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水声间或传入耳中,方素缓缓醒来,睁眼时头痛欲裂,视物不清。好半晌,眼中交错晃荡的景象才重叠在一起,四周光影晦暗,他仔细分辨一下,似乎自己正身处一个山洞中。
洞里岩壁缓缓滴水,空气湿寒,难怪盛夏时节他竟会感到几分阴冷凉意。
方素忍着头疼稍作回想,不久之前他分明还是在唐府主院中的。
那时唐桥渊与白萍离开,他独自坐在树下等待,闭眼养神,正是丝毫没有防备的姿态。
不知何时,他隐约察觉身旁有人。
尚未睁眼去看,方素骤然便闻到一股刺鼻气味,紧接着浑身发软,很快失去意识。
等到此时再醒来,他已然置身于陌生境地。
山洞之外能听见模糊人声,方素明白自己定然是遭恶人劫持了,他撑身坐起,四下打量一番,发现并无可藏身之处。这洞身极浅,但内里宽敞空旷,倘有人站在洞口望来,无论洞中人躲在哪处都逃不过他的视线。
藏不得,也不知该如何逃走,方素抬眼望着洞口处倾泻而入的日光,心绪沉重,觉得此次凶多吉少。
身中迷药,尚有些虚弱无力,他背靠岩壁而坐,借着冰冷的温度刺激自己,想要更加清醒一些。怎知刚寻得一处不算太过潮湿的岩面,洞外便有人走了进来。
“哟,醒了。”来人转头唤道,“大哥,人醒了!”
喊了一声,洞外便又有人几步行入。
这位要显得更加壮硕,对上方素的目光后深深蹙眉,尤为不耐,口吐粗话抱怨道:“他娘的,怎么这么快就醒了,老二,你他娘买的什么迷药?”
“一样一样,”被叫老二的那人“嘿嘿”直笑,明显没什么底气,故意谄笑着讨好道,“买那么贵的干啥呢?不一样把人给偷出来了?”
老大怒瞪他一眼,懒得再跟他废话,朝着方素走过去。
方素心中一惊,往后退了退,直挪得与岩壁间留不出一丝缝隙为止,不得不停下,强作冷静地望着他。
老大蹲下身,粗糙手掌制着他的下颌抬起脸来,恐吓道:“不想多受罪就老实点,老子能让你死得更痛快。”
方素听他话里意思,是存了心要取自己性命了,反倒镇定下来,问道:“你我有过什么仇怨吗?”
眼前人漠然盯着他,虽冷血,神情里却并无憎恶之意,想来不该是什么仇家,更何况他从前从不与人结怨。
方素想着,又出言试探:“你们是秦眉莞的人?”
这人沉声笑了一下,还是没有回答,松开对他的桎梏。下颌已被捏得生疼,方素听着那声冷笑,几乎肯定了心里的答案。
倒是另一人显得蠢些,见状大笑不支,乐呵讲道:“大哥,他还挺聪明的!”
“少说屁话!”
老大吼了一句,老二连忙讪笑点头,问:“大哥,咱什么时候动手?”
“再等等,秦眉莞还欠着咱仨一大笔银子,等老三带银子赶来再动手。”
“可是大哥,她不是说了,完事儿才能拿银子吗?”老二又问,“事先也拿了一笔,这是规矩。”
“规矩个屁,”老大站起身来走回原处,恨铁不成钢地翻他两眼,恼道,“唐桥渊是什么人?这才半天时间,麟州城里被翻了个遍,你以为咱们动了手再回去拿钱,还能活着出城来?这一回真是玩命的勾当,谁他娘的还守规矩!”
老二恍然大悟,连连颔首附和。
两人对话被方素听在耳里,方素不动声色,心中暗暗地却多了几分希望,且当他听到唐桥渊在努力寻找他时,当即便徒生无数求生之欲,直想着一定要活下去,定不让唐桥渊失望才好……
与此同时,麟州城内的确是一番极不安宁之态。
唐桥渊手下之人本就多是些凶神恶煞的主,人分几道,哪还顾得上他人清净,直把整座城掀得十足彻底。可惜尽管如此,依旧无一人寻得方素的半分踪迹。
唐桥渊亲自骋马寻了许久,城外青山跑了数趟,但山脉相连,山道回环曲折,哪里都像是人迹罕至似的,终究徒劳无功。
夕阳将近,骇人之事多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发生,他只怕天色暗了,方素会更加危险。
唐桥渊目露狰狞,不敢深想方素所处处境,担心想得太过真切会令自己心神崩溃。他心急如焚,只可笑自己当初说什么日久生情,分明一点一滴都不曾忘记,早已深种的情意怎可能退却半分,又何来再生之说!
