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王太后泪流满面,并不理会常乐的问题,目光仍然注视着先王面孔,直到那影像合上双眼,渐渐消逝。
然后她才默默收起水晶球,将那枚录有国王遗言的戒指还给了常乐。
常乐微感诧异:
“你不要?”
“换个场合,再给我一次。”
太后从脆弱的哭泣中平复过来,恢复了理智冷静,一句话就让常乐明白了她的意思。
既然常乐是来传达先王遗嘱,就该在一个有着众多贵族见证的场合,很隆重地交给她,再由她向众人播放一遍刚才的影像。
如此,比她自己拿出来更有说服力。
常乐收起戒指,笑了笑:
“不好意思,没想到您就是克莱尔,我本以为太后是个老太太。”
“我不是克莱尔。”
“什么?”常乐顿时愕然,对方刚才等于已经承认自己是太后,怎么现在又否认?
克莱尔神色复杂,略带伤感:
“我不是克莱尔,也不是安吉拉,至于我的本名……也早就不属于我了。”
这话说得更加没头没脑,好像在故弄玄虚,常乐也不想费劲猜谜,直奔主题:
“总之,您是扎兰王太后,绝非冒名顶替,没错吧?”
这回克莱尔点了点头。
接下来,就进入了讨价还价阶段。
克莱尔的优厚条件是开给远方那位“常乐”的,眼前的“奈奎斯特先生”不够分量,价钱当然会压低。
她的理由也很充分,“塞斯涅克屠夫”手中握有军队,那是在战争里击溃过埃里奥特的精锐之师,换句话说,那位“常乐”本钱够厚,是个非同小可的大玩家。
而“奈奎斯特先生”个人实力虽强,却只带着几名随从保镖而已,“本小利薄”,真要与费雪人拉开阵势打一仗,仍然只能依赖各路贵族武装支持,并且难操胜算。
因此,就别指望什么封爵领地之类,她最多只能承诺一笔丰厚金币,而这笔金币也是看着她那亡夫的面子上,毕竟是先王临终遗言促成的合作。
这女人几分钟前还是个美丽天使,一尘不染的圣洁女神,现在摇身一变成为奸商,狡猾强硬、锱铢必较。
偏偏她还彬彬有礼,表面上对“奈奎斯特先生”充满尊重,甚至关怀有加,处处都在为他考虑,认为他是前程远大的年轻天才魔法师,不该拿生命冒险。
不冒险,自然不会有丰厚回报。
这女人实在不简单,她早就看到了常乐一行人的实力,如此强悍的阵容不可能帮不上忙,现在这些温柔叮咛,实际是极力降低他在计划中的重要性,自然而然实现“砍价”目的。
而她的语气和用词却让人如沐春风,结合着她圣洁美丽的面孔,温柔关切的笑容,让人根本无法生气,甚至想不到她是在“谈生意”。
如此厉害的女人,简直比大魔王艾莉欧娜还可怕,后者好歹把一个“坏”字写在脸上,时不时咬牙冷笑,让人一看就有防备。
列奥纳多所谓“王后对王子的宽容”,如今想来也不那么可靠,只怕都是王后表演给国王看的,一旦未来有了王位争议,贵族们会支持一个乱发火的暴躁王子,还是温婉善良的王后,用脚趾都能想明白。
常乐又好气又好笑,自己谈不成优厚条件,竟然是因为那个“常乐”的存在。
“常乐呀常乐,你为啥就那么出色?一个天才魔法师都无法与你相提并论!”
在肚子里自吹自擂之后,难题还是得继续面对。
假如自己此刻承认“我就是常乐”,恐怕对方都不信。
他也不想承认。
因为合作条款里有一条“宣誓效忠扎兰国王”,而他不愿意被任何誓词束缚,想忠就忠,想反就反,你若对我不仁,我必对你不义。
所以,不如仍用“魔法师奈奎斯特”这个身份去谈,由“奈奎斯特”在契约上签字效忠,将来万一有个什么变故,自己以“常乐”身份翻脸,也不算违约。
直接告诉对方“我也有军队”同样不是上策,因为无法证明这支部队的战斗力,仍然要被对方各种贬低,陷入漫长谈判。
于是常乐反其道而行之,对方越狡诈,他越是面带忠厚,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
对付过分聪明的谈判对手,他的绝招就是“装傻”,让你有力无处使。
然后他就走了。
“既然帮不上您,我也不好意思拿您的金币,斯塔河湍急汹涌,请注意安全。”
然而克莱尔已经不可能坐船去斯坦利堡,时间上根本来不及,遥远的常乐根本不可能列入眼前的计划,“奈奎斯特”已是她惟一的救命稻草。
她没想到年轻魔法师如此实诚,把她的话全部当真,说走就走,愕然愣了几秒,才失声喊道:
“等等!”
常乐神情黯然地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克莱尔:
“太后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肚里却在嘲讽:
“你把我说得一钱不值,给自己不留台阶,现在看你怎么劝我回头?”
克莱尔看来也很窘迫,一时气息紊乱,胸口起伏不定。
下一刻,她就脸色惨白,软软地倒了下去。
常乐连忙飞身扑上,将太后接入怀中,同时将兽魂切换到防御最强的“蛮牛”,以免遭到对方暗算,自从蓝月装晕那件事之后,他再也不会上这种恶当。
对方并无异动,好像是真的晕了过去。
酒窖地面太凉,常乐只能自己坐倒,让太后以最舒适的姿态躺在他怀里,然后轻声呼唤。
克莱尔泪痕未干,娇躯火热,探一探额头竟然滚烫,太后真的病了!
她的呼吸很急,低胸长裙袒露大片雪白,高耸双峰快速起伏,,正中间一道深沟,足以像磁石一样聚焦男人的目光。
但常乐并无邪念,心中惟一想法就是:
“大冬天穿这么少,发烧纯属自找!”
