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来之后骆林先去中介找了房子,来来回回折腾到四点多,这才想起来答应了段非去吃烧烤。**『*首*发』赶过去时遇上上班高峰期,等狼狈不堪地到了段宅门前时已经是五点半。
段非站在前庭等他,因为腿伤倚在了大门门柱上。骆林心里一沉,想起以前段非等他时的场景,怕段非一个不顺心又气得跳脚,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了些。然而段非见骆林来了只是抬起头问他,“来了,手机怎么关机了,联系不上你。”
骆林“啊”一声,低头拿出裤兜里的手机——“自动关机了,昨天忘记充电了。”
段非摆摆手,弯下腰去捡立在一旁的拐杖,“下次记得充电。”
“等很久了?”骆林帮他把拐杖立正了:“抱歉……”
“倒也没有,你到的正好,我们五点一刻才把东西都准备好。”段非一拐一拐的,却没有进别墅里去,而是绕着一边往后院走。骆林还奇怪着是为什么做准备,到了后院才发现那里齐备着烧烤的用具。j□j个骆林没见过的年轻人和小豪一起正在室外烤炉前忙碌,小豪见段非来了便不住嚷嚷:“这炭烟太大!你家佣人是不是买错了啊!”
段非的脸又黑了些,转过头装作没听到小豪所说的,对骆林解释道:“我觉得在家吃烧烤也不错,顺便请了小豪的朋友一起。他们都是正经人,不过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到里面单独吃。”
骆林看了看这一群二十一二上下的男男女女,每个都是普通的大学生装扮,和段宅之前的年轻访客完全不同。相较之下,段非那些衣不蔽体的女性访客和烟雾缭绕的狐朋狗友,果真是太不正经了一些。
见段非还在征询自己的意见,骆林笑了笑:“不碍事的。我进去洗个手,也去帮他们打下手吧。”说完驾轻就熟地走进了别墅后门。他自己没有自觉,说他的脚步要比往常轻快一些。
室外的段非还站在骆林走时的地方,默默待了一会儿,又慢慢挪动到一旁的野餐桌边上坐下来。在他斜对面的不远处是忙活着的人群,小豪满手的黑灰,擦汗时往脸上抹了一脸黑。骆林洗完手了从别墅里出来,衬衫的袖子捋了起来,露出的手臂带了些麦色。段非的嘴巴张了张,似乎是想叫人。骆林回头看看段非原来站的地方,没找到人,顿了一下,却还是径直走向了众人所在的烤炉前,弯下腰。
段非原本用手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手上却慢慢撤了力,一个人静静地坐回椅子上。今天的阳光对于三月来说似乎是太刺眼了一点,段非闭上眼睛,用一只手在脸上按了按。
“怎么一个人坐着?我扶你过去吧,那边热闹一些。刚刚修好了烤炉,他们没放隔烟网……”
段非睁开眼睛,抬起头,看见骆林背对着阳光对着他,脸上好像是带着微笑。不知道是不是段非脸上的表情吓着了骆林,骆林转而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走吧。”
骆林对着段非伸出手,伸到一半似乎又要缩回去——他的一双手上多少沾了些灰。段非却把右手伸出去,将那手用力握着,借了力站起来。
……
段非总归是行动不便,骆林就为他扯了一把椅子放在烤炉后边让他坐着。段非马上发现这里是个上风口,本来是应该负责烤肉的人站的地方。现在众人都站在烤炉另一端,被风吹送过来的烟呛得带泪。不知道是不是这群孩子太蠢,竟然没一个人察觉到风向的问题。然而就算有人发现了,大概也不敢真挡在段非跟前。
骆林的个头在一群人中相当显眼,气质也和这群学生格格不入。他当模特已经有了近一年,穿衣和打扮也和当管家时大有不同。他对衬衫的钟爱虽然和以前一样,那衬衫的样式却有了变化。他现在穿的是一件浅粉色的牛津纺衬衫,领口处解开两颗扣子,看得见锁骨相对处凸起的部分。卷起的袖口处是两颗贝母磨成的扣子,磨砂的样式让贝母的闪光黯下去些,显得愈加低调。衬衫的下摆被随意的束进白色的牛仔裤里,窄胯上是一条烟灰色的简洁腰带。『*首*发』穿浅色衣物本来该让人有膨胀感,这粉白灰的搭配却只让人凭空生出好感来,一双长腿半分折扣没打,却让骆林笑起来时显得愈加温暖。
说句老实话,骆林已经算模特里穿着相当保守的了。他从来不戴乱七八糟的配饰,也不会一时兴起玩些五六层的叠穿,就连亮色金属色都用的少。然而他的底子和经历摆在那里,只消他往那里一站,那些上衣不合身,外套带着褶皱,牛仔裤脚被踩烂一节的大学男生们就被衬得黯淡无光了。
在场的四五个女生看骆林的眼神都直了,只傻傻地盯着骆林烧炭,穿肉,涂烧烤酱,就连手腕一翻捻碎香料的样子都格外好看。骆林只顾着眼前的活计,然而嘴角有个不自禁的弧度,眼睛也微微眯起来一些,显得十分温柔。
胆大的女生开始跟骆林搭话,问了名字,又问他是不是学生。骆林一一回答了,问到职业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他身后却有人抢先一步喊了出来:
“啊,你是不是那个上过杂志的国际名模!”
