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有一会儿，洪元奎也盯着我一直没动，他似乎在等待，等待我的一个决心。话已至此，我没什么可选的，正如他给的论调，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洪堡主，为什么会这么难呢？你来到这里的时候，不过而立之年，战火纷飞，这里可以说是世外桃源，有的事为什么不能放弃。如果放弃这风枭堡的一切，会不会更轻松，会不会没有这些烦扰，没有整天的提心吊胆和杀戮？”我避开他的眼神，问向他。
“放弃？是呀，放弃，怎么放弃？你这一路走来，放弃过什么？人就是这样，一直想着放弃很多事，甚至忘却很多事，可事与愿违，最后发现，渐渐地牵挂越来越多，放不下的东西越来越多，本来是孓然一身，可居然变成一个难以做抉择的人。”洪元奎对我说道。
我捏了捏眉心，显然被洪元奎说中了心事，以他的阅历，我只能是一个听从教诲的小字辈。凡是我的疑问，都会得到完美的解答，只不过这些解答，没有一个人是我想要的，可又无法拒绝，因为事实本该如此。
“我说的对吗？”看我没有答话，洪元奎追问了一句。
“也许吧。”我低声回应。
“你从来到这个时代起，我就在关注，不能说一切尽在我的眼底，但你的人生轨迹我都看在眼里。”洪元奎起身在屋子中央开始踱步。
“其实想想都可怕。”我也实话实说。
“没错，这的确是件可怕的事情，但你如果相信天意的话，即便我不去找你，你也会来找我的，不过是中间的过程不同而已。对此我深信不疑，作为你我生长的年代，本不该这么想，可是当下，你心里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个枷锁在身上，无论如何挣脱都挣脱不开。你觉得在暗中有人在操纵，精心设计也好，鬼使神差也罢，算上你那位神秘的高人，但这又能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在这间屋子里，听我诉说这些个陈词滥调，让你心里更烦。”洪元奎很平静的说着，就好像在给我讲故事。
“堡主，我不知道该怎么问，问什么。”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与其问我，还不如问你自己，你想想你所做的决定，至始至终，有哪个是为了你自己的？”洪元奎站住问我。
“的确如此。”我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答道。
“善辉，正如你的名字，你是个善良的人，善良的心就会散发出光辉，可有时，优柔寡断，举步不前，你有过这样的矛盾吗？”洪元奎接着问。
“当然有，恐怕我向来如此吧……”我小声嘟囔着，但声音洪元奎可以听到。
“你放得下古泊吗？他是你的恩人，他有危险，你会袖手旁观吗？张廖和张俊叔侄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子。”洪元奎又开始踱步，一边走一边问。
“放不下。”我静静的说。
“杜笋你放得下吗？聪明人都看得出来，连花允都知道，其实你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可是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会对他不闻不问吗？”洪元奎又问。
“我不会。”我依然静静的说。
“忻兰，那是你见过的最善良和智慧的女人，红颜知己，连我都羡慕，她的任何动向，都牵着你的神经，你会忽略了她的存在吗？”洪元奎向我靠了过来，还在问着。
“不会……”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季柔，怎么说呢，这个女孩子别看性格刚烈，内心其实很柔软。以至于非常容易多愁善感。她的心其实远比忻兰要脆弱，她的事，你难道能不理不睬吗？”洪元奎站到了我的面前，低声问到第四个问题。
我已经没有什么言语了，只是摇了摇头。
“还有阿绿姑娘……”洪元奎说着被我打断。
“堡主，请不要说了。”我伸出一只手来，也不管是否对洪元奎不敬。
“好，不说了，你自己心里去琢磨吧。”洪元奎拍了拍我的肩膀，显然没有介意我刚才的举动。
“堡主，先别想这么多了，我看您还是先把身子养好了吧，风寒的话，让花允去抓上几服药，多休息，自然会好起来的。”我岔开了话题，很关切的说。
“不想听老夫再说了吧？”洪元奎微笑着问。
“不是，不是，我从小就爱听老人说话，觉得特别像讲故事的感觉。”我连忙回应。
