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宗终于等到等到了崔汉衡从盐州传来的好消息:经再三磋商,吐蕃国相尚杰赞同意大唐的要求,将会盟地点改为唐土边境平凉川,日期暂定为五月中旬。
德宗见一切都谈妥了,心中十分高兴,特意将李泌、李晟、柳浑三人召到内宫,向这三位极力反对和谈的主战派通报了这个好消息。
李晟和柳浑面无表情的站在那一言未发。
李泌心眼却比较活,他知道前段时间德宗刻意回避不见自己,就是下定决心要与吐蕃和谈。如今大局已定,作为一个臣子,他既然无力扭转德宗的错误决定,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吐蕃这次不是诈盟,同时尽可能的把德宗没想到的细节逐一完善,避免出现更大的纰漏。
李泌说道:“恭喜陛下和吐蕃人达成和谈,如果吐蕃人今后真能遵守盟约,不啻唐土两国百姓之福啊!”
李晟听到李泌这么说,误以为他见风使舵,认为和谈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了,就开始转而逢迎德宗,于是忍不住说道:“我自小生长在西部边境,对吐蕃人太了解了。如今满朝文武百官都寄希望于和谈,幻想着吐蕃人会遵守盟约。但是我看这次会盟有问题,因为吐蕃方面自始至终都是他们的国相尚杰赞操弄此事,并没有吐蕃赞普的支持,我真担心大唐被吐蕃人欺骗从而受到羞辱啊!”
德宗听了心中不悦,嘴上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脸上明显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李泌赶忙说道:“西平郡王也不要太悲观了,虽然吐蕃人前几次会盟之后都曾毁约背盟,但如今吐蕃赞普年事已高,权利已经完全被太后一族的那囊氏所架空,而吐蕃国相尚杰赞正是那囊氏的代表,他大权独揽,为了在内部权利争夺过程中给自己增加话语权,他也需要一个安定的外部环境,说不准吐蕃人这次就真能信守盟约呢?”
德宗也说道:“是啊,吐蕃人前些年在西域一直连年征战,他们的百姓也希望罢兵修养,所以吐蕃人才主动提出和谈。朕也不是不知道,吐蕃人一向贪婪无信,但朕觉得这次的会盟哪怕能给大唐带来几年和平也很难得,朕正好利用这个有利时机休生养息,即便吐蕃人几年以后再毁约入侵,那时我大唐已恢复元气,国库充足,朕也就不用在忌惮他们了。”
李泌听德宗居然也知道吐蕃人“贪婪无信”,马上接口道:“正如陛下所说,臣也认为如果这次会盟,哪怕能给大唐几年的太平时间来休生养息也是值得的,但是毕竟西平郡王与吐蕃人打了几十年交道,他的担心也并全是无中生有,所以臣认为会盟可以继续按期举行,但是在军事上也要有所准备,防止吐蕃人万一诈盟会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德宗说道:“先生此言差矣!既然双方会盟,彼此之间就该坦诚相待,如果互不信任,我们怀疑吐蕃人的诚意,吐蕃也必然猜忌我们的真心,那双方会盟还有什么意义呢?再说,会盟地平凉川距平凉城不过十里,城内有数千健卒守卫,吐蕃人万一有诈,大唐使团成员也可以迅速退回到平凉城内固守待援。”
李晟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李泌,原来他并未放松对吐蕃人的警惕,于是说道:“陛下,臣认为李泌先生的建议极为妥当。平凉川地处唐土边境,虽距平凉城并不远,但平凉城狭小,城内驻扎三千步军就已显得非常局促,不足以作为依托。一旦有变,步军行动迟缓,急切之间也根本无法救急。而且据臣所知,平凉川在北山脚下,北山的另外一侧即是吐蕃人控制区,让臣更为担心的是,北山有三条山谷直通吐蕃境内,完全可以藏下数万精骑,万一吐蕃人事先在山谷内埋伏了伏兵,那我方参加会盟的官员和将士们就危险了。”
柳浑也说道:“陛下,臣等都盼望唐土两国能和睦相处,之所以反对和谈的原因,无非是因为以前吐蕃人数次违约背盟。如今我大唐国力虚弱,在军事上又不占优势,吐蕃人此时提出和谈会盟,臣等就更加怀疑吐蕃人的诚意。但既然双方已经就盟和条款达成一致,臣等亦乐观其成。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方该有的军备万万不可松懈啊。”
德宗犹豫了一下,说道:“朕也知道三位爱卿确实是出于忠心,但朕担心一旦吐蕃人知道大唐派出大军戒备,岂不是让他们觉得我大唐没有诚意吗?”
