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季常,京都才子,与贺宗纬齐名。
范闲不须多想,便将此人的信息在脑中过了一遍。
“怎么不在京都读书,跑到万年县来了?”范闲笑着看向侯季常。
侯季常跟在范闲身后,略显紧张,抿了抿嘴唇道:“学生本就是万年县人。”
范闲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侯季常这才发现,范闲竟是在往驿馆外走。
他回头看了紧跟着范闲的监察院官员们,壮着胆子问道:“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县丞大人自缢,我总得看看去。”
范闲解释一句,话锋一转:“听说你与贺宗纬齐名,贺宗纬的辞赋多在京中有传唱,为何不见你的?”
听到范闲这话,侯季常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有些轻微的愤怒。
他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学生所长……在策论。”
原来如此。
范闲看侯季常的目光,有了些许的暖意。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了,他自然知道,科举分辞赋与策论两大科目。
相比较而言,辞赋用字华藻更吸引人,也更为官员士子所钟爱;而策论则偏重于实务,一向不受重视。
虽然这两大科目在评卷时占比相同,但重策论轻辞赋的人,向来没有进过一甲。
范闲一直对这项不成文的游戏规则不以为意,以他粗浅的认知所得,知道科举说到底不过是纸上谈兵,但矮子里边拔高个,会策论这等实务文章的人做起官来,往往比只会辞赋的要更脚踏实地、关注民生一些。
“策论是国之大计,侯公子能在这方面博得与贺宗纬齐名的名气,明年春闱,必定是榜上有名。”
范闲笑着对侯季常说了一句。
侯季常却没有因为得了范闲的夸赞而得意开心,只是拱拱手,闷声道:“谢大人夸赞。”
庆国现今科举取士的畸形状况他心知肚明,要想凭策论出头,比登天还难。
若不是如此,他何必从京都回到万年县,精研诗词歌赋?
见侯季常没了兴致,范闲也没继续说什么,笑了笑埋头赶路。
一路无言,一行人很快到了县丞府上。
县丞家属知道来的是范闲,原本还准备闹上一闹,被几个周身缠绕着阴寒气息的监察院官员一个眼神扫过去,便偃旗息鼓了。
范闲很是轻松地来到了案发现场,见到了县丞的尸首。
他先是细细看了一遍县丞所写的控诉书,发现与驿丞所述一般无二,这才将心思放在了尸首上。
尸体已经被从房梁的白绫上放了下来,范闲仔仔细细检查了房梁、白绫一番,伸手在驿丞的脖颈处摸索起来。
良久,他长舒一口气,直起了身子。
“房梁坚固、白绫结实,颈部伤痕没有问题,确实是自缢而亡。”
范闲说话间,声音中有浓浓的不解。
仅仅是在驿馆中有过一次不愉快的会面,自己没有聊过半句关于案子的事情,这县丞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自缢?
亲亲相隐?
天地良心,别说他根本没这个心思,就算是有,也还没来得及实施呢!
“老王,回京都一趟,要言冰云注意京都方面的消息,这件事背后的黑手不简单。”
范闲走出死亡现场,朝着王启年吩咐道。
不简单的幕后黑手,自然便是长公主。
只是还没摸清楚,她到底埋了什么杀手锏在这万年县?
眼下,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王启年得了范闲的命令,先行离开。
范闲这一番吩咐,完全是当着侯季常的面做的。
侯季常垂着头,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却听范闲道:“侯公子可以先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搬来驿馆住,也好监督范某。”
侯季常愣了愣,本能地就要拒绝。
“侯公子莫要拒绝,须知做事要有始有终。”范闲的声音再度传入侯季常的耳中。
侯季常最终深深行礼:“学生知道了。”
范闲笑了笑,带人离开。
一晚上过去。
因为有着范闲那近乎坦诚的提议,没再发生百姓冲击驿馆的事件。
范闲起了个大早,遇上了从京都赶回来的王启年。
“大人,小言大人接受了您的命令,并且让王某带来了此物。”
面带疲惫的王启年来到范闲身边,递出了一件东西。
范闲抬眼一看,是一封书信。
范闲伸手接过,打开信纸,目光先落在了落款处,瞳孔猛地一缩。
陈萍萍!
这信竟然是陈萍萍寄来的。
范闲沉下心,细细看了起来。
陈萍萍的信十分简短,从头到尾仅仅讲了一件事——长公主府上第一谋士黄毅,已经暗中到了万年县。
“看来监察院对万年县的掌控的确是近乎于无,连宛长大人都不知道长公主的具体谋划。”
范闲将信交给了王启年,淡淡说着。
王启年粗略将信看了一遍,望向范闲:“大人,黄毅此人诡计多端,不可不防。”
他身为监察院的老人,最近又全权负责范闲身边的情报系统,对于黄毅此人的了解可谓深厚。
毒士。
这是监察院档案上对黄毅的评价,此人在长公主帐下,虽然出手甚少,但每次献策,都是绝户灭门的毒计,且环环相扣,深谙人性,让人防不胜防。
“已经见识到了。”
范闲轻笑一声,看向了门外。
那里,高达正步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
“大人,出事了,”走到范闲身边的高达抱拳道:“县中主薄今早丈量田亩,溺河而死。”
范闲猛然回头,眉头皱起。
有着百姓的监督保护,竟然还会溺河而亡?
他沉声问道:“可有目击者?”
高达摇摇头:“监察院回报,当时负责保护主薄的百姓离得较远,未曾看到他坠河的景象。”
范闲想了想,冷笑道:“三天死了三个人,倒是一丝时间都不肯给我留。”
“去现场看看。”
说着,范闲就要朝门外走去。
高达拦在了范闲身前,范闲皱眉看向他。
只听高达郑重道:“大人,群情激奋。”
“能做的我都做了,总得去看看,才好接招。”
范闲面色恢复平静,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语中有些莫名的冷意。
高达不再阻拦,神情戒备地跟在了范闲身后。
范闲走出驿馆,身后三十六名监察院官员,黑衣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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