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山县郊,渭水支脉绕城而过,滋养两岸田地。
这块足足占地千余亩的上好良田,乃是整个慈山县最肥沃的土地,已经到了深秋,尚有不少佃户在其间秋耕。
佃户们裤管高卷,衣衫污浊褴褛,与路边来来往往的马车上的贵人,宛如两个世界的人一般。
他们的居所,便是一座座坐落在田边的农舍,之所以安家在此,不过是为了能少花费些时间精力在脚程上,多种几把庄稼换点吃的。
这横连阡陌的千余亩良田主人姓徐,名叫徐继礼。
田地边上不远处,便是一片尚未开发的深林。
范闲此刻在林间,望着一眼无边的田亩:“叔,你说……老王就在这?”
“嗯。”
五竹点了点头,伸手指向田边的一处农舍:“他藏在那儿。”
范闲挑了挑眉,看向农舍的目光很是复杂。
他没想到,王启年逃脱追捕之后,竟然玩了一手灯下黑,藏在了徐继礼家的佃户家中。
这些佃户的田产被徐继礼兼并,本人无处可去,只好在徐继礼这个罪魁祸首名下种田换饭,勉强活着。
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不会去多那个事检举王启年,只会偷偷藏着他。
一来,这是因为佃户心底对徐继礼这种地主的怨愤作祟;二来,便是因为他们就算是检举了也不会有好处,说不准还会被那些恶奴扯上罪名,进行迫害。
“唳——”
范闲运转真气,尖啸一声。
这是监察院的联络暗号,王启年听到这个声音,便会知道是他来了。
果然,这道尖啸发出没多久,便见王启年的身影出现在农舍外,小心躲避着那些监督佃户干活的恶奴们,循声来到了林间。
见到范闲,他老脸一喜:“大人……”
前行间,他看到了方才被树干挡住的五竹,身形一顿,略显意外地道:“五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五竹朝其颔首打了个招呼,没有回答。
王启年知道五竹的性子,也不恼,三两步来到范闲身边:“大人,您能没事,那真是老天有眼,洪福齐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行了。”
范闲抬手打断了王启年的马屁,看向后者:“说说吧,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呃……”
王启年一愣,脑海中下意识地出现了海棠朵朵那句话——日后遇到范闲,不许告诉他我在渭州。
他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余光瞥见一旁的五竹,心中有了主意。
“回大人,王某当时可谓是九死一生,拼尽全力才逃出城,谁知那些人出城之后肆无忌惮,竟然拿出了手弩,王某拼着背上中了几箭,硬生生是甩掉了他们。”
王启年邀功一般地说着,下意识扫了一眼五竹,继续道:“之后……王某就将您放在一处安全的树林中,自己去引开追兵,谁知等王某回来,您就不见了。”
“您可不知道,那时候急死王某了,王某左右寻找不到您,后来只得祈祷您吉人自有天相,是被哪位高人救走了,现在看看,果然是这样,是五大人出现救走了您!”
说着,王启年咽了一口唾沫,心中惴惴不安:五大人啊五大人,我不知道大人怎么从圣女大人手里到了您身边,只能这样扯谎,您可千万别拆穿我,你们三位,王某可是谁都得罪不起。
所幸,五竹站起树下,平静地如同雕塑一般,并未出声反驳王启年。
王启年心中稍稍安定,略显浮夸地道:“后来啊,王某就卧薪尝胆,找了这家农户借宿半宿,想着等到伤势恢复了,一定等杀回去,和大人一起报……”
“伤在哪儿了?”
范闲瞥了一眼王启年,再度打断了他的话。
王启年一愣,指了指后背。
范闲也不拖泥带水,转到王启年身后,扬手一掀后者衣袍,将其后背的皮肤露了出来。
“皮外伤,无毒,已经没有大碍,不过会留疤。”
大致扫了一眼后,范闲放下心来。
随后,他拍拍王启年衣服内衬中的皮甲:“回京之后,给你物色一件更好的。”
王启年大喜:“多谢大人。”
旋即,他神神秘秘靠近了些,对着范闲嘿嘿笑道:“大人,王某从农户那儿打听来一个消息,说是这徐继礼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从庄子里押送满满几大车财物出去,不知道送去哪儿。”
范闲挑了挑眉,重重地拍了拍王启年的肩膀:“可以啊老王,有没有打听清楚下一次送货是什么时候?”
