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救援
黑暗之后,山姆的眼前突然响起了惊喜的欢呼声,“山姆!山姆!”他睁开的眼睛看见垃布垃卡正在一旁兴奋地叫嚷着。
“哦,真是个幸运的孩子。”斯兰多老妇人盯着那即将在下一秒熄灭的香烛,在身上划着像是宗教仪式的手势。
而山姆坐起身,看了看自己抬高的双手,并从垃布垃卡手里接过摆放一旁的镜子,这时,他看到一副俊朗、面容严肃的面孔,他简直是跟从怀表中投射出的少年形象完全相同,那蓝色深邃的眼睛,略微高挺的鼻梁,以及咬紧牙齿很容易就表现出来的刚毅轮廓。“这是我——”他刚想用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却又放了下来,脑子里刚才那一幕幕紧然地涌出来,“艾丽丝...艾丽”
突然,他把头抬向斯兰多老妇女,“她死了是不是?”这时,只见这位巫婆把头转向旁边的一朵吊蓝上,那洁白的花瓣全都枯萎下来,“我不知道,但是祖宗的遗训里是这样表明的,如果那九朵花瓣全部枯萎死亡,那么今后通过洗礼仪式来得到救治的方法将不复存在...你一定是听百花妖精的谗言,才会变成这样精神恐慌,不过不管怎样,你都已经——”
话没说完,就被山姆愤怒地驳斥回去,“不!你骗我!她是好人!好人!”说着,再次流下了眼泪,握紧的拳头使劲地砸向地面,然后垂下头,像是自怨自艾地对自己说:“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她只是一个活在另一个世界的妖精,即便她不救治你们,自己一人在那里也会孤独终老,与其这样,还不如做点善事,相信这也是她的夙愿,至于我刚才所说的,的确算是谎言,但也是不希望你分心,毕竟你是罗曼布坦...”斯兰多说。
“不——”山姆听到这一声声如锥扎般的话,终于忍不住更大声地吼叫起来。
“山姆。”垃布垃卡在一旁像是警告似地说。看来他在刚才自己进入梦中的时候已经听斯兰多讲述了事情的真相。他把手伸下,山姆迟钝了好一会儿,才接住这只胳膊,站起身子。
“走吧,山姆,她没有错,而百花——艾丽丝更是一位善良美丽的天使,我会为她祈祷,让她能够进入天国,在那里会有许多的同伴,而不是像是在梦中,紧紧只有美丽的风景和自由。”
......
半个时辰后,在垃布垃卡为百花妖精做过简易的超度仪式,他们便继续启程赶往柯摩耶的城堡。一路上,山姆一句话也不说,记忆久久地困在那艾丽丝临死前的一幕,他还不禁用手触了触嘴角,他好像还能感受到她的余温,如果当初知道她已经把琼浆玉露含在了嘴里,已经善发仁慈之心,准备解救自己所能医治的最后一位病人的话,他或许就会拒绝——不,是一定不会让她这么做,想到这时,山姆深深的自责如挖心掏肺般疼痛,但好像一切都在冥冥中有所注定——一丝美丽的弧光像是呼应似得从山姆眼前闪过,它编织成一幅美丽的画面重现在咫尺远的天空,“山姆。”那副图像里很快呈现的头像对他亲切地问候道,是那美丽的年轻的艾丽丝!