李泌见德宗态度有所软话,于是趁热打铁说道:“陛下,唐土两国已经有过多次会盟,每次参与会盟的官员皆是各方的重臣,故而双方都会派三千甲士护卫。而历次会盟双方除去随行的护卫以外,在会盟地外围还会驻扎数量不等的军队,而且还允许各派出几十名游骑到对方大营侦查巡视,对方均不得拦截扣押。此举既是防备对方军队耍阴谋诡计,也是保护本方官员的需要,这已是双方会盟的惯例。况且据臣所知,崔汉衡这次与吐蕃人事前磋商的过程中,双方除依惯例各派三千甲士持刀保护外,可根据己方实际需要在会盟地三十里外另行安排军队警戒。所以臣恳请陛下千万不要顾忌吐蕃人的感受而放弃应有的准备。”
德宗看这三人反复强调派军随行的重要性,心里虽然依旧认为这是不相信吐蕃人诚意的行为,但既然三人如今都不再坚持反对与吐蕃会盟的立场,那自己也不妨从谏如流。况且李泌所说也的确是事实,历次会盟双方都会在会盟地外围派驻军队警戒,那这次也依惯例派一些军队过去,只要不靠近平凉川,吐蕃人也不会有所猜忌。
于是德宗说道:“那朕就按三位爱卿的建议,调一些军队去会盟地附近保护大唐使团的安全。”
李晟听了马上主动请缨,说道:“恳请陛下派臣去平凉,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保证参与会盟的大唐官员都能毫发无损地返回长安!”
德宗摇摇头,说道:“西平郡王长年征战在外,是不是不愿安心留在朝中辅佐朕啊?”
李晟赶忙跪倒说道:“臣不敢!臣只是想亲眼看到会盟能顺利完成。”
“不必了,爱卿还是跟朕在长安等着会盟成功的好消息吧。至于带兵之人,朕派骆元光和韩游瑰前去,这两个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将领,这下爱卿该放心了吧?”
…….
吐蕃大相尚杰赞真担心历经数月精心策划的阴谋,会被大唐主战派搅黄了。因为他的计划要完全实现,必须要等到会盟那一天来临的时候。
他之所以担心,就是因前些天,大唐和蕃使崔汉衡突然提出将双方已经商定好的会盟地改为平凉,这个提议严重影响了他已经拟好的计划,被他婉转拒绝。没想到崔汉衡执意要求修改,而且说是大唐天子坚持要将会盟地改为唐土边境的平凉,自己身为大唐臣子,只能按照天子的要求去做。
尚杰赞无奈之下,只能回去再参看地图,直到他发现地处北山脚下的平凉川那块地还有文章可做,才算松了一口气。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又派自己的儿子乞藏遮遮去实地察看了一番,确认实际地形与地图标注无异后,才不情愿地答应崔汉衡,将会盟地改为北山脚下的平凉川。
…….
