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62年,周王郝五十三年。
秦武安君白起麾下五大夫贲(王贲?)攻韩,去年至今去十城,韩之野王(沁阳市)降秦。韩国分为互不相连的两部分。
楚纳夏州(汉阳一带)于秦以示秦、楚盟好。
秦昭襄王对公子他道:“之前孟尝君率齐、魏。韩三国侵入我国崤函时,韩国主动为中军,与诸侯攻秦。韩与我接境壤界,其地不足千里,其政反复无常,无法取信。从前秦、楚战于蓝田,韩出锐师以佐秦,秦战不利,因转与楚,不固信盟,唯便是从。韩之在我,心腹之疾。吾将伐之,何如?”
公子他道:“王出兵韩,韩必惧,惧则可以不战而深取割。”
秦昭襄王道:“善。”乃起兵,一军临荥阳,一军临太行。
韩恐,使成阳君到秦赔罪,请求割让上党之地以为媾和的条件。同时韩桓惠王命韩阳(姬姓、韩氏、名阳,宗室?)告上党之守靳黈(芈姓、靳氏、名黈,时年约四十,靳尚孙辈)道:“秦国发动两路大军来进攻韩国,韩国无力抵抗秦军。现在大王为了保全宗庙与军民想交出上党之地来向秦国求和,故使阳将此决定言之于太守,请太守务必献出上党之地。”
靳黈道:“俗话说:即使只有汲水的智慧也应该知道不要丢掉汲水的工具。大王固然真有此命令,但是臣为太守,即使大王真下令将上党交与您,但是臣亦不能不有所猜疑。臣请动员上党全体力量来抵抗秦国,如果臣不能守住大王交给臣的土地城邑,那臣将以死谢罪。”
韩阳于是赶紧跑回新郑,将此情形告诉韩桓惠王。韩桓惠王道:“吾先前已经答秦相要将上党之地交给秦国,现在要是不给秦国了,这就是欺骗秦国啊。”因此派冯亭代靳黈为上党太守以执行此策。
赵孝成王梦见穿着偏裻之衣,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见金玉之积如山。第二天,赵孝成王召筮史官敢来占卜此事,爻辞:“梦见穿着偏裻之衣象征着残缺。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者,象征着光有气势但没有实力。看见金玉之积如山者,象征着有忧患。”
又过了三日,韩氏仅当了三十日的上党守冯亭使者暗中来到了赵国,他对赵孝成王道:“韩国现在守不住上党了,想要将之献给秦国了。只是上党吏民都愿意归附赵国而不愿意归属秦国。上党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入之赵,愿大王裁之。”
赵孝成王大喜,召平阳君豹而告之:“韩国守不住上党了,将要之献给秦国了。不过上党吏民都愿意归属赵国而不愿意归附秦国。现在冯亭遣使者来将上党十七座城邑托付与寡人,叔父以为我们接受了怎样?”
赵豹回答道:“臣听说圣人把无缘无故而得到的利益看作最大的灾祸。”
赵孝成王道:“他们感念吾的道义而来归顺,怎么能说是无缘无故的呢?”
赵豹回道道:“秦国蚕食韩氏的土地,将上党与国都隔断了,所以它自以为将能轻易得到上党之地。韩国所以想要将上党交给我国,无非是想要转嫁灾祸罢了。秦国付出了辛劳而赵国却白白得利,即使强国大国也不能随意从小国弱国那里得利,小国弱国反倒能从强国大国那里得利吗?这怎能说不是无故之利呢!况且秦国将灌溉用水来拿运输粮食蚕食韩国了,其死士已经将夺得上党之地来提高自己的封地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其令严政行,不可与战。王自图之!”
赵孝成王大怒道:“夫用百万之众,攻战逾年历岁未见一城。今不用兵而得城十七,何故不为?”
赵豹出,赵孝成王召平原君与赵禹而将冯亭进献城邑之事告之于他们。平原君与赵禹回答道:“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岁未得一城,今坐受城市邑十七,此大利,不可失也。”
赵孝成王道:“善。”乃令赵胜率军五万前去接收上党。
平原君对冯亭道:“敝国君派使者臣胜带给太守诏令为:封太守为华阳君,食邑三万户。上党原县令皆食邑千户,诸吏皆益爵三级,民众能安定服从者每家皆赐六金。”
冯亭痛哭流泪的推辞道:“吾的做法有三处不义的地方啊:为君主守卫疆土而不能效死,却将其地送给其他国家,这是一不义;君主要将此地交给秦国,吾没有服从君令,这是二不义;出卖了君主的土地还要接受封地,这是三不义啊。”
那冯亭的归属如何呢?
