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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岐王妃(三)(1 / 1)

我不说话,你们看吧233“住手!”李忧离惊出一身冷汗。已经换了衣裳的淮阳王冲出来吼道:“是王妃你们眼睛瞎了吗!”就在众人分神之际,贺兰长欢起身夺剑,试图胁持岐王护送太子离去,李忧离几乎是本能反应,反身一刺……

“阿舅!”抚悠撕心裂肺地一声呼喊,跌跌撞撞奔到贺兰长欢身前把他抱在怀里,“阿舅,我知错了,是我误会了你,对不起,阿舅!”贺兰长欢强撑着眼,想将外甥看清,她虽然换下了花钗翟衣,脸上却仍带着出嫁前所画的浓艳的妆,眉如春山,脸若桃花,额头一朵形如凤尾的红色花子好像要飞起来,真美啊……“阿……阿璃……”他嘴边不住流出血来,抚悠想给他擦去,可怎么也擦不干净。“阿舅你不要……不要死……你还没看见自己的孩子,我也还没来得及报答你,孝敬你……”

贺兰长欢心中有无限思绪,他想说这不怪她,想说他一直以她为荣,想说他想看着她成婚生子、母仪天下,可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不能再说多余的话。贺兰长欢吃力地抬起手,抚悠抓了他的手握在自己脸上,低头问他:“阿舅,你要说什么?”“保……保护……太……子……”猛地咳出一口鲜血,头重重地垂下去——“阿舅!阿舅!”任抚悠再怎么呼唤,他都听不到了。

“忧离,你救他,你救他啊!我求你了!我求你救救我阿舅,他是我的亲人,我的恩人,我不想他死,你答应过我不会杀他,你答应过的!你救救他,我求你了……”抚悠扯着李忧离的衣裳痛哭流涕地哀求,可后者只是神情木然:他没有想杀贺兰适,他也答应过抚悠不杀他,可是太突然,抚悠的出现让他慌了神,而在他全身紧绷的时候他竟来夺剑……他不想,他也不想,这不能怪他!

“大王!”“大王!”众人急切的呼唤唤醒了李忧离,是的,事情还没有结束,还有太子!李忧离转眼看向他的兄长,李宗长手捂胸口,气息短促,像是猝然发病,这不奇怪,以他的身体很难承受这样的刺激。

“大王,快动手啊!”忽然有人大呼。李忧离的手在颤抖,他紧咬着嘴唇,觉得眼眶里的泪,在燃烧。抚悠余光扫过剑尖扬起在空中甩下一道血弧,她不顾一切地护住李宗长:“太子是为了搜集相王陷害你的证据才假意与其合作,他本是打算明日与你在御前一同揭穿相王阴谋!你看,这些都是证据!”藏在怀里的纸都已被血染赤。李忧离挑一下剑尖,冷道:“这点小把戏也能骗到你?让开!”抚悠不闪,含泪道:“忧离你醒醒吧,你不要杀迷了心,他是你的亲兄长,也是一直为你的亲兄长!”“你闪开!”李忧离咆哮。

抚悠被他吓得一个哆嗦,倒也清醒了,放下了那些软弱无谓的恳求,和着涕泪咽下一口心如死灰,缓缓抽出袖间防身的刀子,指向李忧离:“阿舅死前说的最后四个字,就是‘保护太子’,舅舅死了还有外甥,你要杀他就先把我杀了。”李忧离简直不敢相信,他怒极反笑:“你疯了!你为了他竟然用刀指着我!”抚悠平静道:“是你疯了。不过你说得对,我不该用刀指着你,毕竟我也不忍伤你。”说着将刀横在脖颈上,手腕下压。“别胡来!”李忧离不知所措了,他不能不杀太子,但也绝不能伤害抚悠!

眼见双方就要陷入僵持,乔景附耳:“大王这边说话。”李忧离跟他走开,乔景道:“大王,当务之急是控制陛下,太子已经发病,恐怕命不久矣,不如我们先撤出去,把王妃单独留下,太子病重她必要找人医治,只要她一离开,我们就……”二人交换眼色,李忧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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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线报,皇帝今夜宿于思故台。

李忧离赶到时,岐王府已经与宿卫侍从的千牛卫僵持起来。侯三水见岐王来了,雀跃到他面前道:“大王,攻进去吧!”后面辛甫施施然走上前,行了叉手礼,道:“上兵伐谋,最下攻城,况且大王是孝子,还是不要惊扰陛下为好。”李忧离点点头,一挥手,后面两人捧着黑木匣走上前。李忧离道:“把这个呈给陛下,告诉他,他晚生的那些儿女的头还在他们脖子上,但我的耐心有限,不介意把他们也装进木匣里。还有,我这里有八百人,杀尽此处千牛卫绰绰有余。二十三年前,陛下曾在玉华宫以霹雳手段斩杀百又三人,问他今日是不是也要我效仿当年,才肯出面了结太子相王勾结外敌阴谋陷害功臣之事?”

