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止薇想不到华英的害人动机居然是为了陷害自己一样,霍衍之也万万没想到,他竟在上阳宫的牡丹园中听到了让他震惊到六神无主、整个三观完全颠覆的消息!
“又来了又来了,她穿金戴银,踩着我们的血泪来了~”
“这个小贱人真是个十足的戏精!说什么喜欢我们,呸,皇帝不来的时候怎么从不正眼看我们一眼?要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被千里迢迢挖过来,受这背井离乡之苦……”
“背井离乡算什么?你试试脚底下埋尸体,一埋还是两个看看!妈耶,要不是我走不了路,我一定跑得远远的,这个上阳宫简直是臭气熏天,比屠宰场还屠宰场!”
“两个了不起?我脚底下还有偏殿那个采女小产后流出来的胞衣呢!听说有四五个月了……”
回乾德宫的路上,牡丹们的“攀比”之语还在霍衍之耳边轰隆回响。
他简直不敢相信,它们口中的淑妃跟他认识的淑妃是同一个人!
怎么可能呢?
她怎么会骗他自己喜欢牡丹,哄着他给她搜罗来全国的名贵品种,却在私底下不屑一顾?
花儿说的两个尸体又是什么人?
是宫女太监?还是别的什么人?
还有,采女的胞衣?
是前年年底突然没了的那个孙采女吗?还是邵采女?
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霍衍之努力回忆着曾经住在上阳宫偏殿的那个女子,却徒劳无功地发现,除了病故这一条外,其余的他根本记不起来了。
可,那个小采女有小产过吗?
他怎么连有个采女曾经怀孕过的事情都不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大婚登基以来这三年,宫里曾传出孕事的妃嫔除了贤妃、李婕妤外,就只有淑妃了啊!
就连太后,也很为他淡薄的子女运担忧,时不时还提点他不要专宠淑妃,要多多雨露均沾,尽快为皇家开枝散叶。
所以,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产了的采女是怎么回事?
霍衍之勉强压抑着自己的狐疑,先耐着性子看了小半奏折,中场歇息时忽然指着一封奏折问赵久福。
“这个孙将军的名字似乎有点眼熟,他家里是不是有人在后宫?”
赵久福道:“回陛下,这位孙良才将军家中确实有女眷入宫,是他的侄女,入宫时是采女位份,不过——”
霍衍之心里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
“不过,那位孙小主运道不佳,进宫第二年就病故了。当时皇后娘娘做主,让孙小主以宝林的品级葬入妃陵。”
霍衍之哦了一声:“病故?是什么病?”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那份急切太过明显,他又补了句:“这个孙将军看着是个可用之才,朕是怕亏待了孙采女……”
不过,从赵久福狐疑的眼神中,霍衍之很挫败地发现,自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因时间隔得远了,赵久福对此事也不大清楚。虽然不知陛下问起的真正原因,但合格的奴仆不该质疑主子的决定。主子问起,他着人去探查便是了,想那么多干嘛呢。
坤栩宫偏殿。
林姑姑走了进来,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气,熏得止薇头晕脑胀,两盆芍药更是叽叽咕咕叫个不停。
“方才这出戏,都瞧见了?”
止薇白着小脸,膝行上前扯着林姑姑的裙摆哭道:“姑姑,外头是不是死了人?呜呜呜,我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呀,那花枝一事与我无关的,求求您替我向皇后娘娘求个情吧……”
林姑姑眼中露出失望之色:“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止薇小脸更白了:“奴婢,奴婢不知自己还做错了什么,求姑姑明示……可,可是前儿那事?可,可陛下明明已经罚过了,太后娘娘也罚了,奴婢……”
林姑姑便不说话了,转身如鬼魅般地飘了出去。
经年的老宫女确实有一手好本事,尤其是在礼仪姿态方面,简直无可挑剔,比如今高位上的妃嫔们还好许多。
止薇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泪,又跪在那里开始发呆。
这回,她连那两盆芍药都不敢招惹了,害得它们搭讪无果,还在旁边气呼呼地数落她。
“哎呀呀,姐姐你说她是不是傻?皇后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她还犟着不入局!你瞧她那寒酸样,头上除了宫女统一的头绳什么都没有,连耳坠子都没有一双,衣服也明显不大合身,袖口都快磨出毛边了……吃香喝辣的日子不过,非要苦哈哈地做人下人,她图什么呀?”
“你懂什么?许是人家心有所属,或是记挂着家里的青梅竹马,想着出宫嫁人呢!你以为这后宫妃嫔这么好做,随随便便就能吃香喝辣?”
