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何父找上门来,又一脚将骆林送进了医院。
当时骆林昏睡了半天,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何式微微青的下巴。
何使微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还没注意他睁开眼睛。骆林抬起手,摸了摸那片青色的胡茬。
何式微怔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慢慢地握住了那只手。他沉默拉着那只手往自己的额头上抵着,闭了闭眼睛,而后说:“……你跟我走吧。”
骆林没有问问题,就说了一句好。
何式微说的那句跟着他走,并不是什么心血来潮买张机票就私奔。他把名下的三套房产挂了牌,两个月后就脱了手。存下来的几辆车子也托给了朋友去买,仿佛一早就做好了安排。就连骆林的护照也被何式微一早拿了去,再回来的时候,多了一枚崭新的签证。
去美国的……L1签证。
骆林还奇怪他是由什么名目拿到的这个签证,但等到Nightfall的公司门脸换成LGMChina的时候,他也就明了了。
Nightfall终于算是如愿成了LGM的一部分,只是不知道这么大的动作何式微是怎么在一年内做完的。美国的LGM作为Nightfall的母公司,现在按照跨国管理人的名义发签证给骆林和何式微,倒也顺利成章。
骆林看着LGM迟到的Offer信,上面给骆琳的名头是”VPofevents”。活动副总?骆林不是很懂,难道是要他组织员工活动?不过想想自己在这件事上只算是何式微的附带,他也就没有再问。
……又过了两个月,他们两个终于坐上了去纽约的飞机。是踏在美国土地上之后,何式微才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骆林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酸涩——过去的几个月里,何式微的话少了很多,前前后后地为了这一天准备,整个人都仿佛一根绷紧了的弓弦。他自卖了房子之后便一直住在骆林的公寓里,入夜后会紧紧地将骆林抱着。有一天骆林半夜起来去厨房倒水,回房的时候发现何式微在黑暗的房间里坐着,胸口起伏,手支在身体两侧。
骆林赶过去问他怎么了。何式微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发光,定定看了骆林之后,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这件事算是个插曲,但是让骆林记在了心里。在去美国前的两个月里,他还是要照旧飞来飞去的跑秀。某次从巴黎回家的时候是一大早,六点多天光刚亮的时候,刚推开门就看见何式微趴在餐厅的桌子上。
骆林吓了一跳,连推箱子的动作都放慢了。哪想何式微没有睡着,揉了揉额角就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给了他一个拥抱。
“你回来啦。”他对着骆林笑。
骆林看着他发青的眼底:“你没睡觉?”
“想睡来着。”何式微缓慢地闭了闭眼睛,“你回来就睡得着了。”
骆林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接了一句:“你可别嫌我粘人啊。”
这句话跟着一个好脾气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撒娇。骆林却没跟着笑,只是伸出手将何式微的脖子抱着。
“……你怎么不跟我说呢。”骆林想起了他这几次出门之后家里急速消失的咖啡豆——在他不在的那些夜里,何式微是怎样睁着眼睛,在黑暗里坐着等待天亮的呢?
“现在你不也知道了?”何式微说话的声音很慢——这次骆林走得有点久,他几夜没有好好的休息,连说话都没了力气。他将脸埋在骆林的肩膀里,深吸了一口气。“你回来就好了。”
骆林拉上了卧室的窗帘,清晨的阳光变成了脚边的一条光晕。何式微搂着一条被子蜷在床上,明明是个大个子的男人,偏偏显出一点幼稚地可爱来。等到骆林走到床边了,何式微伸出手拉着他的手腕——眼睛明明还闭着,不知道动作怎么就这么精准。
骆林在他身边坐下来,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
“……我哪儿都不去。”骆林说。
闭着眼睛的何式微皱了皱眉头,把脸埋进了被子里。他拉着骆林的手变成了攥着,半晌放松了力气,用拇指的指腹摩挲着骆林的手背,一下一下。
然后骆林听见了被子里传来了瓮声瓮气的声音——不知道是鼻音还是因为被被子捂着。
“……你别嫌弃我吧。”他说:“我心里害怕,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怕我跟别人跑了?”骆林逗他。