话虽如此,他还是取出幻羽天露,给太后一点点喂入口中,作为价格高昂的疗伤神药,想来治病功能也不差。
片刻之后,克莱尔略显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喃喃喊了一声:
“陛下……”
“我是奈奎斯特,不是你老公。”
“陛下……”
克莱尔明显还有些昏沉糊涂,翻个身面对常乐,扬起白皙手臂挽住他后颈,挣扎想要起身,常乐只得变换姿态,让对方靠上自己肩头,那滚烫的额角也贴上了他的脸颊。
“我冷……”娇弱美丽的天使喃喃细语,祈求“陛下”将她抱得更紧。
“又改成美人计了?”
常乐心中暗暗腹诽,可是看看对方虚弱脸色,感受到其体温之滚烫,又难免有些愧疚,或许是自己误会了克莱尔。
于是只得将对方抱紧,静待幻羽天露生效。
神药果然神奇,不久后克莱尔就恢复了清醒,急急忙忙挣脱出去,脸色通红连声道歉和致谢。
“刚才我有点糊涂……”她神情黯然,眼角又有晶莹泪珠滑下,“陛下已经走了,以后多少风雨艰险,刀光血影,只能我自己去扛!”
说到这里,她想去捡起伪装用的破烂斗篷,却脚步虚浮,踉跄失衡。
常乐默默将她扶住,顺势拥入怀中,轻声道:
“你不是一个人,我可以帮你。”
克莱尔微微一挣,也就放松下来,接着将脸靠在常乐肩上,露出一丝苦笑:
“我很想矜持一些,列奥纳多说我坚强,可是再坚强也是个女人,我需要男人的肩膀,累的时候,可以靠一靠……”
这话明显带有暗示,已经不单单是要他“帮忙”,以后的风风雨雨,仍然需要他的肩膀来“靠靠”。
说来说去,还是希望“奈奎斯特先生”被激发出保护欲,无条件帮助她,至于话里的暗示,将来兑不兑现根本无从追究。
“我的肩膀单薄,怕是承担不起太沉重的使命。”常乐笑着低头,口鼻几乎触到对方额头,“不过,埃里奥特这件事我能帮您。”
“你能做什么?”
常乐能做的,就是派一个手下保证太后的安全,跟随她去私下搞定各路贵族。
他自己利用各地盗匪等力量,设法拖住埃里奥特的大军,不让他们轻易集中,埃里奥特想必不会因此推迟两国合并盛典,因为夜长了梦会更多。
届时王都最多只有一两万费雪军存在,不足以压制城防军,常乐再带着先王的戒指出现,当着全国贵族的面播放先王遗嘱,王位由太后接掌,合并一事自然告吹。
当贵族们在新女王领导下开始动员,费雪人自然无法立足。
至于埃里奥特在王宫现场动粗,常乐一行人联手足以对付。
“盗匪怎么会听你的?”克莱尔最担心的,恰恰是计划里最核心的一点。
“我有我的雇佣兵,大不了让他们打扮成盗匪,只要能迷惑埃里奥特的判断,不怀疑太后在组织有计划的反抗。”
常乐胸有成竹地微笑回应。
费雪军队都是步兵,本来行军就慢,他有无数种办法可以拖延其脚步,现在也不必全部说出来。
“太复杂的计划,很容易出意外……”
克莱尔仍然充满担忧,在她想来,若是换成“塞斯涅克屠夫”常乐,绝不会使用这些诡计,直接摆开阵势正面对决,将费雪军队一举击溃,那才是最稳妥的方案。
“你怎么知道常乐不爱用诡计?”常乐失声笑道。
“逃回来的扎兰士兵说过,塞斯涅克决战里,常乐亲率三百重装骑士,直冲埃里奥特本阵,就好像利刃切开黄油,硬碰硬碾碎敌军,那才是真正的英雄!”
“跟随常乐冲锋的三百骑士,有几个活下来的,你没关心过?”
常乐的脸色黯淡下来,这种孤注一掷的赌博式冲锋,他绝不想再有第二次。
“就算战死了,也是英雄。”
克莱尔声音很轻,却饱含着英雄崇拜色彩。
常乐缓缓摇头:
“手段不重要,最低成本取得胜利才是根本。”
“好吧,就按你说的法子办。”太后在他肩上拍了拍,“现在,我觉得这肩膀越来越靠得住了。”
“我这肩膀想靠的人太多,有点拥挤。”常乐坏笑起来,“太后如果今后想经常靠靠,最好给我个够高的封爵,让我做扎兰王国的大贵族,否则用什么理由见面?”
“你!你还是想跟我讲价钱!”
克莱尔闻言立刻就想挣脱,却被常乐紧紧拥住。
想靠就靠,想躲就躲,哪有那么容易?
“亲爱的太后,你做个选择吧。”常乐神情认真,发出最后通牒,“要么,你拿到王位,保住王国,而且从此得到一个坚强臂膀做依靠,要么丢掉王国,丢掉一切,顺便失去我的友谊。”
克莱尔凝望常乐双眼,沉默许久。
“你值得信任吗?”
“只要你把我当朋友,我就永远是你的朋友。”
这句话反过来理解,就是“只要你对不起我,我也对不起你”。
克莱尔笑了:
“你这个少年,不简单。”
“彼此彼此。”
交锋结果,最终常乐获胜。
原本许给“塞斯涅克屠夫”的条件,原封不动转给了“奈奎斯特先生”。
由于魔法师先生手下佣兵薪金较高,军费还格外多了几倍。
当然太后也不算失败,她毕竟获得了真正的强援,笑意盈盈的她已经没了丝毫病容。
真正的失败者埃里奥特,暂时还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