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一天天地流逝,青莲寨赢来难得的安静日子,一片似乎祥和的景象。
天气一日日转冷,满目苍翠慢慢地变黄,变红,青莲寨两边的大山仿佛烧了起来,红艳艳的一大片,仿佛谁从天泼下一盘胭脂。
这样的日子,是以狄观澜的接受软禁为条件的。
狄观澜的日子波澜不惊。在祠堂门口陪连玉晒晒太阳时,他躺在软软的躺椅上,看着四周的山川草木,看着远方的万里平畴,那种惬意和闲逸,是他生平从来没有享受过的。
他原以当囚徒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但是在这里,囚徒却变成一种幸福和安逸。
他甚至愿意在这里走向衰老,寂灭。
他原来明白,他其实不需要太多的自由。
有身边这个姑娘,他甚至愿意做她终身的囚徒,跟在她一起。
就这样静静的相互守着,不需要处心积虑,不需要绞尽脑汁。
他忽然明白,庸常的幸福,原来是这么的难能可贵。
从前他以为做得人上人是最幸福,万人仰慕,高高在上,声威赫赫,路过的人都侧目而视,才是真正荣光。
可在这里,他甚至只愿做一个扛着锄头去挖地的农民,做一个采挖莲藕的农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连玉的身体逐渐地恢复,她的脸色慢慢由苍白渐渐转为红润。
在软禁的小屋子里,狄观澜似乎很享受这段风平浪静的日子。
连玉在身边,狄观澜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变得温情起来,逼仄的天空变得无限的广阔。
他觉得这是他生命中最美的一段,假如可能,他宁愿时光不再流逝,就凝固在这里,在此刻,直至走向永恒。
他几乎忘了,狄太后的提醒,狄家与李家是有过联胭的意向的。然而此刻,他却不愿意面想这个问题。虽然,只要他一返京城,这件事就马上提上议程。但面对连玉,他觉得,想这个问题,是一件大煞风景的事情。
他喜欢面前这个女孩时,风淡风轻的心态,没有什么强烈的目的,只是简简单单地在一起,晒着暖暖的太阳。他习惯了筹划,习惯了谋断,习惯了运筹帷幄,可偏偏面对眼前这个女孩,他什么都不愿意深想,只愿意这样平平淡淡的相处下去,一直到时间的尽头里去。
“想什么呢?出去走走?”狄观澜看到连玉的气色不错,她望他一眼,他便知道她想什么,这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想起来觉得异常美妙,他仿佛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眼角里带着春风的少年。
在狄观澜的三十余年的生命中,这不算太长的生涯,所多的是血与火,是刀光剑影,是厮杀与角斗。
连玉的出现,如同一抹清晨的阳光,他整个生命都被照亮。
他看着她天真中带着几分狡黠,无畏中带着一丝孤寂的眼神,如此的熟悉。
他暗暗地想,也许是前世有缘?在人群之中,独独遇到了她?
她率真无伪,笑起来就像一朵好看的山茶花。
他们完全忘了,外面的环境中,其实是危机四伏的,无数双窥视的眼神,在他们四周似有若无地游动着。
但他们不想去在意。这里有阳光照大地,连绵起伏的青山变成了一片金色;月华洒满四野,将大地染成一片银白色,一望无垠的田畴,多像陶渊明笔下那个静谧的世界。
如果可能,狄观澜宁愿忘记了从前的一切,从此在这里风平浪静地生活下去。
或许是太累了,斗了多少年?拼了多少年?
无数个夜晚,他辗转反侧。
就是靠着腔中的一口气,他支撑着,他担心,只要他一放松,他整个人就垮掉了。
可是在这里,他觉得自己如同一颗苍翠的树,而连玉是她生命的阳光。
每当连玉出现时,他觉得整个天空都亮了。
他不再有恐惧,不再有无常也在不怕。突如其来的又爱。
他内心慢慢升腾起来,强烈的。感觉他觉得这个女孩我不跟他前世有缘。他是送上帝送给他的生命的礼物。
连玉扶着狄观澜在村口的小径看落日。
远远地,一个黑影如鬼魅随行。
黑影在连玉后面,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她。当年连玉突然一转身,那个黑影便倏地闪了。
这一次,他们都装着不知道,不回头望,只是一直相伴而行,走出了好远。
连玉突然扭过头去,看见一个黑纱的女子在身后。
“莲姑姑?”连玉很直接地叫起来。
“什么莲姑姑?你的姑姑竟然也入了青莲帮?”狄观澜不解地看着连玉。
“不,她是我爹爹的朋友的妹妹。”
连玉一阵黯然,只要提起莲姑姑,她的内心便会如同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她似乎在青莲帮地位很高?我看见很多人见了她都异常恭敬和客气。”
狄观澜果然是在细细地观察周匝的一切。
或许正是因为此,姑姑才再三告诫她,要跟狄观澜走得近。
要千方百计地从他口中盗取信息,但不可把青莲帮的秘密透露于他。
“莲姑姑是苏妙观帮主的弟子。”
“噢……怪不得。她跟踪我们,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狄观澜淡淡一笑:“有什么可跟踪的?这里四面环山,悬崖峭壁恐怕连飞鸟都难飞过去,况且,我是个瘸子!我还能比那飞鸟都厉害?”
