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长捻须一叹，仿佛不愿回忆那些记忆。
“当年《小人经》书成，当晚百鬼夜哭，景象恐怖，哀嚎遍地，凄厉之声夺人心魄，其声音绵延至千里，一村一城，千里之地之人十日不敢开门。十日之后，赤地千里，千里之内飞禽走兽死绝，天地无生机。”说完，徐文长摇头苦笑。
天地异象有两种，万鲤朝龙，凤凰于飞，天上宝光现，天门开等都是吉兆，预示着天下即将出现锦绣诗词文章，将有书生一步跃境，直达儒宗甚至半圣境界。
另外一种，则是恶兆，百鬼夜哭，泰山崩塌，天雷降世等都是不祥之兆，这便是预示着天地间将有无良文人写成蛊惑人心之文章，迷惑天下人，一旦处理不当，便有灭世之祸。
这便是诗词文章，引动天气气机而造成的天地奇观。
“再说那罗织教。乃是酷吏来俊臣所著的一部专讲如何罗织罪名，角谋斗智的书，酷吏周兴临死之际，看过此书，自叹弗如，竟甘愿受死。一书成，而朝堂变色，所有人无不冷汗直冒，不敢喊冤。此书成，泰山崩塌一角。”
《罗织经》是一部专讲罗织罪名，角谋斗智的书籍，这一点顾平生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在他那个时代，是由武则天时唐朝酷吏来俊臣，万国俊所著。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了，这些东西还是存在的。
这本书实际上就是“整人经”，“害人经”，教他们的门徒如何编造罪状，安排情节，描绘细节，陷害无辜的人。
他们还争相发明了刑讯办法，名目繁多，可谓整人有数。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它是一道独特的“风景“，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它是人类有始以来，第一部制造冤狱的经典。也是酷吏**裸的施恶告白，整的就是你，不但要整你，还要你没话说，把智慧运用在邪恶上面的产物。
当然，也说明了大多数人心中的疑问，为什么总是好人不长命，坏人活百年，那就是坏人更懂得权谋厚黑，罗织罪名，因为他们的心肠够黑，手段够阴险，所以才活的长久。
顾平生听完，不知不觉间手心背心全是汗水，一本邪恶之书，在这个世界却能引起轩然大波，甚至能颠覆一个国家的政权，这才不可思议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读书人花花肠子弯弯绕，还真是说的没错，战场厮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已经算是惨烈了，但运用罗织经这些手段，一篇文章几行字，就可以杀无数人。
“气机，文章，文位，文胆境界，是读书人的幸运，也是不幸，一切的祸端，在于人心。此两书之祸已过百年，依旧有万千的愚民蠢妇信仰侍奉，如此祸端蔓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徐文长面色难看，有气无力的坐在座位上，神情落寞，手指轻轻敲击着茶杯，发出一声一阵的翠响。
这个徐文长话中有话，似乎是知道这其中的曲折，他停了一下，接道：“这小人教在山东江苏一带闹的很厉害，罗织教与他们抢地盘，夺堂口，经常有械斗流血发生，屡禁不止啊。”
顾平生心道，这事还用你说？越是苦寒的地方，就越是这些邪教发展扎根最好的土壤。若是天下富庶，百姓富足，谁还干这个啊，都回家吃馒头抱媳妇抱孙子去了。
徐文长目光落在远处那些膜拜小人教通天大圣教主的信徒身上，叹道：“昔日小人教作乱，乃是饥饿暴动，确实情有可原。可惜的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却是越走越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便连百姓也甚是厌恶他们。灭这小人教，乃是当务之急啊。”
顾平生奇道：“徐先生，既然小人教素有恶名，却为何仍有如此信徒膜拜呢？”
徐文长解释道：“这便是他们的蛊惑之功了。眼下你看到的这些膜拜这什么小人教通天大圣教主的信徒，并不知道这小人法会就是小人教，再加上他们妖法惑众，对这些民众颇有诱惑力，所以才有你眼下所见。”
