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夫人盯着双目紧闭的常远,他长眉长眼,鼻子小巧挺拔,看起来是有几分女孩子的模样。难道刚才竟是自己看走眼了,连儿子的模样都认不得了?
不对,他方才分明不是这个样子,至少神态不是,他那时斜倚在门边,眼尾提的高高的,就像一只鸟似的,眼角又尖又翘。
“这是什么?”常夫人发现儿子的脸蛋上有一点乌青,便用手抹了抹,黑色蹭在她的指头上,晕成浅浅的一片,她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又轻嗅了一下,“石黛?难道这孩子竟用我画眉的石黛涂了眼角?怪不得他刚才的样子有些古怪。可是这些女人用的玩意儿,他平时一向都不感兴趣的,今儿怎么......”
正想得入神,常远忽然张开了眼睛,眼神直勾勾的,没有一丝温度,“娘,你盯着我做什么?”
“我......”常夫人觉得后背飘上一层寒意,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孩子吓成这般模样,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铛铛......哐哐......”
外面传来的响声拯救了她,常夫人连忙站起来,“我出去看看,外面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谁知刚走出两步,却又被常远叫住了,他一手撑住床面,身子起来一半,声音还是懒懒的,透着丝嘲讽,“让爹别白费功夫了,那东西他毁不掉的。”
他的声音让常夫人如芒在背,她推开房门冲到院内,看见常春泽正蹲在鱼池旁边,手里举着把锤子,一下一下的砸向地上的某样东西。她朝前走了几步,看到无数红色的碎片正从地上飞溅出来,有的落入鱼池,有的钻入旁边的假山,而常春泽,则像是被笼罩在一片深红色的雾气中,一边持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
“砸碎你,将你砸得粉身碎骨,看你还怎么害人。”
他的声音又小又浊,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在说些什么,眼神竟也同常远一样,直直的,到了远处,涣散成一团散沙。
“相公,使不得,你不想要它,将它卖了也行啊,还能赚上几个钱。”常夫人扑上去拽他的胳膊,却被他甩到一边。
那只玉钗子被砸碎了,蝴蝶的身体烂成薄薄的一片红粉,触角也飞了起来,落入鱼池里面,溅起一小圈水纹。
终于,蝴蝶玉钗全部碎掉了,变成了一坨细碎的红粉,常春泽站起来,用脚将它们踢散了,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呼......全没了.....”他抖着肩膀,“这下看你怎么造孽。”
背后猛然刮来一阵寒风,常春泽刚才力气用大了,浑身都是汗,被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冷战。
“砸的这么碎呀,”常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常春泽回头望向他,见他已经走出了门外,脸上横着几道乌青,“玉破魂不破,又有什么作用呢?”
“玉破魂不破?”常春泽念出这几个字,在心里细细的品味,突然,他大笑了几声,抬脚冲出门外,头发在风中凌乱的飞舞,竟像疯了一般。
马车缓缓的在新安府门前停下,门帘掀开,程牧游抱着已经睡熟的迅儿从上面走下来。史飞迎上去,想将孩子接过去,程牧游冲他摇摇头,“他好不容易睡熟了,别再把他折腾醒了。”
他一路走到迅儿的睡房,将他放在床上,又轻轻的帮他掖好被子,这才带上房门走出去。
来到书房,史飞已经候在那里,见他进来,起身鞠躬道,“大人,这才刚回来,就要急着处理公事吗?”
程牧游在椅子上坐下,“这几日府里可有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现在是春假,到处都一片太平,也没人来官府报案。”
“那就好。”
“对了,押司常春泽今天倒是来找您了,见您没在府上,便又离开了。”史飞回禀道。
“今天还是假中,他过来做什么?”程牧游抬起眼睛。
“不知道,他什么也没说,不过看起来很慌张的一副样子,我说您还没回来,他便说明日见了您再详谈。”
程牧游点头,“现在天已经不早了,明天见了面我再问他吧。”
“大人,我刚才见小公子睡得不是很踏实,是不是到了外地,有些水土不服?”
“迅儿这几日总发噩梦,精神也有些不济,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让他服食了丸药,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梦里,那个女人又出现了,她坐在一只高高的秋千上,蓝色的裙摆随风飘动,就像是被风吹皱的湖面。她在笑,声音从脆嫩变的尖锐,如一把钢针扎进迅儿的皮肤里。
猛一转头,一头青丝被风吹的飘散开来,盖住她白皙的脸庞,整个头颅仿佛都长满了黑发,看起来怪异又恐怖,笑声持续的从那颗人头里传出来,飞下秋千,一声声的击打在迅儿的耳中。
“啊。”
他从梦中惊醒,手在两边拍了拍,却发现父亲不在身旁,深喘了几口气,才发现自己躺在卧房中,原来,他已经离开了汴梁,回到了新安。
梦里的笑声还在脑海中回荡,迅儿堵住耳朵,却挡不住女人撕心裂肺的笑。
终于,这笑声停止了,它是被一阵阵推门生打断的。
迅儿从床上坐起来,惊恐的望向门口,那里没有人,门也没有任何动静,那这声音源自哪里?
“砰砰砰......”
迅儿轻轻将头转向右侧,他看到橱柜在猛烈的晃动着,两片门板震得几乎要飞出来。
柜门,是锁上的吗?
还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的将他带到橱柜旁边,迅儿深吸了口气,一把将柜门打开。
数不清的头发从柜子里飞出来,将他的脸遮了个密密实实,眼睛也被遮挡住了,他只勉强看到这团乌黑的长发中,插着一枚蝴蝶玉钗,红得耀眼,比血还要鲜艳。
迅儿拼命的拉扯着缠在脖子上面的发丝,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尖叫。
大门猛地被推开了,蒋惜惜闯了进来,她冲到床边,拼命的摇着在梦中惊叫不已的迅儿,将他抱在怀里。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对了,项圈,项圈也在这里,被晏姑娘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