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二人,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宿国公爷,一个是皇帝看重的新贵,两人纵是相熟,也得装作不相识来,毕竟薛仰止是薛家的人,帝王忌讳她与五大族扯上关系,若是被有心人针对,可免不了被帝王猜忌。
于是自上次夜入城门时一别,就再没见过。
燕照轻咳了一声:“方才,多谢。”
薛仰止闻声微微侧目,面上没有表情:“不谢。”
燕照抿了抿唇,气氛突然沉默下来,她不自在的眨巴了一下眼睛,他们二人虽然熟识,但薛仰止就是一个冷冰块,况且两个大男人也没有什么好聊。
燕照又开口:“国公府里的菊花怎么样了。”
话说出口,就恨不得掴自己一巴掌,冬天了,秋菊还能怎么样?
薛仰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神情:“方入冬去看时蔫了不少,于是让人在外头搭了个棚子,好叫他过冬。”
燕照点点头,她也挺宝贝他府上的菊花的。
二人又聊了不到几句,均又不说话了。倒是薛仰止身侧的那个中年男人好奇的看了看燕照,用燕照听不懂的方言同薛仰止说了几句,她默默的看着薛仰止回话,挠了挠头,想是嬴朝那地的方言。
那个中年男人,便是皇帝找她密谈时提到的嬴朝闽南王。
燕照于嬴朝的事没有十分了解,嬴朝也远,燕照的四方世界里,只有北面的胡族。
却说宴前皇帝叮嘱胡族王一定在宴上会找她麻烦,却是错算了,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段逾在那里蹦跶,也许元鄢不动声色,是因为知道她才是真正的朝阳郡主。
闽南王的一声叫唤让她回到了现实,望着凑近的一张大脸,燕照差点忍不住往后一避,只是今日大宴上,闽南王是客,她是万万不能失礼,给天朝丢脸的。
她忍住向后倾倒的冲动,挤出一抹笑:“王爷,这是?”
闽南王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肉堆在一起,瞧起来颇为滑稽,他端正回身子,气质和蔼的就像府中的一位长辈:“你便是抚远中郎将?方才我叫你喝酒,你未应答我。”
他自称我,瞧起来没有一点架子。
燕照愣了愣神,随后笑道:“方才思绪游走了,王爷见谅。”
闽南王将酒杯亲自递到燕照面前:“没想到你和我这外甥有几分交情,方才我在外面场上看你驾马,底盘很稳,是从小就骑马的吧?”
燕照应是,薛仰止手上的动作却是一顿。
闽南王捧腹哈哈大笑:“那凉朝的臭小子,连马都不会骑,却张口闭口说要找人对战,真是丢尽了他家老王八的脸。”
闽南王口出惊人,好在段逾坐在对面,殿中嘈杂,他没注意到这头,想是没有听见。
立在他后头的宫人闻言都吓出了满头的汗。
敢称凉朝皇帝为老王八的,恐怕也只有面前这个粗犷豪迈的闽南王了吧。
燕照笑着呵呵,内里也是这般想的,却不能出言赞同。
段逾确实多事,可他身上的本领倒也不是空穴来风,这位凉朝太子有几把刷子。
她在战场上,行的是快准的死招,可段逾却偏偏能化了她的招,同她周旋许久,若不是他身下的那匹马实在暴躁,燕照也不能断言,一定能赢了段逾。
闽南王见燕照往肚里灌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大喝一声:“豪爽!”
那声音真是经久不绝,就在殿顶的神龙上盘旋。
上首皇帝皇后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薛仰止难得露出了一副无奈的神情:“舅舅。”
闽南王的心中却没有失态不失态之分,他吆喝着,显然见皇宫大宴当成了市井菜场,他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这么能喝的年轻人,自然不能放过,他甚至,将一只脚跨到了案上,连皇帝的脸都跟着抽抽了几下。
他往燕照的酒杯里灌酒,还想叫她好,却被一只手拦住。
“舅舅。”薛仰止眸色清明,他认真道,“燕照年纪太小,不宜饮过多的酒。”
闽南王被自己的外甥落了面子,神色有些不太愉悦,但还是依言收回跨在案上的那一只脚,闷闷不乐的坐回位置上。
高座上的皇帝忍不住扶额,今次除夕宴来的都是什么使臣。
燕照的酒量确实很好,平常人家的姑娘小酌一杯菊花酒就昏得不知青树白树,燕照手中就算握着烈酒,也能同他人谈笑风生。
她虽然酒量好,却是不喜欢喝酒的。往常也只是行军打了胜仗,同将士们喝上几壶。
她眼瞅着闽南王焉下了脑袋,不禁出口询问:“你舅舅他……”
薛仰止侧目看了他依言,语气淡淡:“不必管他,一会便好了。”
燕照睁大了眸子,突然有些好奇,嬴朝的皇室究竟是什么路子,竟然能养出这样的人儿来。
她努力去回忆她印象中的嬴朝公主,薛仰止的母亲,只记得那是一个生的十分好看,说话十分温柔的女子。
再多的也记不起来了,那个时候太小了。
说起来,薛仰止和她一样,自小就没了父母。
薛仰止见到燕照晃晃的样子,道:“喝醉了?”
燕照打了一个激灵:“没有。”
薛仰止点点头。
燕照忍不住打了个酒嗝,一想起在薛仰止面前,便忍不住双颊发烫,她只能抓起筷子,在面前的小菜里一顿翻滚,以此来掩饰尴尬。
边翻她边嘟囔着:“这么大个宴席,怎么连年糕都没有。”
薛仰止闻言双耳一动:“蒜味的年糕?”
燕照立刻支起了耳朵,刚想问薛仰止是如何知道的,又突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们是一起去往大荥的路上,是薛仰止给她买的蒜味年糕。
这么多年来,只有两个男人给她买过年糕。
一个是父亲,一个就是薛仰止。
不过去年他们确实也打破了天朝的规矩,大荥战事胶着,那个时候的除夕,顾云贺,薛仰止,姜聊都没有回去参宴。
其实顾云贺每年都是回京的,也每年都问过燕照,燕照那时身上没有什么功名,心中总是憋着一口气不愿回去。
她想着边疆的蒜年糕实在可口,京城不回也行,除了见不到她的妹妹,虽然去了,她的身份也不一定能见到。
“还是云城的年糕好吃。”燕照叹了口气,今年的年节是吃不上了。
薛仰止看着她,不知她为何对于年糕如此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