《战国策·赵策一》:辞封而入韩,谓韩王曰:“赵闻韩不能守上党,今发兵已取之矣。”韩告秦曰:“赵起兵取上党。”秦王怒,令公孙起、王龁以兵遇赵于长平。
《汉书·冯奉世传》:赵封亭为华阳君,与赵将括拒秦,战死于长平。
而《史记·赵世家》在冯亭讲了三不义之后,便不言冯亭的结局了,只说:赵遂发兵取上党。
太史公以平原君赵胜建议接受上党之地致有长平之祸,而言其为利令智昏。但是这事中赵国仅仅是个配角,配角是没有决定事情走向能力的。此次事件的主角当然是韩国!那就有一些问题需要思考了。
秦国已经连续进攻韩三年了。在此次秦国进攻韩国之前,韩国是秦国的附庸国。秦国开始进攻韩国时,韩国为了保证新郑与上党的联系,主动献出四城给秦国,请求秦国不要占领南阳之地。但秦国基于自己的战略目标,未采纳韩国的这一请求,此情况前面已经提到过了。按照韩国四处寻求援助的习惯,要说它在此三年中没有向其他国家求援,这实在难以令人相信。而结果是各国皆无视了韩国的求援!甚至魏王还想趁火打劫的捞一笔,索性被魏臣阻止了。但这种阻止也仅仅是不与秦国一起进攻韩国!至于最后有没有实施就不得而知了,当然就实际情况而言,魏国恐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韩国要献出上党之地与秦国,其原因根据战国策、史记中的记载是因为秦国割断了上党与新郑的联系,所以韩国便要割让此地。但是如果说韩国的两块土地分开之后就要将其中一块割让出去的话,韩国甚至三晋、六卿的网格形的领地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尤其是在现在韩国国土面积大幅下降的时候,再割让一块相当于当前一半面积的国土时,这种行为就显得极其匪夷所思了。《史记·韩世家》:“桓惠王十年,秦击我于太行,我上党郡守以上党郡降赵。十四年,秦拔赵上党,杀马服子卒四十余万于长平。十七年,秦拔我阳城,负黍。二十二年,秦昭王卒。二十四年,秦拔我城皋、荥阳。二十六年,秦悉拔我上党。”韩国是怎么收复的上党,以至于二十六年还能再亡一次?而《史记·白起王翦列传》:“四十五年,伐韩之野王。野王降秦,上党道绝。其守冯亭与民谋曰:‘郑道已绝,韩必不可得为民。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赵若受我,秦怒,必攻赵。赵被兵,必亲韩。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因使人报赵。赵孝成王与平阳君、平原君计之。平阳君曰:‘不如勿受。受之,祸大于所得。’平原君曰:‘无故得一郡,受之便。’赵受之,因封冯亭为华阳君。四十六年,秦攻韩缑氏、蔺,拔之。四十七年,秦使左庶长王龁攻韩,取上党。上党民走赵。赵军长平,以按据上党民。”
而极不可靠的《世说新语·言语》注引严尤《三将叙》记载:“平原君劝赵孝成王受冯亭,王曰:‘受之,秦兵必至,武安君白起必将,谁能当之者乎?’对曰:‘渑池之会,臣察武安君小头而面锐,瞳子黑白分明,视瞻不转。小头而面锐者,敢断决也:瞳子黑白分明者,见事明也;视瞻不转者,执志强也。可与持久,难于争锋。廉颇为人,勇鸷而爱士,知难而忍耻,与之野战则不知,持守足以当之。’王从其计。”此说不可靠是显而易见之事,当时白起正在楚国作战,哪能去参加此次会面;而《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将赵惠文王此行描写的极为猥琐,那么赵国何能再搭上平原君这么一个重要人物呢,万一被秦国扣留了怎么是好?