不论起因如何,方素从最开始就成为了他心中之最,一旦入心便无法抹去。这是连根长在了他心里的人,倘若遭遇不测,唐桥渊不知还能如何面对……
多想一分,神思便更加溃乱一分。
马蹄不休,胡乱踏在山中。
马背上之人起初还会拉缰引路,到后来几近麻木,双目无神地瞪着前方,直到跑累的马儿识途而返,自行带着他回到城中。
唐府府门之外,白萍一直焦虑地等待着各方音讯,如此大半天过去,没听见任何令人安心的话,却等到唐桥渊颓然回来,急忙上前拉马。
唐桥渊回过神来,翻身落地,怀着仅有的一点儿希望问道:“可有消息了?”
白萍凝眉摆首。
唐桥渊喉结微微颤动几下,罢了低声自责道:“我把他留在院里两次,两次都害了他,这样一个唐府,竟都保不了他的平安么?”
白萍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尽力安慰:“庄主莫急,夫人定会安然无恙,城中还在反复寻找。”
唐桥渊抬了抬眼。
“城外的人呢?”
“也还在找着。”
“只留少数人在城中,其他都去城外,外面山路复杂,人多些能找得更加仔细。”
白萍福身应是,急忙将他的吩咐传下去,命人迅速赶往城外。安排妥当之后她才迟疑开口,想劝唐桥渊回府中用膳歇息,哪知刚叫出一声“庄主”,便听身后传来战战兢兢的话语声。
白萍转身,见前来寻她的是新来的两名丫头中的一人,小姑娘眼里带着畏惧,小心翼翼地施礼唤道:“庄主,白萍姐姐……”
“何事?”白萍问道。
侍女不敢抬头,胆怯地回道:“白萍姐姐,其实先前表小姐还未被关起来的时候,奴婢……奴婢曾在城西看见过她……她那时正与三人在巷里说话,其中一个奴婢认得,是西边的李痞子……”
白萍听得一怔,禁不住勃然怒斥:“为何不早讲!我曾告诉过你,见着秦眉莞做任何事都要让我知道,你听哪儿去了!”
侍女当即吓得跪倒在地,急声哀求:“白萍姐姐恕罪……是奴婢胆小……奴婢家在城西,只怕被李痞子欺负,不敢多言……”
白萍还要发火,唐桥渊伸手止住她,弯腰将这侍女从地上拉起来,强压下心中浮躁,问道:“还有什么?”
侍女垂着眼摇头。
唐桥渊耐心追问:“再想想,如若是李痞子三人将夫人劫走,可能会带去何地?你只管说,你的家人绝不会受任何威胁,若能寻回夫人,我予你家人所求。”
侍女得他承诺,胆气足了些,点点头竭力思索起来,但因仍然带着几分害怕,思绪一片混乱,好半晌才不十分确信地答道:“总该是在城外……奴婢只知道李痞子三人赚了银子便会买上酒肉去城外山中吃喝整夜……城里仇人太多,他们怕醉酒后遭人报复,从不敢在城内潇洒……”
“山中哪里?”
侍女摇头:“奴婢便真不知晓了……”
唐桥渊心跳得极快,想自己在山中转了那么久,兴许就快找到方素了,当下无比懊恼,再度翻身上马向麟州城外急驰而去。
除却本就在山中找寻者,新的人马也才纷纷赶至山脚下。唐桥渊暂且勒马止步,抬头望望暮色,高声吩咐道:“所有人都进到山里去,给我一寸一寸地搜!入夜前寻到夫人者,必有重赏!”
“是!庄主!”众人呼应,分散着向山中疾去。
唐桥渊沿着山道骋马而上,心中充满卑微祈求,恨自己从前为何不焚香供佛,只愿方素能平安无事。
届时归家,定带他去庙中虔诚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