“……怕你出事,你傻不傻。”何式微在被子里表示无奈:“毕竟你从认识我就没好事吧。”
骆林叹了一口气:“你再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说完作势要走,却被何式微一把拉向了床。对方抛弃了被子,转而用双手双脚将骆林圈在自己的怀里。
“你是考拉吗……”骆林的衣服都没换,现在被何式微一弄,连帽衫的帽子都垂下来遮在眼睛上了:“哎,我看不到了。”
“看不到正好。”何式微隔着连帽衫吻了吻他的眼睛。“老老实实地呆着,陪陪我吧。”
那一句“陪陪我吧”不知道怎么便戳中了骆林。他停下了挣扎,就着看不见的姿势,反手抱住了何式微。
何式微低低地说:“你想跑也跑不了了。”
骆林本来是想让何式微去睡觉的,然而他自己的时区也在欧洲,倒在床上这么一折腾,竟然是自己先犯了困,听到耳边的话都开始模糊。他觉得何式微心里就是个七岁的孩子,所以才会念叨说什么就算你嫌弃我,我也不让你走了。
……
只是等骆林睡着了,何式微还是醒着。他看着骆林的脸,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看不够了。
他自言自语一般说——
“我瞎说的。你要是好好的,怎么都成。”
……
对于来到美国之后的生活该如何继续,骆林心里其实并没有底。是到了纽约之后骆林才知道何式微已经安顿好了房子——曼哈顿中城某个三室二厅的高层公寓。只是在听到月租金之后,骆林开始认真地为自己的财政问题忧心了起来。
“看你那点出息,”何式微在沙发上笑话他,“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吃白饭的。”
“一万二。一个月一万二……真用的着住这么好的地方吗?”骆林在手机上看CraigList,指着一条布鲁克林的房源对何式微说:“这个不行吗?这间才五千呢……”
何式微哭笑不得:“你对我赚钱的能力这么没有信心?而且就算我从现在开始没收入,我卖房子的钱还在呢。”
“不是你的问题……房租我们总归是一半一半吧。我现在是有钱赚,但是毕竟年纪放在那里,万一走不了秀呢?一个月六千还是挺吃力的……”骆林拿出手机,竟然是在算在纽约的生活水电了。
“你跟我不用这样……”何式微还没说完话就撞上了骆林正直的眼神,只能无奈地摆摆手:“LGM不是给了你Offer吗?你现在有了固定年薪,就算是没有Case的分红,靠死工资都能活得好好的,以后靠你养我得了。”
骆林摇了摇头:“他们给我工作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过是花钱养个闲人罢了,这钱我拿着不踏实,说不定哪天就没了呢。”
何式微想了想,不知道是应该纠正骆林这个悲观的思想,还是弄清楚另一点要紧——
“你说养个闲人是什么意思?”
骆林还在盯着手机看:“他们给我的offer上写的是VPofEvents……不是活动副总的意思吗。真要让我策划什么员工派对倒也不坏,也算是让我用上老本行了。只不过拿那么多钱做这些事,真的好吗……”
何式微眯了眯眼睛:“……我觉得比起找房子,你应该先跟罗翰谈一谈。”
……
“跟西斯一起主持下一届的LGM训练营?”骆林站在罗翰的面前,整个人都是懵的:“我……你……什么。”
罗翰看了看何式微:“我以为你会和他说的。”
“我以为你已经和他说了。”何式微和他对视。
“好吧,”罗翰耸了耸肩,转而看回骆林:“亲爱的,在LGM,Events是特指所有的模特选拔和培训活动。何式微说你在Nightfall已经开始接手这个了,那么在训练营里帮助一些营员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
罗翰这句话说的很轻巧,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根本没那么容易。离骆林出赛的LGM男模训练营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LGM也接着按惯例举行了一届女模的选拔——然而结果只是不温不火。骆林那一届丑闻频出drama不断,几次风口浪尖下来,却把最出风头的几个人捧上了难得的高位——骆林和相川成了亚裔男模中无可撼动的里程碑式人物,里弗斯作为男模却分别占了Vogue法国和俄罗斯的金九银十大封。第一名的萨沙更创造了时装周的小型神话,让人津津乐道有哪个牌子有幸能请到他,而不是有哪些秀他得以出场。唯一令人遗憾的大概算得上是波特维为Prada走了一场大秀之后宣布退役,似乎是回到了芬兰经营自家的旅店。
这种璀璨的前例对比之下,让之后的女模训练营显得分外惨淡——真正说来LGM开营已经有十余年,审美疲劳已经是常事,女模们的表现明明是跟一贯的水平持平,却情理之中地炒不起话题来。在这个节骨眼上,下一届男模训练营怎么办,就成了一件很敏感又关乎LGM品牌存续的事情。