朝会上,德宗正式宣布西平郡王浑瑊为会盟使,兵部尚书崔汉衡为副使,率领三千甲士保护着四百余名官员到平凉川会盟,内侍总管俱文珍作为中使,随行监督会盟过程。并降旨派邠宁节度使韩游瑰率三千步骑驻扎在洛口(今甘肃庄浪县东南),镇国军节度使骆元光率三千步骑驻扎在潘原(今平凉市崆峒区),保护大唐盟和官员的安全。
浑瑊一行在半路上与韩游环和骆元光汇合,六千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向平凉徐徐而去。在路上,骆元光突然找到浑瑊,说道:“浑大使,末将奉旨驻扎在潘原,可潘原距平凉川有七十里之遥,使团一旦遇险,末将无从得知。而且末将接到了西平郡王的亲笔信,密嘱我务必严防吐蕃有诈。为放止发生意外,不如让末将随使团同行,这样也便于保护众位大人的安全。”
“临行前陛下特意找本使嘱咐,此次会盟务必要与吐蕃人以诚相待,虽然镇国军与邠宁军随行,但必须要远离平凉川驻扎。如果本使私自同意骆将军同行,岂不是违背了陛下旨意?”
“大使太过迂腐。派兵参与会盟,依惯例本来就应该在会盟地外围附近驻扎。可陛下为了表示我大唐的诚意,命我镇国军将军队驻扎在七十里之外的潘原,邠宁军甚至远在二百多里外的洛口,这能起到什么保护作用?一旦发生危险,恐怕缓不济急。大使久经战阵,应该知道敌我对阵,贵在有备无患,如果为了表示诚意而将自己置身险境,万一出事悔之晚矣。请大使莫要作茧自缚,他日陛下怪罪,末将愿一力承担。”
浑瑊知道骆元光这是为使团的官员安全着想,犹豫了一下说道:“西平郡王和李泌先生也曾提醒我,平凉川紧邻北山,有三条山谷可以藏兵,要我务必留意防范。而且他们还提醒本使,在平凉川我方一侧也有一座小山,山上林木还算茂盛,暗中埋伏一千骑兵没有任何问题,不如骆将军派一千骑兵到那里先行埋伏,以防不测。剩下的五千步骑,可以按照双方议定的条款,在距平凉川三十几里外扎营。”
“末将遵令。”
骆元光告辞离开浑瑊,调转马头,直接跑到邠宁军中找到韩游瑰,说道:“韩将军,本将依西平郡王的意思,刚刚已经说服了浑大使,他允许我们驻扎在平凉川三十里外即可,同时还同意镇国军派出一千骑兵先到会盟地暗中埋伏,不如你邠宁军也派五百骑兵一起去,万一吐蕃人有诈,我负责断后,掩护使团安全后撤,你手下的五百骑兵可向西攻击吐蕃的柏泉(今甘肃平凉西北),以此来牵制吐蕃人的兵力。”
韩游瑰说道:“好,就依你的意思办!”
……..
五月中,大唐使团到达平凉川,吐蕃国相在此已等候多日。
浑瑊在距平凉川三十里以外扎下大营,立即派崔汉衡到吐蕃人那里去商议修筑盟坛和确定会盟准确日期。骆元光和韩游瑰的大营分别驻扎在浑瑊大营左右不远处。
崔汉衡在去吐蕃大营的路上,发现吐蕃人早就开始修筑盟坛了,夯土修建的盟坛已经拔地而起,看情形不日即将完工。到了吐蕃大营,崔汉衡先去拜见了国相尚杰赞,然后与论颊热商议后决定将会盟日定在五月十九。
浑瑊马上将准确的会盟日期派快马报送长安。
在朝会上,张延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得意的对浑瑊说道:“西平郡王曾极力反对双方会盟,一再强调吐蕃人狡诈无信。如今咸宁郡王已经将会盟的准确日期都定下来了,不知西平郡王时至今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李晟面目表情地答道:“不要说只是定下了会盟日期,吐蕃人随时还有变卦的可能。以本官对吐蕃人的了解,就算他们已经签字画押,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毁约背盟。”
德宗看着二人一来一往的唇枪舌战,赶忙说道:“既然会盟日期已定,朕就派人持诏书到西域去,如果安西和北庭两城确实还在我大唐将领手中掌控着,就要依盟约割让给吐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