“这些所谓的使者，一个个都是那些科场不得意，落魄江湖的读书人，重金诱惑之下，便成了小人教的敛财工具，你听这些人舌灿莲花，口出妄言，这些寻常百姓那是他们的对手，三言两语之下早就投身于门下了。”
“只可惜，明明知道他们是在愚弄百姓，但却找不到他们背后作弄的妖法，老朽我这段日子，吃不香说不好，就连陛下，也是心忧此祸。”
顾平生看了远处一眼，见几个忠诚的信徒，竟然是从遥远的小巷门口，便三叩九拜跪行而来，对这个小人教通天大圣教主的膜拜可谓到了骨子里，态度虔诚的一塌糊涂。
他忍不住摇摇头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蛊惑人心。徐先生，你说的什么妖法，却是什么？”
徐文长道：“对于气机，我倒是精通，可对于妖法，老朽可是一点都不知道。只是听人说，一个月之前，有这小人法会的人说，小人教通天大圣教主佛法无边，将每日从地下长出一寸，向众人宣扬**。”
“于是，便有一些人日夜守在这佛像旁边，说也奇怪，无任何人碰这佛像，也未见任何异常，这佛像原本是埋在地下，偏就每日长出一寸。小哥你也知道，不管是名山大川还是庙宇楼台，这佛像是不会自己动的，万万没有自己长的道理。但这小人教通天大圣教主不同，竟然破土而出，每日长上一寸，这不是妖法是什么？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附近的百姓却都知道了这事情，亲眼所见之后，膜拜者便越来越多。就连长安城一些富贵之人，也都在看热闹，人性一旦被蛊惑了，可就难清醒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顾平生顿时心里一阵清明，刚才还想不通佛像为何自己长，但现在他都明白了。
徐文长叹道：“枉我自认学识不薄，却也不知道这菩萨怎么会每日长上一寸，看来天下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啊。”
那是因为你没有当过我这样的平头老百姓，顾平生呵呵一笑道：“那徐大人，你准备怎么应对这些被愚弄的普通百姓呢？”
徐文长看了他一眼道：“顾小哥，既然你问到了，我也不瞒你了。这小**乱，乃是扰我龙庭之根基，非除不可。还有那罗织教，也必须铲除，这可是内患。攘外，还必先安内呢。”
顾平生一惊道：“那这些百姓······”
徐文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道：“若有执迷不悟着，杀之。瞒小哥说，这守城将军与京营三千人调动权已在老夫手中，不消片刻便能将这些人扣押。为了龙庭百年基业，多杀几个人又能算得了什么。”
此时地徐文长，是个手握重兵，执掌生死大权的将军，而不再是昨日那个在八大胡同口尽显风流的儒雅老者了。
他眼神中闪过的寒芒，有一种杀伐果断的味道。
徐文长身为皇帝最信任的文臣，参与的事情不计其数，想必比这更加残酷的事情他都经历过了，今日不过是擒拿一群鬼迷心窍的老百姓，又算得了什么。
顾平生吸了一口凉气，照这徐文长的意思。若是这些人不悔悟，那便要统统杀尽了，妈的。人命还是人命吗？
人命如草芥啊。
徐文长见他神色不忍，叹道：“顾小哥，你认为我这样做不对么？”
顾平生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从个人情感来说，当然希望那些百姓能够幡然悔悟，然后回家抱媳妇生孩子，可站在更高的角度想，维护龙庭的稳定与统治根基，牺牲小部分人算得了什么？
乱世人命不如狗。
顾平生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徐文长道：“杀百人。却可以少一场祸乱，救了千人万人，这恶人，我徐文长便要做了。”
顾平生长长的吁了口气道：“徐先生，你今日杀了这百人，却仍未消除祸根，他日小人教再借这妖法惑众，你便仍要杀人么？须知，消除祸源才是关键啊。”
徐文长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但老夫无能为力啊，在那佛像周围徘徊，却找不出丝毫破绽，仍不知道如何破解这妖法。这样越是耽误，便祸害的人越多。龙庭立国不久，这样耽搁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大乱子，片刻都耽搁不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