于大方向上来看,LGM今年新在印度和中国拓展了分公司,是摆明了要在新兴国家中也保持专业模特经济的领头位置。作为一贯招牌的训练营若疲乏无力,连开拓这些新市场都会少了许多底气。在罗翰和高登心里,LGM还没到守成的地步,这变革可是不来不行了。
“所以呢,变化是我?”骆林坐在LGM纽约办公室的休息区里,一脸苦笑:“怎么可能呢。“
“你只是放在最台面上的那个变化。营员变导师,正当红的异国面孔,外国籍还可以讨亚洲新移民的欢心——对训练营的价值是个很好的体现,而且还政治正确。”西斯在他面前好脾气的笑笑,缓缓地搅拌手里的咖啡。
“你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我是你经营的一件商品。”骆林叹了口气,“以及真说起来,我根本没有立场和你站在一起做什么导师。你是我的导师,他们又有什么需要靠我教而不靠你的呢。“
“你看,这就是你很有趣的一点。你对陌生人的直觉可以很敏锐,但是你对着自己却会失去最基本的判断。就好比,你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已经是个过气模特的了。又或者说,你实在是个好人,所以你不想谈及这些。”西斯捧起杯子,慢慢的啜了一口。
骆林皱起眉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过气?没人这么觉得。你是无可否认的超模,没有人能够在你面前挑战你的地位——”
“没有人,没有竞争,没有争议。所有人都认得我,但同时所有人都不会真的再为我惊呼。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理所应当的,获得任何品牌的代言走秀都不会有任何的新闻性。你可以说我是模特的GoldStandard,但同时我也是被时代遗忘的人。你看,我只比你大几岁,但他们看腻了我,却没有看腻你。”
西斯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你真的以为年龄是模特的一切吗?不,是新鲜感,话题度,辨识度,流行和风向。没错,我可以教给那些营员们过硬的知识,但这真是他们想要的吗?那些候选营员的资历大多比你要深,你能教给他们的不是台步……而是在他们身边潜移默化,示范什么是能够在短期内成为巨星的质素。”
骆林沉默。
“当然,你也确实是商品。你我都是。训练营还没开始,但是你的工作已经开始了。尤其是在筹备期,我想提醒你的是你需要说很多话,吸引许许多多的注意力。体现你的价值,Breakitthrough.”
……
骆林马上就见识了西斯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个VPofevents是个横跨了数个职能的综合职位。对内他需要早早参与进行训练营考题选材,复核合作品牌方的Offer,排定日程,参与批复各式活动经费的申请。对外他要承接媒体宣传,和模特经纪公司进行沟通和洽谈,并且辅助西斯对候选营员进行面试和选拔。几乎所有和训练营有关的任务都或多或少地和他搭边,经常他早上天一亮迈进公司,甫一抬头却已经是黑夜。
何式微跟他比起来却仿佛变成了一个闲人。Nightfall的经营原先就很上轨道,现在成了nightfall的分支也只需他每天花上三个小时左右远程遥控。剩下的时间他多是给印度的新地区总监擦屁股,没事干打打合约官司,帮骆林跑跑腿出出主意。
今天骆林是在长叹一口气之后瘫在了椅子里,随手把手里的一沓profile扔在了一边。
“……根本不行,那几家公司根本就没有把好的候选人送上来。几个有名气的新生代根本没有参加的意思,面试的几个不仅资历不够也没有辨识度。这要我怎么选?我都不信西斯能教好他们。”
何式微站在他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慢慢地给他捏着脖子,缓缓地开口:“……但是也不能怪他们吧。把那几个有名的孩子送过来又有什么好处?你仔细想想,几乎没有。你们那一届不仅出了名,还瞬间带出了一批领跑的超模,历届是没有这么快的跃升的。这些新生代要是过来就和你们当时成了直接对比,真来了,没有好名次丢脸,赢了要是没你们混的好,也是丢脸。还不如不来,继续当babies,有什么不足的地方还能靠一句‘只是新秀’给堵回去。“
骆林从喉咙口发出一阵疲惫而模糊的声响,好久之后才说:“明天有新闻发布会,今天我去看座位牌,他们让我坐在正中间。罗翰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安排……”
何式微手上按摩的动作不停,慢慢俯下身来吻了吻骆林的耳朵:“……嗯,你成了大明星,但也记得不要抛弃糟糠啊。”
“瞎说什么呢。”骆林被他逗乐了,从椅子上起来。何式微从后抱着他:“回家?”