“今日未时,按照惯例是从县城北门出货。”
王启年脱口而出。
未时?
范闲蹙了蹙眉,现在才刚刚辰时,从这里赶到北城门,时间还来得及。
他看向五竹:“叔?”
五竹叔现在是他的底气,做什么事之前,还是得问一句。
“你说,我做。”
五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表明了态度。
范闲嘴角翘起:“那我们就去一趟北城门,缀上去看看,徐继礼的东西到底给了谁!”
说做就做,三人沿着密林绕城而行,花费了足足一个时辰时间,来到了慈山县北门。
这里,是慈山县通往北方京都的唯一道路,商贾行人,往来不绝。
城门口贴着几张通缉令,不知徐继礼是如何运作的,范闲与王启年赫然成了客栈纵火杀人的凶徒!
未时初刻,几辆大车低调地出了城门,朝着北方而去。
押车的队伍虽然衣衫朴素,但在行止间透露出来的彪悍气息,显示了他们并非什么小门小户的商队。
“乌篷布,护卫严密,就是这辆了。”
躲在一旁的王启年轻声道。
他们三人现在都带着宽大的斗笠,闻言,范闲按了按头上的斗笠,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五竹与王启年紧随其后。
前方,大车缓缓前行,来到水旱路的岔路口,队伍转向,走上了旱路。
渭州多马贼,旱路遭劫的可能性大,许多商人喜欢走渭水支脉绕到京都,所以旱路上人烟稀少。
这支队伍走得时间久了,路上便再也遇不到其他行人。
便在这时,队伍突然停住。
后方,躲藏在灌木丛中的范闲三人也第一时间停住了脚步。
“唰唰唰……”
道路两旁的密林一阵晃动,一队马贼模样的人出现在了道旁,拦住了运货的队伍。
就在范闲以为一场截杀在所难免的时候,却见领头的马贼和善地朝队伍抱了抱拳:“辛苦诸位了。”
“为大人办事罢了,老规矩,送到京都林府。”
运货队伍中有人回了一句。
而后,马贼们开始上前拉货,带着一车车货物钻进了密林当中。
只余两手空空的运货队伍,原路返回。
范闲冷眼看着双方离去,并没有打草惊蛇。
京都林府,难道是岳丈林若甫家,这件事与他有关系?
他心中惊疑,继续思忖——这些马贼与徐继礼的人是一伙的?
他可还记得,杀了徐天麟全家的,就是马贼!
这趟追踪,收获不小!
“有人。”
五竹突然开口,打断了范闲的沉思。
范闲疑惑地看向五竹,却见五竹指了个放下。
那里的密林当中,两个人缓缓走来,一人黑袍黑靴,正是黑蛟。
而另一人,是个五官有些小巧年轻女子,一身橙黄色劲装,腰间系着一条如火一般的赤色长鞭,整个人展现出灵动的气息,若非与黑蛟站在一起,只怕会被误以为是林间的耀眼精灵。
“小范大人,你果然没事。”
黑蛟目光望向范闲,咧嘴冷笑:“若非今日徐继礼特意请我暗中保护运货队伍,我就与小范大人错过了。”
“很荣幸再度相遇。”范闲也是咧嘴笑着,神情灿烂:“今天遇到我,算你倒霉。”
黑蛟面色一寒:“范闲,你中毒受伤,以为随便找了两个帮手,就是我的对手了?!”
这话说完,黑蛟也不停留,先发制人,身形窜向范闲,至于范闲身边的王启年和另一个蒙着眼睛、没有半点真气波动的瞎子,他完全没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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