连玉淡淡一笑:“都是你声名在外呀!”
“休得取笑!”
“为何一直不摘面罩呢?莫非是装神弄鬼?”狄观澜不无讥讽地说。
连玉不想告诉他实话,她不愿意莲姑姑被一个男人可怜。
狄观澜以为连玉是畏惧她们。
好几次他都已经发觉了,但他没有跟连玉说。
连玉其实也发觉了,只是她觉得莫名其妙,莫非她们连自己一起监视着么?
她顿时有些怨愤,有一种不被信任后的委屈。
狄观澜转过身去,他很不悦地说:“姑娘,你不要再跟了,出来吧,我早发现你了。”
那个黑衣女子慢慢路旁的草垛闪出来,转望着狄观澜和连玉。
狄观澜望过去,只见她脸上照着黑纱。
“姑娘,不要装神弄鬼了!纵然你是妖魔鬼怪,我狄观澜今生是不信的。”
那女子把黑纱慢慢的扯下来。
连玉猜得么错,她正是莲藏姑姑。
狄观澜吓了一大跳,仿佛看见了鬼。
眼前这个女人,面目实在太过狰狞。
她面皮已经被烧皱了,一块白,一块黄,一块红。
没想到那女子竟然冷冷地开口:“你怕了我是吗?像看见了鬼是吗?
狄观澜看着女子扭曲的脸,愤怒的眼神,还有眼眶里,似乎有东西在闪亮。
“你不认识了,是吗?”女子似乎有些咄咄逼人。
狄观澜摇摇头,他完全不记得,生命中还有过这么一个女人的记忆。
“不,你曾经认识我!”女子死死地盯着狄观澜。
狄观澜努力在记忆中搜索了许久,仍然想不起生命中有这样一位女人存在。
女子忽然哈哈一笑,笑声里藏着凄凉、绝望和不甘之心。
女子长叹了一口气:“果真我真的有重逢了这一天,我以为这辈子,再没有机会遇见你。可是阴差阳错,你又来到了我面前。我以为我没有勇气面见你的,可我还是来了。我不愿意在生命中留有遗憾。看到你就好。”
狄观澜见女子说得认真,然而想了许久,他仍然想不起面前这个女子。
黑衣女子鼻子里悻悻地哼了一声。
她再也明白不过,没有人能透过你丑陋狰狞的面皮,看到你所谓美丽的内心的。
这就是残酷的法则,没有人能逃离这个法则。
包括这位特立独行的狄观澜。
黑衣女子看着连玉,认认真真打量着她的脸,凄凉一笑。
对连玉说:“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韶华正好说的就是你。好好珍惜吧,我……走了。”
连玉失声喊起来:“莲姑姑,不要走……”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安慰莲姑姑。
但她从俩人的眼神,特别是从莲姑姑望向狄观澜的眼神里,看到了凄怨。
莲姑姑跟眼前这个男人有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就凭她的直觉可以感受出来。你。可是他这怎么认识他的?
见狄观澜始终想不起来,莲藏似有不甘地回头:“十年前,有个姑娘,送了你一张墨莲花,你可记得”
狄观澜惊叫了一声:“你……你就是……”
狄观澜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岁月它该是多么残忍?
怎么忍心把如花似玉的女子,变成一副魔鬼般的模样?
狄观澜如梦初醒。
那副墨莲花,他一直珍藏在家。
每每看时,他就想起了从前那个姑娘。
那一身白衣飘逸圣洁的姑娘,眼神隐藏着隐隐的桀骜和浅浅的凄清。
他看到连玉的时候,也似乎看到同样桀骜的神情,跟从前那个姑娘有多么相似?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就是……许莲藏?”
狄观澜最终喊出了她的名字。
那个美丽的女子无论如何,他都没法与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女子联想在一起。
“不,不……你不是她!”他连叫了几声不可能。
“你可以问问妙观师父,是她……将我从火中救出来!”黑衣女子冷冷的说。
狄观澜突然涌上一种悲怆的感觉,他想起自己的腿。
看着自己已经废掉的一条腿,他又何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副模样?
故人相见,恨物是人非。
狄观澜看着黑衣的许莲藏,一种凄然袭上心头。
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故使他变成这样一副模样?
不敢细问。
他不敢细想,这个女子身上,到底经历了多少鬼蜮的磨难?
让她将那些罪恶重新来过一遍,他做不到。
如果那时候,他像从前,及时地出现在她的身边,一切,也许不是今天的模样。
可那时,他在做什么呢?
他在风沙扑面的塞外与敌人厮杀;他在冷月当空的浩瀚大漠中追逐匪首;他在一望无际茫茫戈壁中,苦苦等待后方的粮草增援;他在南方的蛇虫横行的丛林之中搜寻敌人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