二人将木匣送进殿内,约一刻钟后,内侍打开殿门,请岐王入殿。岐王在前,悍将护卫在后,内侍阻拦道:“请岐王解刀单独上殿。”侯三水跳出来扯住他的衣领,叫道:“岐王带不带刀,带不带人,是你能管?”一把将他推下台阶。李忧离进殿,只见皇帝一人孤独地坐在御床上,身前摆着那两个黑木匣。辛甫令人搜查殿内所有角落,皇帝抬起头道:“弗离你来了?哦,我的侄儿和女婿也来了。”张、高二人羞愧难当,低下头去,唯有站在中间的李忧离昂着头,面无表情。“呵呵,”皇帝笑了笑,“你们不用紧张,我这里,没有埋伏。”查看过确定再无他人,李忧离摆摆手,令所有人退出殿外。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春宵难得,你跑来这里做什么?”皇帝慈眉善目地就像对待自己年幼顽皮的孩子。李忧离缓步走至殿中,看着仍还满目慈爱的父亲,忽然直直地跪下去,膝盖砸得地板“咚”一声响。

“儿来向父亲讨一份诏书,告知天下,太子、相王谋反,已被诛杀,岐王有功,当立为皇太子,皇帝春秋既高,实疲听览,自今以后,军机兵仗仓粮,凡厥庶政,事无大小,悉委太子决断!”

“你……你……你……”皇帝扶着凭几颤巍巍站起来,指着李忧离骂道,“你不如讨朕命来!”

李忧离闭上眼,热泪滑落,他深深吸了口气,道:“儿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皇帝冲上前抓了次子衣领把他拽起来——如果李忧离不配合,以皇帝的年纪早已拉不动正值壮年的儿子,可他并不反抗。“看看你做了什么!你杀了你的亲兄弟!你杀了相王,你还杀了太子!!他是你同母的亲兄长,他是我和你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啊!你知道这是哪里吗?这是思故台!你知道‘思故’的含义吗?我今天来这里,把你成亲的喜事告诉你母亲,可你呢?你来!你来!!”皇帝把儿子拉扯进寝卧,推倒在一架屏风前,老泪纵横地痛斥道,“你来亲口告诉她,你杀死了自己的兄长!”

李忧离抬起头,屏风上画着母亲的画像,可他也并不确定那就是母亲的模样,因为记忆实在是太模糊了,但那双眼睛似乎有着抚平一切的温柔力量,如果母亲活着,如果母亲还活着……

“如果母亲还活着,根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李忧离霍然起身,步步逼向父亲,“如果母亲还活着,阿杨就不会被立为皇后,她就不会处心积虑让她的儿子取代兄长!如果不是兄长的储位受到威胁,就不会栽培我利用我去对付阿杨和相王!如果我不去打仗、不去立功,太子就不会觉得养虎为患反要联合相王来陷害我!如果不是他们逼人太甚,我就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杀兄戮弟!你口口声声爱母亲,却为何还要立他人为后,让她住在母亲生前的宫殿,享受母亲生前的尊荣!你口口声声爱母亲,却为何为了你的皇权尊严容不下她立了战功的儿子处处打压!在我心里你一直是父亲,可你却一次次告诉我你是皇帝!当你是皇帝的时候,你只能跟我谈论皇后,当你是父亲的时候,你才能跟我谈论我的母亲!!”他的声音随着情绪越来越高,喊到最后,嗓子嘶哑得像烈酒烧了喉。

皇帝被儿子逼得退无可退,无力地跌坐榻上:为什么要另立皇后?因为他丧妻后内心的空虚需要填补,因为他还有年幼的子女需要照顾,因为北朝历来有续娶的风俗,因为许多典礼仪式需要一位皇后,虽然他后来也意识到前妻之子与后妻之子的矛盾,但他一直小心地平衡着这一切,扪心自问,作为皇帝,他对儿子的宠爱不比寻常父亲少——从小他想要什么他都满足,金银珍宝不必说,他长大了想搬出去,他就赏他一座弘义宫;他爱马,他同样爱马,但只要他撒个娇,他就可以把六闲中的汗血马全都给他;等他上了战场,他要兵给兵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封官加禄从不吝啬;他给他铸钱炉,给他任免官职的权力,允许他在大朝廷下建自己的小朝廷!他可以当着文武众臣不留情面地反驳、反对父亲,闹成僵局,不是儿子向父亲低头认错,而是父亲要好言好语地去哄儿子。虽然,此次他确实遭人诬陷受了委屈,但他也尽力补救,知道辛女有孕便敕令有司一月之内促成婚礼。他到底还有什么对不住他!他所有的错只是对他溺爱太过!!

“好,好,”皇帝悲恸道,“我现在就是一个父亲,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死我的儿子我的骨肉?你们兄弟有矛盾,你受了委屈诬陷可以跟我说,为什么非要闹到你死我活!”