听着这些略显稚嫩、却又颇有人类思考模式的猜测,止薇不禁失笑。
她的思绪忽然飘远了。
青梅竹马?那是没有的。
可她确实很想家,很想回去,很想出宫……
冒着触怒皇后的风险,也要这样做,值得吗?也许皇后会直接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在宫里哪个角落,就像那年的大妞一样。
止薇打了个寒噤,喃喃道:“知其不可而为之……人活在世总该有些坚持、有些盼头吧?”
芍药停下了交谈:“咦,她在说什么?知、知可为?”
“好像是在掉书袋,具体什么意思就不清楚了。要是皇后能把我们搬到小书房去就好了,也能学多点东西~”
司苑局。
李管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中隐隐觉着不安。
倒不是因为一日之内他手底下少了三个人手就忙不过来了,而是,被带去坤栩宫的华英临走时的表情似乎不大对劲。再加上,偏偏她是在止薇被叫过去后不久带走,这时机未免太巧了些。
“花神祭上的带刺花枝……负责分剪蔷薇的止薇……被带走的华英……”
李管事又出了一层冷汗,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可千万别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然而,李管事的美好幻想还是落空了。
夕阳西下时,领着华英离开的宫人又回来了,华英却不见踪影,只带了个止薇回来。而后者脸上带着明显的灰败之气,一双眼睛也变得黯淡无神。
“司苑局宫人华英因嫉恨同僚、勾结他人调换花神祭上供花,谋害妃嫔,其罪可诛,已被杖毙……”
李管事听到这一句就被吓坏了,司苑局这帮远离宫廷纷争的粗苯人,上一次被卷进这种糟心的案子是什么时候,估计得是先帝朝了吧!
他抖了抖,勉强支撑着身子、竖起耳朵听下文,就担心皇后一个不高兴,把他这个领头的也给办了。
随着坤栩宫宫人嘴巴一张一合,李管事眼睛又瞪圆了,眼刀子往止薇身上扫了几遍,脸颊紧绷的肌肉才彻底松弛了下来,嘴角又挂上了谄媚的笑。
“劳烦姑娘了。这都是我御下不严,还请姑娘转告皇后娘娘,奴婢一定好好整顿这司苑局,将那些个小心思都扼杀在摇篮中,嘿嘿~”
一转过脸,他又冷若冰霜起来:“还有你,趁着宫门还未下钥,老实滚去浣衣局!少在这儿跟我摆出要死要活的模样,也不想想,这几日你闹出多少麻烦?皇后娘娘没让你跟着华英去了,那是主子们宽慈……”
止薇便白着脸、瑟缩着逃进了那间自己住了近两年的屋里,一进来,脸上便换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行李是中午打包好的,东西不多,就几套宫人服饰和一点体己罢了。这会儿倒是省了她的事,直接拎着就能走。
“止薇,你怎么会被调去浣衣局?不是说好要去上阳宫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满脸忧色的连珠突然冲了进来,攥着止薇的手,一副她不说清楚就别想走的模样。
止薇眼中多了一丝柔色,压低声音解释了几句。
连珠既心疼又懊恼:“你说你,平时也不见你这么没眼色,怎么今儿偏这么犟呢?那位主儿就是再难伺候,也要比你之前那位好一些吧?浣衣局那边……”
止薇嘘了一声,摇头示意她噤声。
她凑到连珠耳边说:“皇后心思诡异,想要借腹生子,多半还会去母留子……”
眼见外头天光越来越暗,她也顾不得多说,直接将行李包裹打开,将前些年康太妃赏给自己的几件首饰、金银锞子全推给连珠。
连珠被方才那条秘闻震得呆住了,见状才回过神来,连连推阻。
“你这是做什么?浣衣局又不是阎罗地狱,去了就出不来。这些东西你留着傍身,我又不是没有……”
止薇无奈道:“我是被皇后以疏忽职守、办事不力的罪名发配过去的,你以为浣衣局的那些人能放我轻轻松松过了那道门?我也不全给你,总要留点东西给他们搜刮,否则……”
她没有再说下去,朝连珠微微一笑,就重新背上背囊,快步走了出去。
她的脚步很轻快,不像是被发配去最苦寒的浣衣局,而是迈向了充满希望的新生活。
昏黄的斜阳余晖笼罩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形勾勒出一道金边,竟让门边的连珠看得有些泪目。
“唉,一定是这阳光太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