哑叔是我远房叔叔,哪有晚辈不敬长辈之理?没人教过你吗?”
端木凝蕊扬着脸答道:“自然有人教过我,却不知道是谁教的文哥哥。当初所讲,哑叔与你为奴为仆,你却偏要说是远房叔叔,是你没听清楚,还是听不明白?”
“做远房叔叔有什么不好!”文帅不自觉地声音都变尖了。
“没什么不好,只是你助了我们,我们就要还你的情。让哑叔给你做叔叔,而非替你做事。你是想让我端木家永远欠着你吗?”
文帅咬嘴唇儿,使劲咬,要不然他觉得自己会动手打她。
端木凝蕊一丝不让地瞪着文帅,却听哑叔轻叹了一声。端木凝蕊的眼神立刻变了,变得纯真慌恐,拉着哑叔的手问道:“哑叔,我错了吗?”
哑叔慈爱地笑着,轻轻抚了抚她的头。
文帅瞬间明白了,端木凝蕊如此暴怒,是因为哑叔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我错了。你不要生气,我以后再不会如此了。”文帅不在乎向一个孩子认错,错了就是错了,没有入乡随俗,没有从他们的角度去看问题。
哑叔看向文帅,能向一个十岁的孩子认错,本已难得,更何况还如此诚心诚意。哑叔真想问问他到底是什么人?哑叔觉得文帅不是书生,感觉他只是披了一张像书生的人皮。
文帅掏出身上装钱的小包,递给哑叔,说道:“带凝蕊逛逛,买些吃的穿的……喜欢就再买些玩儿的。天黑前回府衙。”
哑叔点头接过,文帅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