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棋盘胡同最好的地段,一座清雅的小院坐落着。
小院的大门常开,来来往往的文人清客每日间络绎不绝,将门槛都踩底了几分,却愈发显得这座小院主人的高贵。
此间主人,乃是致仕的大学士,常伦常大儒。
这位常先生,早年求学于北齐庄墨韩,先后参加北齐、南庆两国科举,皆名列前茅,后来入南庆翰林院编史,再转都察院任御史,后升礼部侍郎,晚年做了好些年内阁大学士,主管文治,前几年才致仕。
一路走来,常伦走得是再正统不过的清贵文人路子,再加上师从庄墨韩、参加两国科举、主管文治这三件大事,俨然成为了庆国最负盛名的读书人之一。
庆国半数的文官、学子,见了这位大儒,都得称一句常师。
就连舒芜大学士都尊称其为师兄,林相更是逢年过节都得上门拜见,对其持半师之礼。
午饭后,京都的文官学子知道这位老人家年事已高,有午睡的习惯,便都纷纷告辞,约定下午拜访,让小院迎来了每日间难得的清净。
便在这个时候,贺宗纬带着常永望,上门了。
常大学士刚刚躺下没多久,便被老仆摇醒。
他原本还有些责怪贺宗纬不懂规矩,待听到常永望惹上的麻烦后,一阵气极,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
待到气息平复之后,一根藤条便到了他手上。
“孽孙,滚过来!”
常大学士的怒喝声中,饱含着无尽的恨铁不成钢的怒火。
贺宗纬给常永望递了个安心的眼神,挡在了后者面前,朝着常大学士道:“常师,且息怒,学生有话要说。”
贺宗纬长了一张巧嘴,又是太子面前的红人,常大学士不能不给面子,狠狠地瞪了常永望一眼,看向了贺宗纬:“宗纬,你说。”
贺宗纬再度朝常大学士拱拱手:“常师明鉴,永望的确顽劣,导致在此事上有些暴躁,受不了那几个学子的相激,导致自己钻进了那几个学子的圈套当中。”
“可是,设局害永望的是那几个学子。”
“胆大妄为,放火行凶的也是那几个学子,与永望何干?!”
贺宗纬说着,正气凛然地摊摊手,一副为常永望打抱不平的样子。
他与常永望一样,选择了隐瞒常永望刻意挑衅的事情,将一切罪过推到了杨万里等人身上。
常大学士闻言,面容稍霁。
他致仕后,一直深居简出,最多拜托人督促孙子常永望好好读书,对于常永望在外边跋扈的性子,倒是不清楚。
平日里那些人都是有求而来,自然也不可能在他面前揭常永望的短。
方才之所以拿着藤条便要对常永望动手,不过是惯常的教育习惯罢了——管你有没有错,惹出了事先打一通再说。
此时听到贺宗纬的解释,他冷静下来,不禁有些暗恨那几个贫寒学子。
“穷人多是非,太学是怎么做事的,让那些个品性低劣的平民子弟混了进来!”
常大学士放下手中藤条,冷声道。
听到这话,同样出身贫寒的贺宗纬脸上笑容一滞:您老人家当年求学的时候,贫寒到还要寡母织布养育,怎么到这会看不起平民子弟了?
当然,这话他不能说出口。
他顿了顿,收拾心情,朝着常大学士道:“常师,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怎么解决永望的事,才是关键。”
常大学士点点头,想了想道:“这样,我修书一封,宗纬你送去大理寺。”
“老夫就不信了,这京都他范闲还能一手遮天,藐视王法了!”
说着,常大学士又是一声冷哼。
贺宗纬嘴角勾起笑容:“常师放心,学生一定照办。”
常大学士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计议停当之后,第一时间便写好书信,交给了贺宗纬。
贺宗纬带着常永望,满意离去。
很快,这封信到了大理寺卿的案头。
一起被送到的,还有听到风声的常大学士门生们写来的信,厚厚地堆了一沓。
“你说说,你说说眼下该怎么办?!”
大理寺卿祖元长将桌子拍得震天响。
少卿卢宣站在一边,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他的脸上有了一个对称的新鲜掌印,那是祖元长在收到常大学士书信的时候,赏给他的。
见卢宣不说话,祖元长五指又开始舒展:“你惹的麻烦,连句话都不会说了?!”
卢宣一个激灵,目光直勾勾看着祖元长的手掌,低声道:“既然……既然两边都得罪不起,不如、不如就倒向其中一方。”
“啪!”
祖元长又是一个巴掌扇了过来,冷声喝道:“你说的什么话,陛下就是看我们无党无派,这才让我们执掌大理寺这等刑狱要务,倒向其中一方,你对得起陛下的栽培吗?!”
卢宣捂着生疼的脸,眼底满是苦涩。
若不是无党无派,官大一级压死人,你能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伺候我?
他满心腹诽,脸上却不敢表露,想了想又道:“不如……找人押着那几个学子去赴宴,这样人也没放、宴也赴了,两不得罪。”
“你——”
祖元长的手又扬了起来。
卢宣吃一堑长一智,连连后退。
“你可真是聪明!”
祖元长瞪了卢宣一眼,重重地摆了摆袖子。
两不得罪,那就是两边都得罪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这个下属都悟不明白!
他沉思了半晌,转头吩咐道:“赴宴当日,将那几个学子放出来,找几个好手暗中盯着。”
卢宣张了张嘴,没弄明白祖元长的意思。
却见祖元长冷声道:“这样一来,就能给范闲一个交代。”
“至于常大学士那边,就说是为了引蛇出洞,查出他们背后的人。”
卢宣听到这话,喜上眉梢:“大人真乃神人也,属下这就去办。”
说着,他转身就欲离去。
“慢着!”
祖元长叫住了他。
卢宣应声转身:“大人还有什么吩——”
“啪!”
他话说到一半,脸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呼……这下两边对称了。”
祖元长痛快地甩甩有些发疼的手,一脸出了一口恶气的舒畅。
卢宣站在原地捂着脸,欲哭无泪。
“滚去办事!”
祖元长高喝一声。
卢宣一个激灵,立即转身跑出了大理寺衙堂。
大理寺的祖元长发挥着强烈的个人风格,搅得衙堂鸡飞狗跳之际,范闲已经来到了工部。
麻高阳被范闲处置之后,二皇子党的冯骥便接手了工部。
范闲到来,冯骥亲自出面作陪。
在工部的衙堂上,范闲开门见山:“冯大人,贵部前些日子,罢免了一位知造郎?”
闻听这话,冯骥一愣,笑道:“区区八品知造郎,怎么就入了小范大人的法眼?”
范闲没有回答冯骥的话,淡淡地道:“冯大人,我想知道有还是没有?”
范闲这话说得很不客气,让冯骥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但旋即,他想到了二皇子叮嘱说最近要与范闲为善,压下了心中的火气。
他抬手找来了属下,不一会便查清了事情经过。
“是有这回事,被免职的知造郎名曰侯季常,举人出身,万年县人士。”
冯骥说着,看向范闲:“不知此人,是不是小范大人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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