“艾丽丝。”他不可思议地小声低喃道,一边用手揉揉那还未干涸的通红眼角。
“山姆,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她微笑着说,这比山姆见过的每一次都要自然而安详,“其实你不必为我伤心,我是自愿也是这九人之中最心甘情愿为你付出生命的人,这样一来,我便也可以彻底解脱了。并且承蒙你师傅的眷顾,我可以去遥远的星星上去做客,那会是一段美妙的历程。所以,再见啦,要开心地走过接下来的路程。”
“嗯。”山姆微微点头,朝他努力挤出笑容。
她的头像渐渐模糊,“还要记住我的名字,叫薇妮儿。”这声甜美的声音刚结束,画面就消失了。
“薇——妮儿,薇妮儿!”他仍不住叫出了声,似乎还想急切挽留刚才的画面。
这时,前方的巫师回过头,语气亲切地说:“怎么了?山姆。”
山姆楞了一下,“没——没什么。”然后,他悲伤的心情渐渐得到缓和,最后也有力气赶上去,肩并肩跟巫师说起话来,不过讨论的是人死后会去哪儿的事情,对此,垃布垃卡只是抿嘴一笑,然后以老者成熟的语调给他讲了一连串有趣且对山姆来说充满希望的故事,虽然其中也包含了他虚构的一些离奇的情节。
两个时辰后,他们开始加速,因为新的一天已然到来。阳光驱散了夜间浓重的阴霾,这里的荒草稀稀疏疏地长在两旁,前方似乎有人为的狭窄官道留作小型车辆以及马车通行之用。垃布垃卡指着不远处的石碑,山姆清晰地看到那是刻着红色字样的地名——摩巴塔克。
“从这里开始,就是通往柯摩耶城堡的地界,他们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到周围的村庄收取粮食、衣棉等日常用品,然后运回城堡集中囤积起来,通常这会有一整年的备用,而对于一支拥有数十万军队的庞大队伍,可想而知这要耗费多少的粮草。但令人可喜的是,他们拥有一个良善与睿智的君主,所以即便是这么做,他们依旧可以保证周围村落维持一片祥和安宁的状态,辛勤却鲁莽的民众在能够自足自得之余,便不会对自己的君主谈吐诟病,甚至在需要之时,会把那赞美诗里的歌谣自由哼唱,就像他们通常在田地里对话那样热情而流畅。”
山姆由此看出垃布垃卡对于这位援助人的恭敬与喜爱,可能并不亚于自己的父亲,但随后看到的景象却并不如他所叙述的那样,甚至连巫师也有点不敢相信。
一个时辰后,他们顺着官道,来到了一处村庄时,他们看见了官兵殴打民众的现象,那凶恶的嘴脸让山姆忍不住想下马去揍他,不过,巫师制止了他,“走吧,山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他的声调和脸色也不如那会儿迎着朝阳般乐观而舒适。
“可是,这——”山姆听到那一声声鞭挞声,感到怒不可竭。那幼小或是老迈的都被士兵愤怒地驱赶着,似乎要把他们囤积在一个地方,集体埋葬似得。
接着,山姆不得不忍着愤怒,和垃布垃卡一起朝前赶路。由于这个村庄并不大,只呈现出一片狭长的地带,所以他们很快就穿了过去。
“我们还有两天时间就要可以到达柯摩耶的城堡,而对于我们最终所剩的时间确乎已经十分紧凑。”垃布垃卡这样对山姆说,似乎想因此而让他忘掉刚才的事儿,加快时间赶路,“因为时光之门每年只有两个时间节点会开启,第一次是六月一日的正午十二点,第二次就是十二月初的傍晚六点。现在已经十一月份了,如果那天无法取得火种,利用它打开时光之门,那么我们必须还得再等半年,但这对于我们罗曼布坦星球却是致命的灾难,他们正挣扎于困苦的边缘,渴望着希望的到来。所以,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必须加紧步伐。”他这样一边说的时候,还一边向上挥动马鞭。于是,山姆耿耿不安的心便很快被鼓起的勇气所填满,使他在接连穿过几个这样的村子时,都没有因为义愤而止住脚步,相反,他更加加快了步伐,希望自己一直崇敬的柯摩耶能够给出合理的解释。
在接下来的一天半的时间里,他们马不停蹄,很快到达了科莫耶的城堡。不过,要真正看到那依稀可见的塔尖下所掩盖的全貌,他们还得登上这座乱石堆积的山峰。
弯弯曲曲的山路虽然可以让人骑着马背继续前行,但速度明显降了下来。它们由先前的一跨五米多远,转变成了一迈一米多长,这让原本可以半个时辰行进的路程拖延了整整两个小时,最后,在半山腰处刚可以看到那几十座城堡环环相拥的景致时,他们便被前方设置的障碍栏挡住了去路。
“请通报柯摩耶首领,垃布垃卡有事求见。”垃布垃卡下了马,对前方的守卫说。
但他只是盯了他们一会儿,便扭过头,语气生硬地说道:“不见,不见!我们首领现在一概不接见任何人。”
山姆想冲上去,却被巫师用法杖拦住,“这位朋友,我这里——”说着他从兜里掏出四枚特斯拉金币,这让山姆有点怀疑他那布袋里是不是像彼得的那个,里面有取不尽用不完的财富。“有几枚金币,如果不介意,可以和你的兄弟买酒喝。”他一边说,一边把视线瞧向那边走来的一个士兵。
只见这士兵两眼顿时放光,但很快那扬起的嘴角就以最刻板的状态拉了下来,“不行,这次我们主人令,除非得他召见,否则一律人不得入内。”
这时,垃布垃卡那刚才脸上浮出的那一抹微笑瞬间收敛起来,“是嘛,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他举起了杖头。
“你要做什么!”对面两个人带着愤怒和惊怕的神情呵斥道。但话没说完,后方扬起了马蹄声,他们赶忙回头,在马背上穿着银色盔甲的人下马后,他们立刻行了军礼。
“侍卫大人!”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怎么了。”只见他刚说了句,就把视线移了过来,好像看到了什么高兴的事物,赶忙走过来,连他们说的‘有人要擅闯宅门’都被抛掷脑后。
“嚄!原来是垃布垃卡巫师!”他语气热切地说,
“你好,凯多勒长官!”垃布垃卡笑着回应道。
接着,凯多勒便转过头,大声像是呵斥般吼道:“还不快开闸道,没长眼的家伙!这是我们首领的朋友!”