“嗯。不看了……回家。”
……
第二天的新闻发布会仿佛一场战争,而骆林则不幸成为了炮火集中的重地。
LGM的训练营持续了十多年,新闻发布会也开了同样的次数。什么赛制调整,新合作方,记者早就熟悉了那一套因而完全没有兴趣。首先被开火的是西斯,开场就被问到说“这次和骆林合作主持是不是被迫要为新人让道“,西斯笑眯眯地回了一句“那我得问问这位新人我是不是能够说实话”而把问题引到了骆林的身上。骆林心下无奈,西斯这是恶趣味地想逗他玩,偏偏记者以为西斯在委婉地承认自己的权利被骆林架空,瞬间□□短炮向他转过来。
……西斯是LGM的股东,他则是一个只签了两年约的临时VP,到底是谁给谁让道?对着镜头骆林做了一个捂脸的动作,然后用大拇指指了指西斯:“Iusedtobelieveallhesaid,butyouprobablyshouldn’tbeasgullible.”
西斯佯装生气地拍了他一下,转而对记者笑着说:“Thisguyisnofun”。
举重若轻地证明了两个人的关系亲密。
只可惜,这才是刚刚开始。
“西斯是不是真的要退休”“LGM是否面临本国国内的经营困难所以才被迫将事业重心转至海外”“如何看待去年女模训练营的惨淡”——这些问题明明是该罗翰和高登回答,却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一直要把话题扯开往骆林的身上引。
“请问你觉得你是凭什么坐到和西斯同样的位置的呢?论资历,我相信有更多的人比你更有资格。是因为LGM对于现在超一线的资深模特没有吸引力,所以才被迫任用你的吗?”
这个问题算是这场发布会到现在最尖锐的问题了。骆林迟疑了一下,几乎就要自谦地说他确实没有可以和西斯相比较的经历——但是开口前他看了看西斯的表情,而西斯少有的皱了皱眉头,以几乎不可以见的幅度摇了摇头。
骆林低下头思考了一下,再抬起头,是一个好整以暇的微笑:
“你问的问题很有意思。简短的回答来说,LGM这次并不是依靠资历来选拔主持人兼导师的。当西斯完全有能力胜任该工作的时候,我们又为什么要另请一个和他背景相似的人来分担一样的工作?而既然不是依靠资历来选拔导师,我觉得我相当有资格坐在这里。”
骆林向后靠去,让自己显得更加放松:“作为一个进入业界不足三年的人,我能够得到今天的地位和认可,正是LGM能力的最好证明。这次的训练营中,西斯将负责专业技术上的指导,而我则将会以过来的身份对营员对他们的心态进行引导,促使他们能够更加有意识地完成从一名新秀模特到顶尖模特的转型。如果我都能走得这么远,那么所有人都应该相信他们自己的未来拥有极大的潜能。”
西斯对于这段话的妥帖程度表示满意,微微挑眉点了点头。然而接下来这位记者平静的追问,却让骆林心里一滞。
“但是你的假设并不准确。并不是所有训练营的参加者都会像你一样达到今天的地位,不是吗?成为你的前老板SteveHo的爱人,才是导致资源向你倾斜的主要原因。”
骆林心下一怔。
从入行到现在,他经历了许许多多的大风大浪,到现在表情管理到了极致,就算是心里慌乱,面上只是微微地挑了挑眉。反应过来,他原本想笑着说一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微微沉吟之后,他干脆地把态度反守为攻:
“很有趣。你说资源向我倾斜,具体是指什么?“骆林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知道距离我们那届LGM过去已经有了近两年,但是似乎你对我的历程全不了解。从进营选拔一直到从训练营毕业,每一个过程都有记录,如果你认为有哪一次评委对我的评价不公正,欢迎你指出。而从LGM毕业之后,我和业界的所有合作都是基于共赢的前提,何来资源倾斜?”
问话的记者还想开口,骆林不及不徐地堵住他的嘴——“所以我很困惑,你说的究竟是什么资源,我又是抢了谁的机会?难道你是想说,我至今为止的所有工作都是靠着何先生所拿到的?这听上去似乎是在挑衅时尚界选人的眼光。”
骆林这番诚恳又尖锐话下去,西斯露出了一副“这话说得漂亮“的表情。可惜还没等现场消化完,提问的记者开始了第三次的逼问——
“那么你要怎么解释你和Mr.Ho的关系?“
Damn,这人问的问题可真讨厌——西斯还想着说要不要帮骆林插手调停,骆林却毫无迟疑地回应了:“解释什么?如果你是要问我的私人生活,我没有向你解释的义务。然而这次发布会开始至此,对我个人的质询实在是太多了一些。为了避免今后由于我个人生活而影响到LGM的活动,我在此声明,我和何先生是在他正式辞去原公司职务后开始交往的,现在我们是一起在LGM工作的同事,而让今年的LGM成功举行,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骆林这番话说的很平静,听上去却无比地掷地有声——模特界公开出柜的人不少,但是没人能预计到他会在这种场合做这样的发言。
台下的媒体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炸开了锅,骆林凝神看着他们,然后在他们开始激动地追问之前,沉静地说:
“关于我个人的问题到此为止,现在我们能回到正题上去了吗?”