“别人讲你的故事，会很轻松，自己讲自己的故事，你恐怕更加心烦意乱。”洪元奎笑了笑，不过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堡主越说越深奥了，善辉先告辞了，改日再来请教，堡主一定要保重身体，这几日冷得紧，注意保暖。”我说着站起来向洪元奎请辞，并寒暄了几句。
洪元奎点了点头，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可能也是再给我思考的时间。自从和他接触以后，洪元奎好像很懂我的心思，也许吧，毕竟我正在走着和他相似的道路，他没有一次性的和我说了所有，显然是让我逐渐接受。这第一点上，我不得不感谢他。
我抹了抹自己的鼻子，出了屋子，瞥见身后的洪元奎坐了下来，此时他已经没有了初见到他时那种矍铄的精神，随着吐露的越多，就越觉得他的精力也随之耗尽，我生怕等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的时候，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我。面对这样的一个老人，我又怎么能忍心做什么不利于他的事呢？放不下什么，又放弃什么，谈论了半天，我心里不知不觉又多了一个牵挂的人，就像一个久违的长辈一样。他已经不像堡主，不像我的一个领导者，只是一个回忆自己沧桑的老人，诉说这四十年来的无奈和坚守……
下山之后时至中午，我只想自己找个地方静一静，谁都不想找。我故意向着一个不熟悉的方向行进，就是怕遇到熟人。这时的阳光不错，我在一家小店买了些牛肉和热酒，独自坐在一个路边的茅草亭里，整个人都斜靠在柱子上，把大斗篷直接往头上一扣，一口小酒一口肉，开始懒洋洋的整理我的思路。
洪元奎说的没有错，可能唯一有些牵强的挂念就是杜笋，他这个人无需挂念，以他的精明和狠辣，根本不需要我们为他操心，他的主见性很强，他认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我觉得他倒是一个引起变数的成因，以后的路上，他心中的大业势必将会遇到阻拦，在这个阶段里，他应该到了冲刺的时候。洪元奎用的这把双刃剑，随时都可能误伤到自己，我和古泊作为杜笋的兄弟，在对他的影响力上根本不值一提，要不被他牵着鼻子走，要不就是被他利用着。这就是一场冒险，可加入了游戏就无法再退出。
我大胆的做了一个设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对立面的两方是杜笋和洪元奎，我该怎么办？我的牵挂越多，杜笋的优势就越大，他不会不利用这些因素来钳制我。他的布局中，我是一个重要的拼图，正和洪元奎看中的一样，我的经历和身体。
风枭堡究竟谁做老大，我一点也不关心，我怕的是杜笋的野心膨胀，把一群人带入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时我该如何选择，陪他一起？分道扬镳？陪他一起的话，那就正如他所愿，分道扬镳的话，作为杜笋，他是岂可善罢甘休的人吗？我身边有古泊、忻兰、季柔等等很多大大小小的牵挂，都是他可以利用的对象。
此时我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邪念，有朝一日兄弟反目，杜笋会不会动手杀我，我又会不会动手杀他呢？我喝了一大口酒，自己给出的答案是，第一种可能存在，第二种可能几乎没有。我暗笑了一声，我对自己是了解的，我只想成为一个守护者，不是一个野心家，我的守护之人都有谁？古泊、忻兰、季柔、阿绿、洪元奎，算是胡禁……也许当我的守护之人遇到威胁的时候，我才会下狠心，才会失去理智。
想到这里我仍然很乱，如何解开这个结，也许要靠我和杜笋面对面的聊聊了。我正想坐起来伸伸腰板，旁边的一条路上走来一些人，我看着都挺眼熟的，我回想了一下，好像都是风枭堡的人，有几个正是那日在探春楼喝酒的。这么偏僻和陌生的地方他们怎么会扎堆出现呢？我赶紧把斗篷拉低，整个脸都埋了起来。这些人三三两两的走着，交头接耳，难不成这里还有个分舵不成？正纳闷的时候，最后走着的一个人，终于是张熟悉的面孔。
我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酒肉，等到最后的一个人走过我的位置，我起身上前，一把将他拉住，然后摘掉自己扣在头上的斗篷。
“霍老大，好久不见。”我对霍靖说道。
霍靖看着我充满惊讶，一时没有说出话来，也正因为如此，前面走着的那些人，也没有发觉异常，连一个回头的人都没有。
“娄……娄大哥，您这是？”霍靖结结巴巴的问。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我指着前面的人，随口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