说完,这两个卫兵吓得连连应了两声,兢兢战战地赶忙把障碍栏从中间打开。
“这边请,垃布垃卡先生。”待一行人骑上马,凯多勒对旁边的巫师说道。然后,在他把视线再次向后转到山姆身上,他才开口问道,“这位想必是您的朋友?”
“当然。”垃布垃卡向后也瞧了眼,笑着说。
他们在一条比刚才要平坦许多,用混凝石做地基,上面铺垫草坪的路上不快不慢地向前走,沿途,各色的花园和假山,目不暇接,但这并没有给两人的心情带来多少愉悦感。几句客套话之后,垃布垃卡把话题引向了山姆一直关注的,“在我来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么多士兵在乡村驱赶孩子和老人?而青年人却又很少见到?”
这时,凯多勒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热情也骤然变得冷峻起来,他叹了口气,说:“国师你有所不知,在你走后,也就是一个月前,首长大人就下达命令要在四大家族征调十万士兵,用于北方修筑堤坝,建造城墙,以抵挡从大漠地区进居而来的土著游牧民族。由于柯摩耶大人在四大家族里掌握着最雄厚的兵力,所以在人头分摊上,就理所当然地让他多承受了几乎一倍的人数,也就是五万的人口。虽然,除去这个人数,我们仍有五万士兵可以守卫城堡,但万一其他三大家族,联合起来,我们势必无法阻挡。所以,就要从管辖的村落中征集一些青壮年入伍,而对于家中有长有幼却无人照看的,则将他们赶到一个地点,集中派人安抚,这也算是柯摩耶大人对这些人能够尽到的恩德吧。”
话说到这时,他们已经转过几个弯,穿过了一条半月形长廊,在一座城堡的石阶入口处停下马。
“请在此等候,我速去通报,相信柯摩耶大人一定很高兴。”他说着,铁靴子踩踏着石板的声音就咯噔咯噔响了起来。
并且除了这,他们隐隐约约还听到丝竹管弦的乐音,它缭绕飘渺,恰似一缕缕听见就能被望见的霓烟从那正中间红木白纱窗子里透漏出来。
“等等,”垃布垃卡像是想到了什么,说。侍卫官顿时停下脚步。“请问首领夫人的病好了吗?”他问。
凯多勒似乎也因此注意到了什么,他缓缓神神地朝那扇正门看了眼,略带怀疑的表情朝向巫师,“没有,和您来的那天一样,一直躺在病榻上。”说完,他走了上去。
“怎么了?”山姆问,他发现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头。
“没什么。”他低着头,暗自说道。
在那扇门打开,侍卫官走进去后,里面的宫廷之乐便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个长相凶恶的男人,“谁是垃布垃卡。”他声音接近平板地说。
垃布垃卡迟疑了一下,说:“我就是。”
“主人有令,请两位进去。”说完,他把身子挪至一侧,但当垃布垃卡刚想从这台阶上迈过去的时候,他又用斧头阻挡了去路,“法杖,先生。这个不可以带进去。”垃布垃卡看了他一眼。他继续说:“这是新订的规定,您也不例外。”
垃布垃卡将法杖交给了他,又脱下了毡帽,才和山姆推开那扇木门,这时,只见偌大的宫廷内空荡一片,并没有想象中的歌舞升平——美人舞袖和琴师奏鸣的景象都被忽尔而来的一股嗤鼻的酒气所横扫一空。而正对面坐在金色座椅,快步入晚年的“君主”则让山姆有些吃惊不已。那是一个头发向两边披散着,面容有些憔悴,蓄着比垃布垃卡略短却看似更要坚硬蓬乱的棕色胡子。
就在垃布垃卡和山姆走过门槛,一只躺在旁边地板上的令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能够从那棕红色的木头上较为清晰地看到镌刻其上的三个大字——侍卫官,而令山姆更加疑惑的是,他似乎在哪看到过这样的令牌。
这让垃布垃卡的眼神骤然警觉起来,不过,他还是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柯摩耶大人!您又嗜酒了。”他走上去,微微鞠了下躬,山姆也从旁学着弯下了腰。
