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看出了他们之间似有若无的暧昧,她仿佛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原来这个日日陪伴自己的大叔,竟然是莲藏姑姑苦苦念着十年的男子。
连玉忽然觉得,自己还杵在这里,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她转身对狄观澜说“我的背有点累了,我想去躺一躺,你们……好好叙旧。”
连玉慢慢地往回走,她忽然觉得自己,冷不防地插入到他们之中去,是一种罪恶。
她必须把狄观澜还给莲藏姑姑,那不是她的。
时间早就做好了一切宿命的安排,谁出现在谁的面前都是有定数的。
上天先排好了顺序,她也曾想打破这个顺序。
可是当她看到连藏姑姑的脸,忽然想到,眼前这个男子是莲姑姑唯一的精神救赎。
连玉正准备走,不想莲藏姑姑叫住了她。
“你不用走。是我在这里打扰了你们。”
连玉一脸愧疚地看着许连藏。
许莲藏淡淡地说:“我与他其实并无渊源,当初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如今,能再见,夙愿已了,我们之间不可能再有什么纠葛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呢,只是这里一个山贼。英雄美人总是佳话,而如今,在我却是一个笑话。所以我还指望什么呢?指望再续前缘?……回不去了。”
莲藏缓缓地转身,孤独的身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缓缓地飘向前方。
她走得飞快,就像一阵风似的。
慢慢消失在山寨的胡同口。
连玉对狄观澜说:“你为什么不去追莲姑姑呢?”
狄观澜说:“你不懂。”
连玉摇摇头:“我懂。你才不懂女人!”
狄观澜说:“我的出现,对她是一种心灵创伤。也许我消失了,她才能真正地平静下来。尊重一个女子,就是不让她在你面前自卑,保持他的尊严吧,假装不认识她。物是人非是个惨酷的词。对她是,对我也是。两个残缺的人在一起,人们以为是互补,会惺惺相惜。其实错了。残缺对残缺只会是更大的伤害,因为看不到美好,看不到弥补。我不想去可怜她。我想,任何一个自尊和要强的女子,他绝不愿意活在男人怜悯致之中,让她活得尊严些。”
连玉叹了口气,忽然觉得,狄观澜所说的也许不错,可是她太心疼莲藏姑姑了。
“何况我也不想做一个道德圣人,我没法在这样一种情境下继续。假如从前我们有个契约,也许我应该担负起她后半生,但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也许是有过那么一点点默契。远远谈不上互相承担。你应该明白的,我看到他的感觉和看到你的感觉不一样。”
“不,你分明是在嫌弃她。我知道每一个男人会在意女子的容貌。你是看莲藏姑姑被毁容了。所以,从前有过的动心你都忘干净了,或者你压根都不承认?假如不是当初一点点的动心,连姑姑又怎会守到现在。她一直在等待着什么,虽然知道这种等待是徒劳,可是她仍然在坚持,直到有一天。命运把她的一切都毁了。别人也许救得了她的命,可只有你才能救得了她的心,你不该这样放弃她,你要去修复它。只有你才能修复。”
狄观澜一字一句地对连玉说:“如此说来,她的内心,一天不修复,我便一天不得自由?”
连玉不置可否。
狄观澜摇摇头“如果我真这样去做了,那绝对不是我狄观澜。你们怎么样想,都没关系。我同情她的遭遇,我也愿意帮他。不过。我却不会用我的感情去拯救。如果一个人仅仅是为了他人的眼光和所谓的道义,去勉强自己跟一个女子在一起,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狄观澜想起,这世间太多人,活在别人的眼中,为别人的标准就奉献了一生。
他想起了他的母亲,一个草原上的女子。
她曾经是多么嚣张,多么鲜活,多么彪悍的一个草原的女子。
可是到了父亲这里,到了狄府里,就变成茧里的蛹,丝毫不能动弹。在那复杂的大家庭里后,囚禁了一生。
只为儿子能成才,她把自己服服帖帖地裹进一个茧,接受这个大家庭对她的雕塑,一点点的去掉她的自由性,她的肆无忌惮。她因为父亲而改变,父亲却渐渐地冷淡了她,更年轻活泼的女子,取代母亲的位置。
狄观澜想起,被软禁的这些日子。
为什么没有想象的那么无聊?