而白起列传中的描写,笔者认为是可信的,韩国交出上党之地就是一个阴谋。可以想象,三年时间,对一个被连续攻打而告求无门的国家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啊。这漫长到了需要像壁虎自断尾巴一样来引起其他诸侯的关注,否则站在韩国的立场上,它对秦国是否会见无人关注秦、韩之间的战事而顺手就吞并自己是不确定的,所以它才出来这一策略。因此,韩国答应给秦国的上党土地应该不是整个上党。因为,韩国是无法确定赵国一定会接收上党,毕竟赵豹就不同意嘛。所以答应给赵国的也应该是部分上党土地,如此韩国才有理由在战后收回部分上党土地。这也是为什么之后秦、赵长平之战时,秦军先夺取的是韩地。所以个人认为韩国答应赵国的是高平秦岭以北的土地,那么秦国才能在长平之战前夺取韩国的上党之地。而此处秦岭上的百里石长城大概就是此段时期赵国所修的吧?否则其两侧皆为韩地,韩国应该没有理由浪费国力来修此无用防线,但是如果是赵国所修,时间又太短了,看着不太可能完成。自申不害在韩国变法之后,韩国对权术的使用是极为熟练的。靳氏到韩国不过五十年,这对于韩氏这种拥有漫长历史的家族来说,要撤换靳黈是很容易的,那么靳黈所说的那番话是无意义的,至多只能代表他自己的个人观点,而不能左右韩国国政。但是从上面所描述的情况看,疑似宗室的韩阳灰溜溜地回到了新郑,而后韩王随便派出的冯亭就轻易的取代了靳黈太守之职。所以这其中是存在问题的,即是谁提出的将上党交给赵国的谋划。此处因缺乏证据,不作推断。但提出用此策挑拨秦、赵是一件极其愚蠢的策略,虽然它最后成功了。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来形容此事:甲欠乙一笔钱,到了约定时间,甲去告诉乙说,我今天出门来还时遭到丙抢劫了,所以我就不用向你还钱了,你想要钱,自己去找丙要吧。所以,韩国将长治地区割让给赵国是为了和赵国达成军事同盟吧。
而对赵国来说,上党地区一定不能交给秦国。否则,秦国在阏与之战中割断晋阳与邯郸联系的战略构想就可以得到实现,此后太原盆地、忻定盆地、大同盆地、河套地区都将不再属于赵国。失去这一系列地区的赵国就成了新的中山国,就如同韩国变成新的郑国一样。所以这更本不是所谓的利令智昏的事情,而是生死存亡的事情。并且上党所得只有十七邑,赵国为了改善与齐国的关系,大手一挥就将五十七邑的土地归还了齐国。这不能说赵国不会算账吧。赵国据有上党之后,秦国便失去了复制阏与之战中战略构想的物质基础。
赵国为什么敢冒着得罪秦国的可能来接收这一地区呢?恐怕与秦、赵近几十年来交往中的经验有关。赵武灵王吞并中山国后,秦国就一直主张削弱、甚至瓜分赵国,但在实际操作之中,秦国一直在履行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国策。开始是削弱齐国,之后是打压楚国,再之后时腰斩六国。所以在这段实际经验过程中发生了一系列如:完璧归赵、秦王击缶、阏与之败等有损秦国脸面及实力的事件,其结果都是秦国自己忍了。所以在此后发生的长平之战中,秦、赵对这一重大战争的态度完全不同:强者全力以赴、弱者敷衍了事。
既然赵国根据自身的经验认为秦国当前的重心不在自己,而上党之地对自己又是如此重要,那么即使赵国明知这是韩国的阴谋,它也会毫不犹疑的上钩。作为一个大国,赵国是有实力上钩的,条件就是承认秦国吞并韩国。这对秦国来说,中原之地的占有既符合自身的战略,又拥有远超上党的利益。所以,如果认为韩国是因上党路绝,韩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将此地转让给赵国的话,那么韩国此次行为从头到尾完全是在赌博。无论秦、赵都是蛮横不讲理的大国,它们绝不可能按照小国的需求去行事的,这一点在韩国吞并郑国时期就应该有所体会。因此,韩国主动割让长治地区给赵国是以与赵国达成军事同盟为前提条件的,赵国由此主动卷入了秦、韩战争,迫使秦国不得不改变作战方向。
就秦国的实际利益而言,秦国也是没必要一定要获得上党之地的。秦国已经连续投入长达十余年的战略就要实现了,它何必冒着与赵国开战的风险去争一块与自己目标不相关且并无多少实际利益的土地呢?但秦国就去了,这又怎么解释?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赵国决定插手制止秦国的战略实施了。但因缺乏资料,我们无法知道赵国的具体做法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