“喔——”他微微睁开闭合的双眼,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是垃布垃卡——我尊敬的国师大人!”他像是现在才发现似得,语气随着他赶来的步子急剧加快上升。
山姆难以想象这会像是热情的最好代言词。
在他把巫师扶起身的时候,垃布垃卡迟疑似地看了他眼,“您没事吧?”
柯摩耶听到这,像是听到某个严肃的提问,“有事?怎么会?我——和我的夫人都没事。而且很——好。”他托着长调,又把视线挪向山姆。
“这是?”
“他叫山姆,是我的一位朋友。”
“朋友?那可真英俊。”他说,然后转过脸,再次对准垃布垃卡,摆出一副要商量国事的正经态度,“那么接下来,您来这儿的目的,以及当初您走时所承诺的,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坦诚相待。”他说,可脸上依旧那么祥和,充满笑容。
“实不相瞒,”垃布垃卡顿了下,微低下头,说:“那带去的五百名士兵由于偷袭失败,都才遭罹祸,连盖伦特少将也不幸丧生。”
柯摩耶顿时像听到了雷声,脸色铁青,然后,头颈像被固定住缓缓地转过来,“你是说死了?都死了?”他紧紧盯住垃布垃卡的眼睛。严肃的气氛让一旁的山姆也霎时间忐忑不安起来。
“是的,首领先生。”他继而微微又抬高头,把视线对接上去。
“呵!”只听柯摩耶冷笑了声,“巫师——不——是国师大人!”他像是发狠似地说,然后转过身,往回迈动脚步,“我可是一直都期盼着你的好消息呢,你知道嘛!你当初的承诺可不像这样——蒽!”他说着,用双手使劲捂在头颅两侧,指尖在攥紧毛发的时候,似乎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么——巫师!”他又把脸转过来,“你说——我牺牲的报偿在哪里!”
垃布垃卡镇静地脸上缓缓吐露道:“我说过,我会救你的夫人,即便她身患这不治之症。”
话一出,柯摩耶似乎更发怒了,“救!垃布垃卡!这句话你说了多少次!”
“不!我们会取得胜利的。”垃布垃卡说,把一只手放在山姆的肩上,“他就是我曾跟您提及的埃涅阿斯,埃罗斯之子。而我手中现在正有火种的精元。”说着,他把那刻有八卦阵的魔盒从布袋中取了出来。“就在这里——”
柯摩耶像是听到了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怀疑的眼神朝山姆打探了眼后,就顺着视线,滑到了旁边那两只手上端着的像是正散发着无穷魔力的盒子上。
“火种——精元?”他用足够分量的手臂去把它承接了过来,像怀抱个婴儿,一边用眼神打量着,一边用手抚摸着,使人相信不会有比从这双嘴巴里吐露出的词语更能完美地搭配于那双贪婪的眼神。
他转过身,往回走去。垃布垃卡的视线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很好,很好——”柯摩耶小声蠕动着。
突然,在他朝向王座的屏风后,有一个木制帘子稍微撩动了下,它发出唦唦的响声,顿时让垃布垃卡与山姆警觉起来——那是一个人影。而那双眼睛在注意到他们时,便瞬间消失了。
“首领先生!”垃布垃卡即刻走上前,面色凝峻地说:“这件宝贝并不值得把玩,我想还是交给我保管吧,只有我知道怎样掌控它。”
山姆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跟着走上前几步。
“喔——”柯摩耶坐回了宝座上,观赏的目光随着抬高的头颈很不自然地落在他们的身上。
“埃涅阿斯,垃布垃卡——很好,罗曼布坦星球的顶梁之柱。想要吗?过来拿吧。”他语气略带戏谑似地说。
山姆准备走上前,却被垃布垃卡用手臂挡住,接着他的目光环视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时,他才谨慎地迈着步子,同时嘴里像是怀疑的口吻说:“柯摩耶,短短一个多月,你变了许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这样说着,走到中央铺着垫花的羊绒毯上,突然,只见柯摩耶注视的眼睛猛然狠下来,一只手放在座椅的扶手上,大声喊道:“什么事!就是你将会为死亡的将士付出应有的代价!”