他的眉头很细微的蹙起,剑眉隐隐压在凤眼之上,眼神清明中带着威压,是他从未在现实生活中展出的……威慑感。
最终那些关于私生活的追问都没有出口,发布会在奇怪的氛围下按照原定计划结束了。散场的时候骆林被人团团围住要预约和出柜有关的专访,他也只能换上好脾气的笑容,解释说自己没有做访谈的计划。只是在他转身离开的同时,骆林对那个一直问出尖锐问题的记者深深地看了一眼。
……
何式微对于自己被出柜一事毫不知情,正在休息室里专心地等着骆林回来。哪想着跟着骆林一起回来地还有一些不死心的媒体记者,休息室的门一开,有眼尖的一眼看到何式微也在房间里,差点没跟着挤进来。
骆林心力交瘁地把门阖上,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何式微见状关切地凑过来,低下头在骆林地发顶心上吻了吻,低声问:“怎么了?”
骆林闭着眼睛摇摇头:“……被LGM坑了。”
别人也许不会注意到,但是骆林在回答问题到一半的时候,便发觉今天的流程实在奇怪。唱衰LGM的人有很多,但是没有人会咄咄逼人到今天的记者一样的地步——骆林自己是LGM的VPofevents,心知这样的活动LGM请的都是主流杂志和交好的记者,没有谁会真的越线,问到关于个人的问题。逻辑推理过来,敢这么问的人,大概是LGM自己请的。
然而关于他私生活的传言有很多,自从阿尔弗雷德的小报风波之后就没停过。这回记者问的问题,业内业外的人大概都在背地里谈论过。不论目的是给骆林一个解释的机会也好,还是单纯的提高训练营的吸睛和关注度,LGM都吃不了什么亏——要是骆林真的慌了阵脚,还有一个西斯在旁边顶着呢。
这么想着,骆林睁开眼睛,表情不自觉地变得有些忧郁。他侧过头,对何式微露出一个十分歉疚的表情:
“今天的发布会上,我可能说了一些不太妥当的话。虽然是情况特殊,但是要是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
何式微握住了他的手,声音还是低沉的很温柔:“和我有关?“
骆林点点头。
何式微失笑:“难不成是问到我俩的关系?多大点事,你再怎么否认,我们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虽然有那么些不好受,但他的理智知道骆林做的没错。
然而骆林叹了一口气:“不是否认……我……公开了。”
“……啊?”何式微握着骆林的手僵了一僵,干脆弯下腰来盯着骆林的脸,似乎想确认骆林是不是在开玩笑:“……那我们这……算是出柜了?”
骆林看到他这副惊讶的样子,一颗心缓慢地下沉,只能低下头:“……对不起,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之后的事情……我会好好计划,尽量不会影响我们……你的日常生活。”
他想起来何式微之前一直想留后路的事,顿时觉得胸口一片空泛的苦涩。做出公告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是一时冲动——他不喜欢自己的私生活被谈论,不如借此机会快刀斩乱麻,把那些不怀好意的猜测都打消,总比之后被狗仔抓拍后再解释要好。而且他实在是太实心眼了——他不觉得自己和何式微的关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也从来没有凭空思考过“公开后要是再分手会怎么办”。
但是何式微不一样。
何式微的思量和顾忌从来都比他多很多,甚至在两个人在一起之后还想着做回朋友的可能性。虽然何式微说过那是怕在一起之后自己受到伤害,但是或许——或许那是因为,何式微对他们之间也还不确定呢?