李忧离冷哼一声:“你现在想跟我论父子,晚了,我现在要和陛下,论国事!论君臣!”

“你……”一口腥甜涌上,“逆子”二字和血哽在喉间。

“我有凭有据!太子相王与谢煜明勾结,从陆长珉下狱,到我初审再审,丹阳叛乱,全都是设计好的内应外合的圈套,甚至相王提出伐赵也只是配合谢煜明,窃夺兵权的一步棋。然而伐赵毕竟是失火而取水于海,不救近火,为尽快拔除我这背上芒刺,他们又勾结玉都兰。太子、相王、谢煜明、玉都兰结成一股势力,可赵国和突厥岂会白出力气?谢煜明为的是争取时间,屯粮备兵,扭转逆势,玉都兰为的是乘虚而入,攻我城池,掠我百姓。陛下廿载经略,臣六年征伐之疆土将陷于内忧外患、南北夹击之中,臣不当挺身而出、廓清帝宇吗?!太子相王为谋私利置社稷存亡百姓生死于不顾,不当死吗?!”

作为一个以政变上台的皇帝,李绀也曾英勇睿智,他被人称颂了二十几年“圣明”,没想到,却彻底败给了自己的儿子!不只是次子,长子与三子在他眼皮底下勾结外敌,为一己私利出卖他辛苦经营的天下,他竟毫无察觉,他有眼不如盲,有耳不如聋,难道他真的……老了吗?气息在体内乱窜,血往上涌,头痛欲裂,皇帝“啊”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昏倒过去,不省人事。

“阿耶……”

“阿耶!”

……

*******

子时未过,城内百姓仍聚而未散,左右武侯卫就接到敕命,层层传达下去,武侯出动,全城戒严,理由是,突厥人来了!长安的百姓不会知道这一夜太极宫中有多忙碌,虽然李忧离所做的只有一件事——控制。控制皇帝,控制禁军,控制军队,控制所有反对者;长安的百姓也不会知道这一夜有多少高官权贵夜不能寐,三省高官除重病的右仆射外全部连夜入宫,在岐王府、神策府的控制下三省同殿办公,中书省连夜草拟诛宗长君儒罪己诏、立岐王为太子诏、令皇太子断决机务诏,皇帝画日,门下省连夜审核,皇帝画可,尚书省从左仆射到主事令史一一签署,只等明日天一亮,便将六月十五日事诏告天下。至于这一夜有多少人哭断肝肠,多少人胆战心惊,已实在是不值一提的毫末。

翌日的太阳照常升起,可经这一夜,已人事变迁。

“阿嫣……”枯坐一夜的抚悠终于开口,干裂的唇似要被泪和唾液黏住。守了一夜,也默默哭了一夜的阿嫣愣了下,猛地回过神来,膝行到抚悠跟前,肿着眼道:“三娘,你终于肯说话了,吓死我了。渴了吗?要不要吃些东西?”抚悠摇头,目光呆滞地看着她:“阿嫣,我问你,如果你知道大王要对付的不只是相王,还有太子,有可能会牵连阿舅,你还会帮我吗?或者说,如果你知道,会提前给阿舅报信吗?”

偷换新妇的计划需要贴身侍女的配合,所以阿嫣得以知道这天大的计划,但顾及贺倾杯对她有恩,她只被告知是为对付相王,如果她早知这样的结果……阿嫣抽抽鼻子,为难道:“我不知道,贺郎君是我的救命恩人,可自从我跟了三娘,就认定要一辈子跟着三娘,岐王他……他也是好人……我不知道我该帮谁,或许我会请求娘子,让别人去做,而我愿长跪佛前为所有人祈求平安……”

抚悠苦笑:“这么说,我这做外甥女的,还不如你了。”阿嫣忙道:“三娘,我并无此意!”抚悠摇头:“没错,我就是不如你,你尚且知道两不相帮,可我却是杀死阿舅的帮凶,以怨报德,禽兽不若!”说着又忍不住“哗哗”落泪,阿嫣不知如何安慰,只能俯首哭道:“三娘,你别这么说,别这么说。”

抚悠完全听不进去,她从没有这样哭过,即使在父亲过世的时候,即使在误以为李忧离战死的时候,那时她只是心痛心伤心死,可这次不一样,她对阿舅的怀疑比李忧离早,还多次提醒李忧离提防阿舅,最后,是她亲身参与的计划害死了她的至亲,她不能原谅——不能原谅她自己!

“外甥见过小阿舅。”

“胡闹,阿舅就阿舅,什么小阿舅?”

“他看来也不比我大几岁……”

“草原上长大的,性子也野了。”

“我倒喜欢小外甥的直爽。阿璃,是吗?”

……

那个会在叫她“阿璃”的时候弯起眉眼,那个无论在她迷失在九凤山中的深夜还是被困在马棚中病痛交加的生死一线,会抱起她告诉她“阿璃,是阿舅,莫怕”的亲人,已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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