巫师停下脚步,神情骤然阴沉下来。
然后,扶手的龙头被猛然按下,只听嘎的一声,巫师脚下的石地板轰然打开,垃布垃卡还没反应过来,就坠了下去。
“垃布垃卡!”山姆刚叫出口,就被人从后面拿棍棒击昏过去。
......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关在了四面被粗大的钢筋所包裹的牢笼之中。而在顶部除了有意透露的那扇光亮外,四下一片漆黑。
“垃布垃卡,我们在地穴里?”他说着,朝背对着自己的巫师看去,又转而向上望了望,他隐约能够看见那上面华丽的穹顶,它是那么高,那么遥不可及,使山姆刹那间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困在一个永远也无法逃脱的地方。
“都怪我,若不是我那次指挥错误,让他们陷入险境,否则盖伦特和沃尔冈夫都不会死,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局面。”垃布垃卡低喃的声音充满深深的懊悔与自责。
山姆把目光瞧向转过身来的垃布垃卡,只觉得他的面容确乎惨白了许多,那紧锁的眉额似乎也因为痛苦与焦虑填满了沟壑。
“对了,垃布垃卡,你的瞬移之术呢?”他想要安慰的话,忽然被突来的想法所替代,并在说完这话,他更觉得像是找到了条出路。
但这并没有引起垃布垃卡意料中的欢喜。“瞬移?”只见他低沉地喃喃道,然后把眼睛更专注地瞧向山姆,“没法儿了,孩子,我的瞬移只能在四面留有空隙,并且没有设置结界的情况下才可以施展。而现在——”
“结界?”山姆打断他的话,表情略微有些惊讶。
这时,不远处黑暗的一角,一束光投射进来,并随着吱嘎沉重的铁门声在地上刻印出门框的形状。
柯摩耶!两人齐视的目光注意到那棕色的长发比刚才更散乱的披在两肩,他一手拿着酒杯,摇摇晃晃走过来,皮靴踩踏地面的声音和他那略带颐指气使的傲慢相得映彰,“垃布垃卡——国师先生?”他走过来,把面部抬高,嘴巴略微前撅说,然后把视线很自然的又扫了遍山姆,不过这次确乎比在楼顶更要仔细,“还有这位——皇子。想不到吧,你们也会有这处境,不——是一直都在这样动荡不安的环境里。”说完,他泯了口左手酒杯里的红酒。
接着,嘲讽似地哈哈大笑起来。
“柯摩耶?”沉默的垃布垃卡终于开了口,“你生病了,先生。”
“生病?”他把头往后仰了下,像是不敢相信别人会提这样愚蠢的问题,“不,没有,我现在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又把颈部伸过来,透过钢筋的间隙,山姆能很容易闻到那比刚才确乎还要浓重的酒气。
“我们需要谈谈。”垃布垃卡无比严肃地说。
“谈谈?那就谈谈?”他像是自顾自地说。
“在我进门的时候,那个令牌是侍卫长的,你把他杀了?”
顿了一下,柯摩耶说,“是!他这个蠢货,差点坏了我的大事!虽然我没有明令禁止,但他还是把你和——这个小家伙放了进来,他自以为了解我的心思,却很少作对事,若不是因为看在他忠心耿耿,而且是我小舅子的份上——呵啊,小舅子——那是什么,我的夫人都顾不了了,还要什么小舅子,所以,该杀!该死!”