骆林手里的烤肉都要飞出去,忙不迭转过身,想着怎么跟那发话人解释。众人干脆把骆林围了起来,唧唧喳喳个不停。段非觉得这场景看来实在心烦,只冷眼看那烤肉朝下的一面慢慢焦掉。
正在这时,有个女生掏出手机要给骆林拍照,手上一个没抓稳,手机便往烤炉上掉下去。落下去时了打到了烧烤网的边缘,烧烤网被击得翻过来,烧红的铁架眼看着就要往骆林那边倒下去。
烤炉的另一边,段非单脚撑着站起来,探出身一把拽住烧烤网往回拽。然而他重心太往前,脚上又不稳,眼看就要收不住力撞在红炭上。好在有一双手及时的撑在他肩膀上,这才不至于出事。段非这才发觉手上生疼,甩手把铁架扔在草地上。
“你想什么呢!!”骆林对他吼道。段非怔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骆林用这么大的声音和他说话。
段非咬着牙甩着手,还在想怎么解释,骆林已经绕到他这边来,然后做了一个让众人无比吃惊的动作。
骆林蹲下来,一手放在段非的膝弯上,一手放在段非背后,略微一用力,用公主抱的姿势抱起了段非,快步往别墅里面走过去。
段非被当下的场景冲击得说不出话来,一直到骆林把他的手浸在洗手池里用冷水的狠命地冲,他这才稍微清醒一些。清醒过来了他也只能用完好的右手捂着脸,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脸过。
“你怎么想的!”骆林又问了一次,右手拽着他的左手手腕,两只手一起浸在水里。
段非把脸埋在手里,就是不说话。
“东西倒了就倒了,我穿着衣服又不会受伤!你是逞什么英雄!”骆林的音量降下去了些,声音里的火气却没有降下去。
段非侧过头,还是不看他。
“到底是想什么呢!”
不想让骆林继续念,段非只能开口说:“你别问了。我也不知道。身体自己动的,我又不是想受伤让你同情我。”
说完了继续埋头当鸵鸟。
刷拉拉的水声。骆林低声问他:“还疼吗?”
段非的声音闷在手臂里:“不了。”不是他撒谎,是他抓着的是铁架的边缘,本没那么热。他的手上烫出了一条红痕,上面有零散几个极小的水泡。
小豪走到洗手间里问段非的情况,一脸的小心翼翼。然而段非少见的没有发火,小豪忙狗腿地去找药箱,让骆林帮着给段非上药。
折腾一番出来,庭院里的大家都还是站着,每个人的表情都有点紧张。小豪的两个朋友上来问伤势,段非摆摆手想说不要紧,然而用成了那只伤手,让气氛更加尴尬起来。
烤炉折腾一番都快熄了,原来烤着的食物也打翻在地不能再吃。骆林调整好表情,笑着招呼众人一起来帮把手,气氛这才回暖一些。
只有刚刚闯祸的女生泫然欲泣的站在烤炉旁,低着头,一副可怜的模样。
骆林心底叹了口气,准备过去稍加安抚,却听见那女生嗫嚅到:
“新买的手机……这就坏了……”
她手里紧紧攥着的手机屏幕上碎出一条长长的斜线。
骆林听到这句话,脸上原本带着的微笑慢慢地消失了。他看着那个女生,一言不发。
气氛变得比刚才还要差。
骆林看了那女生一会儿,转过身来,对着众人说:“还是先烤东西吃吧。”声音平直,没什么情绪。
他沉默地加炭,燃着,把草地上的烧烤网捡起来,收拾干净了又放上去。众人紧张地帮忙打着下手,骆林终于又笑了笑:“谢谢你们了。”
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骆林甩甩头,恢复了之前的表情。有人想要试着也来烤烤看,骆林他手把手教着怎么看火候,什么肉刷什么酱,香料怎么加才好。可惜出来的成品都不完美,要么没熟透要么太焦,咸了辣了没味了,总归是没骆林端出来的好。几个年轻人干脆放弃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只是看骆林一份份的烤吃食,边向骆林搭话。
“那么说你去美国之前没怎么说英语?我看了比赛的录像,你说的挺好的呀!”一个梳蘑菇头的女孩对着骆林大惊小怪。
“去之前正好有空就学了一点。发音还是不太对,掌握不好重音在哪儿,经常被人笑话。”骆林回了一句,往面前的鸡胗上加了双份的辣,递给女孩:“给。”
“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辣!”