……他毕竟没有问过,何式微想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何式微放开了一直握着骆林的手,而骆林眼眶忽然疼了起来。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何式微问他。骆林没说话。
何式微自说自话的接了下去:“你这么说,我第一件想到的就是这件事对你今后的职业会有什么影响——尤其是国内,他们的接受度还没那么高。然后我还想到你该怎么跟你妈解释,她会不会伤心,你上次还说她希望你快点结婚让她抱孙子……”
骆林不知道何式微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只能保持着低头沉默,对抗着不知下文的煎熬。
“……但是我脑子里想了这么多,我的感觉却只有一个。“
何式微在骆林的面前蹲了下来,用手拂过骆林因为低头而垂下的刘海。
……
“我开心得快死了。“
他哑声说。
何式微长而有力的手指在睡梦中也紧紧地从后抱着骆林,现在却明显的颤抖着。
“……你挑这个时候公开,我可以说时机不好,生气你不在乎自己的发展……但是我私心上,真的很开心。“
何式微低沉的声线染上了几不可闻的鼻音。
骆林伸出手,和他交换了一个绵长且缱绻的吻。
……
后来何式微趁着骆林不在家,悄悄地在网上找那天发布会地录像来看。
在骆林发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简直要从胸口蹦出来。
别人说,你爱一个人,那个人便会在你的眼里发光。
然而他的骆林,是一个真正的发光体啊。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骆林,看着他笑,看着他侧过头,看着他游刃有余的应对每一句质问,看着他目光坚定地说——
他是他的。
那么正大光明,坦坦荡荡,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
像骆林的灵魂,磊落到没有任何阴暗可以藏匿。
骆林说他曾经担心,自己会不愿意对外公开两个人的关系。
——“毕竟你从来没有提起过这回事。”
何式微没有告诉他,那是因为自己不敢问也不敢要求。
他们两个人能在一起,是许许多多的巧合的结果——然而无法忽略的事实是,先爱上的人是他,先开口的人是他,先犯错的人是他,而放弃底线几乎失去自我,无条件要把一切都给对方的人,也是他。爱到了极致,何式微在骆林面前生出了从未有过的——畏惧。
他害怕他受伤,害怕他流泪,害怕他得不到最想要的,害怕自己束缚他。他害怕骆林的温柔来自于报恩般的感动,却更害怕他给不了骆林最好的。
骆林是何式微想要的全部,当他得偿所愿之后,他多想用所有的手段宣告他是他的——
然而他没法那么做。他爱的骆林是自由的,所以何式微心甘情愿地束缚了自己。
你要过的开心,走得很长很远,而我会在你身边,只要你还需要我。
——我比所有人都爱你,但是你比所有人都自由。
……
那年的LGM的训练营,最终在LGM新老生带的力挽狂澜下成功落幕。或许归功于骆林本身的热度,这一季的平均收视竟然达到了仅次于骆林那年的好成绩。
骆林终于得了闲,何式微挑了个周末,开车载他去邻洲的狗舍看他们一起订的拉布拉多幼犬—何式微一直知道骆林喜欢小孩子,可惜他们两个人没有美国的身份,根本没办法领养到孩子。退而求其次,他们决定一起养一只宠物。
新生犬只能隔着玻璃远观,四只淡米黄色的狗宝宝眯着眼睛蜷缩在毯子里。
这场景安逸可爱,何式微问骆林:“以后我们的狗叫什么名字?“
骆林看着小狗,笑得眼睛眯起:“你取吧。”
何式微想了想:“叫Happy吧。“
这实在不是什么洋气的名字。骆林把头转过来,表情十分困惑:“Happy?”
何式微的表情有点尴尬:“以后他每天陪着你,不就成了……Yourhappiness.”
这听起来像个冷笑话,骆林失笑,笑完了近乎宠溺地看着何式微:
“我不是有你了吗。“
“嗯?“
“……myhappiness.”
——你就是我的幸福。
骆林的声线温暖而醇厚,让人有种阳光普照的错觉。
何式微忘记了该怎么接话。
……
回去的路上,何式微说:
“下个月,我们一起回趟国吧。”
骆林知道何式微想要回避何展砚的意愿有多强烈,显得有些意外:“Nightfall有事?我还以为你一直不愿意……”
“你都好久没回去看你妈了吧?她该想你了。”
“那你……”
“我也一起去。”何式微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公路,却腾出右手来,去握副驾驶座上骆林的左手。“……我也想……跟她聊聊。”
骆林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慢慢回握。然后又想了想说:“……你最近开车的技术是不是变好了?单手开还这么稳。”
何式微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但还是笑了笑。
……还不是因为怕你开车累,又怕你坐车不舒服。这些话他没说出口,骆林却好像都明白,交握的那只手动了动,拇指轻轻的摩挲着何式微的虎口,缓慢而眷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