听到这儿,山姆恍然大悟,一股愤怒也就油然而生,而垃布垃卡接着嘴角更坚毅地蠕动起来,“那刚才那个躲在帘幕后面的人是阿索尔的人是不是?”
“喔——”柯摩耶像是不敢相信似地长叹了下,“这都被你猜到了,先生,是的,他们派使者来,要与我合作,说可以医治好我的夫人,他们实力雄厚,我干嘛不与他们合作,况且方尖碑就在他们手中。”
“你要把火种的精元送给他?”垃布垃卡比起质问更像是斥责似地说,两只手紧紧抓住冰冷的粗钢筋。
“火种的精元,呵呵这是什么!为了我的夫人,我宁愿把一切,我所拥有的王座、无尽的矿藏,甚至这数十万支士兵都——亲手埋葬。”他把头抵在快要垃布垃卡脑额的地方,手中紧握的酒杯被他使尽一捏,啪地碎成玻片。
“你是疯子,你疯了。”垃布垃卡直视着他疯狂的眼神说。
“疯子?”他自语了声,嘲讽似地大笑起来,然后,朝回踉跄似地走去,那碎片踩在脚下发出咯嘣的响声。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垃布垃卡大声说。
他顿住脚步,回过头,颈部保持着斜歪的姿势,那是放佛青色的野兽面孔,“你已经问的太多了。”
“你征集的那些士兵其实并不是首长的意思,而是阿索尔让你那么干的,他想要军队对不对?”
在听到这话后,他“嬉笑”的面容镇静了许多,重新迈过步来,把头伸向栏框,山姆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像浸上血液似的红嘴巴恐怖地蠕动着,“好吧,看在你们如此可怜的份儿上,我就告诉你们——是的,我们是做了这笔交易。”
话没说完,就被垃布垃卡打断了,“为了你夫人,你做了这么多愚蠢的事情。”他语气中充满了愤怒与叹惋。
“愚蠢?不!”他又瞧了眼山姆,然后背过身,继续说道:“他们只是借用一些士兵,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大事。”
“借用?他们是要!”
“是要,”柯摩耶又突然转过头,“是要什么,是要向你一样让五百名士兵葬身腹中吗,我不管你们在罗曼布坦是有着怎么样的实力,谁是正,谁又是邪?我只想依靠强的一方,保求平安,至于谁赢谁输我一点也不在乎。”他说着,撇转过颈子,但还没完全背过去,又再次转过来,“哦,对了。”他像是忘记了什么事的样子说:“忘了告诉你,我其实——并没有杀侍卫官,但你们——不久之后定会被你们的敌人领走,他们会来接你们的。”说完,他大笑起来,径直走向牢门,然后,啪地一声,光线完全消失了,但恐怖的回音确乎停留许多才渐渐安息下来。
“这个家伙,他是个疯子。”垃布垃卡最后说了句。
之后,两人沉浸在无声的像是准备迎接死亡的肃穆氛围中。
十几分钟后,牢门再次吱嘎一声打开。
当两人以为他们的敌人就要出现时,一个山姆熟悉的人影径直奔了过来。是彼得!
“垃布垃卡。”他一上来就抓住钢柱,小声喊道。“我是来救你的。”一边,把法杖透过间隙递给他。
这时,山姆才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变成了人型,所以彼得才会认不出来。不过,下一秒他还是保持着往常那亲切的调子喊了出来:“彼得,是我,山姆,是山姆!”他这样说的同时把手伸了过去。
“山姆?”他迟疑了一下,眼睛朝他身上打量起来,并用难以置信的表情说:“你是——山姆?”
“是啊,我是山姆。我们夏天的时候还跟钱多多和钱真多玩过,你还对我说哈尼的一番话,你应该记得把?”
