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秀的这一封信,三天前从萧府寄出。
她坐在萧如悔的房间里,梨花案上摆着萧如悔平日里最常用的洒金徽墨与雪竹绿端砚。砚台质刚而柔,深沉静穆,上刻的苍劲雪竹图惟妙惟肖。手指抚过青绿微黄的石面,如湖底沉石般寂寞无响。
蓝秀想起,它是四年前小姐在及笄礼上收到的一份贺礼,夏泽少爷特意费了三个月的时间让人从北疆带回来的。小姐很喜欢这面砚台,夏日里,她会坐在荷塘边写诗,蓝秀在一边为她研墨,冬日里,她会用湖笔沾上砚台中的新墨,誊录从囚山寺里借阅的一卷卷佛经。可她离开萧府时却没有带走它,它就像一块古旧的石头锁住了往昔岁月,会随着时间的沉淀逐渐淡薄了记忆。
她枕着胳膊趴在了小姐的桌案上,看着窗外落叶缤纷,秋风将枯黄的树叶卷进了屋中,吹拂在她的手臂上透着些许凉意。
秋深了,也许冬天快要来临了,今年大概会是个冷清的一年。蓝秀想道,此时忽见窗前出现一道娇小玲珑的人影,那一身的梅红色裙裳上缀着点点珍珠,鹅蛋脸上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正朝着她忽闪忽眨,两手托着腮撑在窗棂上,笑盈盈地向她招呼道:“蓝秀姐姐,萱儿好久没见着你了,你有没有想萱儿呀?”
蓝秀讶异地站起身来,跑到窗前一看,果然是萱儿回来了!
“萱儿?你不是跟大小姐去淮阴了吗,难道大小姐也回来了?”蓝秀将头伸出窗外东张西望,却没见到萧如婳的身影。
“不是啦,是大小姐让萱儿回来拿样东西,顺便看望下夫人和二小姐。不过我听其他下人们说二小姐跟老爷一起出远门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呀,老爷不是从来不让二小姐离开夏城的吗?”萧如婳的侍女萱儿好奇地问道,一边说着“蓝秀姐姐你等等,萱儿跑屋里同你说话。”一边从窗后小步跑开,不过多久门外就响起了咚咚两下敲门声。
蓝秀一开门,就见萱儿脚底光溜溜的,脚脖子上戴着铃铛,走起路来发出清脆响声。
“萱儿你又不穿鞋!现在天凉了你会冻坏的。”蓝秀嗔怪道,转身去给萱儿拿了一双干净的布鞋。
萱儿摇晃着身子央求道:“不嘛,这是在自家府邸,萱儿随意些不打紧的。”
“这可不行,生病了你还不是自个儿挨着。该不会你在温家也不穿鞋吧?”蓝秀说道。
见萱儿连忙摇了摇头,对她说道:“萱儿在温家可不敢,怕丢了大小姐的颜面。蓝秀姐姐,你是不知道温家有多可怕,规矩多得不得了。大小姐用膳得八个人伺候着,一天要换四套衣服,大小姐刚嫁进温府的时候可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才适应过来。”
“这么麻烦,果然王侯之家就是不一样,不过依大小姐风风火火的性子应该是由她来改规矩,而不是规矩来改她,怎么这次不顶用了?”蓝秀把萱儿拉到椅子上,没得商量就把萱儿的脚丫子塞进了鞋子里。
“这点萱儿和蓝秀姐姐想的一样!萱儿一开始也纳闷呢,不过大小姐跟萱儿说过一句话,她说‘真正喜欢一个人呢就是让骄傲的人低头,让倔强的人服软’,所以萱儿觉得肯定是大小姐真心喜欢温姑爷,才会做出妥协的吧。”萱儿翘起脚丫子,打量着脚上的鞋子,像是有些不舒服地蹭了一蹭,随后抬起笑脸对蓝秀说道,“就像萱儿好喜欢蓝秀姐姐,所以就算不想穿鞋子,也会乖乖地听蓝秀姐姐的话!”
蓝秀两手叉在胸前昂首说道:“还是这句话最中听,说吧,想吃什么好吃的,我去厨房做。”
“桂花糕冰片梨红仁枣蜜酥莲心羹香瓜粥,萱儿都要吃!”萱儿气都不喘一个地一下子都说了个精光。
“小丫头真贪心,这是做到晚上都做不完了。”蓝秀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刮了她一下鼻尖,随后笑道,“好,全都满足你!乖乖等着,我去厨房。”说完,蓝秀刚转身要往门口走去,忽然背后被萱儿抱住,只见萱儿像个粘人的小妖精,赖在她身上不肯走。
“萱儿要看蓝秀姐姐亲手做菜好不好嘛。”
“哎呀萱儿你这么抱着,我怎么走路呀?”蓝秀左右甩不掉她,只好带着这个拖油瓶往厨房挪去。
蓝秀和萱儿有好些年没有见面了,她们在厨房里一边做点心,一边聊着这些年各自遇上的趣事。直到黄昏始来,鸦声缭绕在彤红的落日下,城中几家炊烟袅袅升起,萧府的厨房里也飘来了桂花糕的甜香。
“这回做的真不错,又香又糯。”蓝秀掀开蒸笼用筷子试了下桂花糕够不够软糯,随后转过头想叫萱儿过来尝,结果一看萱儿这个小丫头不知不觉趴在灶边睡着了,胸口微微起伏,发出轻弱的打鼾声。
蓝秀不禁头疼,这小丫头吵着来陪她做菜结果自己睡着了。
“萱儿,醒醒,别在这里睡呀。”蓝秀试着摇了摇萱儿的肩,只听她含糊不清地发出两声,眼皮子依旧沉沉地搭着。
没办法了,看来只能把她架回屋了。
萱儿非常轻,蓝秀背起她不是什么难事。蓝秀把做好的点心都盛在青瓷盘子里,随后背着萱儿用脚挪开了一道门缝,走在太宰府大院里的石径上,脚边的一丛丛花草摩挲着蓝秀的裙裳,像是虫儿在窃窃私语,后背上忽然传来了一声傻愣愣的轻笑,像是梦中呓语。
这丫头肯定又在做什么好梦了。蓝秀思忖着,把萱儿放在柔软的床榻上,随后掩上了门扉,回到厨房继续做着萱儿想吃的点心。
“咦?莲心都用完了。”蓝秀从木橱上拿下装莲心的小陶罐,打开罐子发现只剩下零星几枚,她想了想,把陶罐放回橱架上,端起其他几样点心走出厨房,“看来萱儿今日是没口福吃莲心粥了。”
朦胧月色下秋虫的鸣声渐渐变得微弱,一缕接着一缕吹荡而来的晚风像是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清霜,荷塘里接天莲叶不再碧绿,像老人布满了皱纹的手,耷拉在泛着银白色月光的水面上。
真是乍寒的天,该给萱儿找几件稍厚些的衣裳了。蓝秀想道。
就在这时,她看见远处萧如悔的屋子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芒,脚步一顿,随即反应了过来:有人进了小姐的屋子。蓝秀放下手中摆着一碟碟点心的漆盘,向那扇没有合上的窗扉蹑步走去。
只见漆黑的屋子里,一个娇小的身影拿着一截蜡烛,在萧如悔的梳妆台上,雕花木柜里,还有书架上匆匆忙忙地翻找着什么东西。
蓝秀定睛一看,脑袋嗡地作响。
闯进小姐屋子的人,是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