“你说话有点四川口音,我猜的。”骆林低头笑笑。
“你太帅了……”女孩的星星眼闪个不停。
骆林将烧烤架上的油污铲下来些放到一旁的盘子里。面前来了新的食客,骆林的动作顿了一下,头还是没有抬,转身往烧烤架上放了一排烤翅,一排翅根。铁架上嘶啦啦地响,骆林安静地等着烤熟。火候到了,骆林拿起一根签子,熟练地将鸡皮划开,挑起来扔掉,再迅速地拍上调料,翻动两下。面前那人微微将盘子递过来些,骆林却弯腰拿了另一个空盘,用夹子将那一排烤翅翅根全都夹起来放进去。全都弄完了,他把夹子放到一边,径直从烤炉旁走开,往野餐桌的地方去。只剩下烤炉前那双拿着空盘子的手僵在半空,好不尴尬。
骆林把盘子往段非面前放下:“你还没吃东西吧。”
段非点点头,“一起?”
骆林摇摇头,却还是坐下:“我看你吃就行,不饿。”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欺负人了?”段非看着烤炉旁站着的那个女生,不是刚刚掉了手机的人又是谁?他一边的嘴角扯了起来,伸出右手拿了一块翅根。
“哪里欺负人了,我又不是你。”骆林甩了甩手腕,叹了口气。
段非的手上动作顿了顿,“……对不起。”
骆林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段非应了一下,等等又说:“不过这翅根怎么没鸡皮?”
骆林怔了一下:“你不是不爱吃?以前带皮的你都一口不动……”
话说出来才觉得有些过分暧昧。段非低声说:“现在能吃了。在美国的时候谁管我那么多。”
骆林没说话,段非补了一句:“谢谢你还记着。”
相视无语。骆林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明天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段非笑了一声:“你这么说我都觉得你是心疼我了,看我受伤了还特意给块糖来哄。”
骆林的表情慢慢地消了下去,沉默一会儿说:“那就当我没说吧。”
段非这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笑容垮了下来:“……我嘴贱,你别生气。我就是不会说话……不是那个意思。你刚刚那么说我挺高兴的。”
“嗯。”
段非放在桌上的手似乎想握成拳头。受伤的手吃了力便疼,段非的眼角一抽。骆林看他这样半天,最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你想去哪里?”骆林把眼神移开,不再看段非。
段非猛然看向骆林,然后回答道:“去……”似乎是没想好去哪儿,右手掏出手机翻到记事簿看了看,接了下半句:“游乐园……?”
话说出来的感觉,像是段非自己都带着疑问。骆林失笑:“你确定?你腿还伤着,不方便的……”
“就游乐园吧。就它了。我让小豪开车带我们过去。”
骆林无奈地摇摇头,但是说的却是:“……行。”
段非看着骆林,忽然问:“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骆林没想到段非会这么问。眼看着气氛又要往奇怪的地方拐过去,骆林干脆笑笑:“反正也没有以后了,对你好点我又不吃亏。”
段非的眼睛对上骆林的,骆林忽然有种心虚的感觉。然而出乎意料的,段非点了点头,说:“……你说的对。”
段非用右手拿起纸巾慢慢攥紧了,将指尖的油渍转印上去,又继续道:
“反正也没有以后了,你不如对我更好一点,反正你也不吃亏。”
骆林几乎都要怀疑这话是讽刺,然而段非的表情并非如此。段非看他的眼神里有种令人难过的温柔,一边嘴角上提,眉毛却微微皱着,是骆林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他说话时的声音很低,说完话时带出些许鼻音,骆林的耳朵忽然开始嗡嗡地低响。
两个人这么对视着,直到段非将目光转开——他低下头,从鼻腔里缓缓地吸入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来。
“明天见。短信联系。”段非这么说道。正好小豪兴冲冲地走过来,他便把手伸出去:“搭把手,送我回房间。”小豪哎了一声,粗手粗脚地扶着段非往宅子里走。
骆林坐在原处,手肘支在桌上,两手交握着,抵在自己的眉间。
……在他面前的段非就好像换了一个人,小心翼翼地不惜让他站在上风;不仅学会了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样子几乎像是在讨好。
但是人怎么会是这么容易变的东西。骆林想想,没错了,会变成这样的处境也不外乎是段非先提出来的条件。这七天就是个陷阱。而自己现在的状况,实在太危险。
不能动摇。
骆林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拍拍裤子,拍完了才惊觉自己手上并不怎么干净,直往白裤子上印了浅浅两个印子。
他哑然笑了,又想起自己刚刚下定的决心,越笑越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