“哦,上帝,难以置信——”
“是的,连我也难以置信,特别当我知道我就是埃涅阿斯的时候。”山姆拽住他的手,握得紧紧地,如果可以,他会现在马上给他来个大大的拥抱。
“埃涅阿斯,这么说你就是——”他把怀疑的眼睛瞧向垃布垃卡,似乎想要征求他的意见。
“是的,”垃布垃卡说,“他就是我对你们说的埃罗斯神王之子,不过想不到你们早就认识,真是机缘巧合。”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山姆忍不住问道。
“我?”彼得说,“我是这里的少主人,当然可以自由出入。”下一刻,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赶忙说,“对了,我还是先把你们放了,要知道外面的守卫虽然被我引开,但很快就会发现,你们只有很短的时间可以逃脱。”他一边说,一边拿钥匙插进锁孔,只听咔嚓一声,接着,门便打开了。
“你的父亲是怎么和阿索尔搅和在一块儿的,这一个月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垃布垃卡问。
“你有所不知,在你走后,母亲的病突然间愈加发重,多亏了恰巧赶来的梅依尔救了她,才暂缓了病情。当然,这些只在我父亲看来,实际上,我猜测他已经被这些魔鬼施了魔咒,才会变成这样疯疯癫癫的样子。”他说着,然后从有衣襟里掏出一支令牌,递到垃布垃卡的手中,正是上次山姆看见的,不过它四周却是镶金的,上面还清晰地刻着火焰令三个血字。“给,这里还有可以统帅三万精锐士兵的兵符,虽然他们都一向对我父亲唯命是从,但对我也是衷心有加,其中的博罗柯尔更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你把这个拿给他看,他自会帮助你。”
在他一连串地讲完话的时候,他还忍不住回头撇了眼,警惕着时不时传来的脚步声。
“少主,”垃布垃卡按住他的手臂说,“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我定不会忘记,对于那些恶魔,我会尽全力,即便粉身碎骨我也要把他们彻底铲除。”
彼得目光坚毅地看了他眼,点了点头。然后,他又跟山姆拥抱了下,就领着他们走出了地牢。
期间,他们换上了士兵的铠甲,在前者可以通行无阻的有力条件下,他们能够顺利地穿过环环相绕的城堡,趁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赶到了他们原先进入领地的闸道。
“好了,就送到这里了,前面的道路不会有士兵把守,而至于那三万军队,我早都已经调离到后山的位置。”他说着把手臂指向西南方向,“他们随时等候差遣。”
“你也跟我们一起来吧。”山姆说,“你的父亲如果知道这件事,他不会饶过你的。”
这时,彼得冲他微微一笑,说:“放心,他很爱我的,即便他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说完,他抽了下马背,马蹄便噔噔地往回迈去。
片刻后,直至山姆冲他回头的招手恭敬地回礼后,这份珍重的注视才随着垃布垃卡的话而断了线,“走吧,山姆。我们还有事要做”
一个时辰后,在四下快要全部黑暗的时候,他们赶到了后山的采石矶场,在通过两名守卫拦住的狭窄隘口时,垃布垃卡依旧马不停蹄,冲在前方,并拿出令牌大声吼道:“火焰令在此,谁敢不从!”于是,他们便匆忙打开障碍栏,在每隔五百米接连通过三个这样的关卡后,他们终于到达了那已经整装待发的士兵营中。
只见眼前数千丈宽的空地上,站满了一排排全副武装,昂首挺立的士兵,他们以方阵的队列,排列两侧,聆听着前方将军的教诲,而四周燃起的用竹杖支起的几十只巨大火盆,很好的将他们齐头举高的利剑“打磨”的光亮,那一声声威武的呵斥声好似来自天国的高歌,将这一重要时刻的完美地托引而出。
在巫师和山姆的马蹄踏进这里的时候,声音便顿时消失下去。众人的眼光一致转来,山姆发现自己很难控制不受紧张气氛的干扰,但下了马后,一位将士走上前打了声“问候”,他才觉得内心稍微平静些。
“您好,垃布垃卡巫师。请问首领到了吗?”
“哦,是你,博罗柯尔。”垃布垃卡顿了下,继续说道:“他不会来了,今天按照少主人的吩咐,我来说几句话。”
就在巫师这样躲过博罗柯尔的目光,向前走去时,另一个面色看起来颇为不满的将士盯着他走到了阵列前方。
“各位英勇的将士!我很高兴能够见到你们!”垃布垃卡说,声音比山姆听到的每一次都要响亮,放佛是用喇叭筒扩大后的浑厚嗓音。“由于时间紧迫,所以我会长话短说,但我用自己的性命担保接下来所说的话尽管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都是真诚、真实并经过良久考虑的,而这这也是少主人的意思。”说道这时,山姆注意到全场都变得极其安静,士兵的往前投注的目光并不亚于刚才对于自己将帅所持有的态度。
“那就是——你们的主人柯摩耶已经很不幸地被一些恶魔施了魔咒,他变得疯癫,神志不清,甚至善恶不分,他遵照恶魔的意思去奴隶那些本不该去奴隶的人们,把他们抓来做壮丁,做士兵,美其名曰是和你们一样拥有爱国头衔的年轻汉,而实际上,他们是为这群恶魔去卖力,去制造罪恶——这里管辖的村庄一个月前还是和和美美,一个月后便窘相频出,乃至惨行乱横。你们说这样的人还是我们当初认识的首领吗?”