他明白,是因为面前这个女孩的存在。
她笑起来很好看,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下弦月。
双目射出,是一道道的热情的生命之光。
她的脸在阳光下会变得粉红,就像一朵绽开红艳艳的山茶花。
她那银铃般的笑声是那么率真无畏,仿佛整个山谷都能听到。
她去山里采野花,她到村中的小路放风筝。
他第一次看到这么一个自由的生命样态,煞是羡慕。
他知道这个女孩经过过怎样复杂的人生。
几次死里逃生,却依然能保持这样生动活泼的灵性,能够保持这样的自由生命状态。
在狄观澜的经验中,几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更多的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她们从来不敢多言多语,更希望保持模式化的套路。
许莲**自一个人坐在幽深的祠堂。
没有烛光,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要是变成一只蝙蝠,该多好啊。
只生活在黑暗之中。黑暗是温暖的象征,就像母亲的子宫,包围着她,抚摸着她。
她突然觉得黑暗才是她力量的源泉。
她摸摸自己的脸,记不清自己有多长时间没照镜子。
她怕一照自己立刻崩溃,然后时间就像一阵风,把它吹散。
时光是一把刀。
如果说多年前的一个人,给了他生存下去的渴念。
可这一刻,一切成空,一脚踏空,她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当一切突然崩溃的那一刻,她突然有种悬浮的感觉,就像一枚飘蓬。
茫茫然不知道飘向何方,一直以来拽着自己的那根线断了。
四处漂泊,哪里都想去,可是又不知道去哪里。
她望着门口,这里就像一口深深的井,把她的生命深深地埋藏。
她必须走出去,也许从前连玉说的那句话,是对的。
她必须走出去,走到那没有人认识他,脱胎换骨。
这里就像一口深深的记忆之井,只有在这里,他仍然会被记忆所包围,吞噬。
突然,有人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莲藏感到手里的体温,透着热烈。
她扭头一看,是苏妙观,对她似有刻骨仇恨的师父。
她的眼神望向她,带着一点点的求乞和绝望,就像一个幼儿望着他的母亲。
苏妙观叹了一口气。
“造孽,造孽!”
莲藏看着妙观音:“师父!”
师徒二人在黑暗之中默默无言。
苏妙观很久不曾说话。
她想起多少年前的那个黄昏,她听说胡公武另娶他人,骨子里要强的她,绝不甘心。
她不信这么多年的感情,说散就散,说没就没了。
一个大姑娘家,一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就这样不顾羞耻,大大咧咧地跑到了她的未婚夫家。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他家门口,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
那一刻她觉得全世界都垮了,天塌下来,黑乎乎的,就像莲藏的现在。
头重脚轻如同一团棉花,几乎是趴在门上。
敲了好久门才打,她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倒在地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看着衣衫不整的自己,头发凌乱,胡乱地挽着一枚玉簪子。
她记得管家对她说:“姑娘,回去吧,别令自己受辱,也别让你的父母蒙羞了。”
老人家一片苦心,语重心长,可是妙观一根筋到底。
一定要见到胡功武,要见到她的父母。
为什么突然会悔婚?她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她的父母去世了,家垮了,她就应该被遗弃吗?
这不公平。
老人家掏心掏肺地说:“孩子,不要再来了。再来,只会让自己蒙羞。让自己父母泉下不安的。”
可她终究是不管不顾的冲进去。
在胡家的客厅。她看到了胡功武的父母,还看到了一对陌生的夫妇,他们衣着华丽。
苏妙观的到来让他们目瞪口呆。
他们诧异地问:“这是谁?”
胡功武的父亲抢先一步说:“这是我们家的丫鬟。她得了失心疯。”
胡功武的父亲对下人说喝道:“来人了,谁把这个疯丫头就放出来了,把她拖走。”
苏妙观气得发抖,她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未过门的儿媳妇!”
胡功武的父亲慢条斯理解释:“唉,这丫头呀。是我家胡公武的丫头。一心想攀高枝。想胡少爷将来娶她。可是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一个丫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胡家要是娶一个下贱的丫头,这传出去还不叫人笑话?”
“来人哪!把这个丫头关进柴房去,让他好好的反省反省。”
苏妙观突然明白了,她走向胡功武,胡功武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那对衣衫华贵的夫妇说:“可怜的孩子。不该你想的东西就不要胡思乱想了。人呐,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胡家公子马上要去小女完婚了。孩子,你还是清醒清醒吧,不要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了。”
苏妙观看着他们四个人,她指着胡功武一句一句的说:“你这个负心人!你这辈子,不会有好下场的。想当年我父亲在的时候,你是怎样的?一口一句‘恩师’。如今呢,你却把你‘恩师’的孩子当作什么?你可以不娶我,我也不会赖着,但是,做人不要把事情做绝。”
苏妙观转向那对夫妇:“我不是什么丫头。我是他胡功武的未婚妻,三茶六礼下聘的未婚妻。如今我父亲走了,门庭冷落。我也并不稀罕你。我今天来就是想亲自把婚姻取消,从此以后,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