话音未落,军队里暗自低喃的声音便层出不穷,他们脸上惊讶的表情好像还在迟疑自己是不是听错话了,那位对他不满的将帅刚准备上去抓住他,博罗柯尔伸手制止了他,“再等等,听他说完。”他这样说。而面前这位巫师显然还打算用同样高昂的语调继续说下去,“但主要的罪责却不在他,他因为爱妻心切,难免荒唐行事,再加上恶魔的诱惑唆使,导致现在这般误入歧途。所以如果要救我们的首领,让他重新恢复和善与睿智,就必须铲除那些恶魔,这样这里的村落也会由此安定下来。那么现在,我将按照少主的意愿,接替柯摩耶首领右翼骑兵的兵符。”说着,他将令牌高高举起,“现在我手里的就是火焰令,见令如见君主,全体士兵敢有不违抗者,一律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全体士兵一片哗然。他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地小声讨论起来,也有的士兵抬头注视着火焰令,想知道它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时,一只手从后面把令牌夺了过来。“你说谎!”他大声说,但视线在落到上面刻得几个黑字:右翼骑兵见令如见主公,违者格杀勿论——他便像是难以置信地说,“不可能!”突然,巫师从他手中又抢过了兵符,他霎时恼羞成怒地拔起剑架在他的颈上,“不,你一定是偷的!”
“斯皮伯格!”博罗柯尔命令似地大喊道。
巫师轻蔑地哼笑了声。山姆想上前制止,却被他呵斥住——山姆,别动。
“博罗柯尔,虽然在官阶上你是大我一级,但我好歹也是少将多年的副手,现在他死了。”
“你是说盖伦特?”巫师脸上一惊。
“你说呢,”他面带愠色地说,“我原以为盖伦特只是例行去办件小事儿,并且也愚蠢到相信身旁有个巫师的跟随,能够更加顺畅,可谁知一连几个星期都没有消息,若不是后来我打听到消息,他们已经全部死亡,我恐怕现在还被蒙在谷里,真可恨我当初被调来了这个编队,否则,我也就可以同他共生死了。”
“斯皮伯格,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这件事我相信一定不是垃布垃卡一人的错,盖伦特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但他容易冲动,这点却是他的致命伤,你也不必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博罗柯尔说,想示意他取下利剑。
“是的,”巫师语气放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在这件事上,我很是愧疚,如果你觉得杀了我能够弥补过失,让死去的盖伦特复活,让现在的柯摩耶变得清醒,那么我甘愿一死。”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斯皮伯格眼神发狠地说。
“我不准你这么做!”博罗柯尔厉声说,同时,用手按住他持剑的手腕。
“让开!”他突然大吼道,一手将他推倒在地。然后手臂猛地抬高,(就在这时,巫师缓缓闭上了眼睛)继而朝他的颈部砍去。
“不要!”山姆大吼道,身体下意识地冲上前,用一只手臂挡了下来——只听“砰!”的一声,剑像是砍到了什么坚硬无比的东西,就在众人齐看去时,他们刚才惊慌的眼神无疑只剩下了惊奇——山姆全身像是被红光拂照,橙色的液体自体内流出快速覆盖体表,在被剑锋砍过的手臂上,灰色的袍布瞬间撕裂了一条长口,而里面隐约可见的硕大肌肉却毫无损伤。
“这是?”斯皮伯格难以置信地说。
只见山姆往前逼近一步,脸上刚毅的表情在朝向他微微后退、颤抖的身体时,“倔强”的嘴角吐露道:“对不起了。”然后,还没等他拔剑想要对面前这个无礼的小子痛快的一击,一只握紧的拳头就像砸袋鼠般轻轻地往他头上敲了下,他便瞬间两眼昏花,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