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坦白交代一切之后，便被宽容释放。
此人并非没有可杀之罪，在常乐看来，军人劫掠平民，无论对敌国还是本国，都是死罪。
但他现在只想保持低调，以便秘密潜入塔拉尼亚面见太后，定好计划再行动，此时不能打打杀杀弄得满城风雨。
这家伙回去之后肯定不敢说什么，否则泄露军情就够他自己喝一壶。
士兵们也跟着指挥官灰溜溜撤走，他们本打算来城里刮点油水，在常乐这块大石头上一撞，什么计划都泡了汤。
但那军官级别较低，不知道真正的机密，只透露了总兵力和大致的部署。
来到扎兰的费雪军队约有六万人，相当于常乐全军的五倍，数量不少，但以步兵为主，机动力很差，驻扎得也非常分散。
不是他们不重视骑兵，问题在于费雪和扎兰两国都缺乏草场，无力大规模养殖战马，本地只产吃苦耐劳的驮马，矮小而且速度慢。
哈维兰帝国北方旷野上骏马成群，可惜战前就限制出口，更不用说现在刚刚彼此血战一场，帝国不但严禁军马贸易，连走私都加以严厉打击。
常乐来自哈维兰，手下皆为骑兵，可以自由选择战机，神出鬼没、打了就跑，这是他最大的优势。
“埃里奥特”也认识到这一点，丢失恶鬼城堡后，为避免遭遇各个击破，开始命令部队收缩，向着扎兰王都靠拢。
按理说，常乐受扎兰先王嘱托，来拯救他的国家免于沦丧，扎兰人该是盟友。
实际上刚即位的王子西奥多是个傀儡，对费雪王俯首帖耳，所以与上一场战争一样，常乐面对的仍是费雪-扎兰联军，兵力恐怕超过十万。
如果等他们完全合兵一处再硬打，肯定得不偿失，简直又是一次塞斯涅克会战，这回常乐手中可没有精灵盟军。
有一点必须明确，常乐此行无关道义，完成列奥纳多王的嘱托只是顺手之劳，他的真正目标是谋求发展、扩张势力，绝不能做亏本买卖！
时间不等人，也不能等。
据那名中队长交代，本月中旬，扎兰王都塔拉尼亚将有一次“盛事”，他们因此才往北方集结，临行前来到提斯菲尔德劫掠百姓，搜刮一笔做个“留念”。
对于“盛事”的内容，中队长不清楚，常乐却能猜到。
多半就是两国合并，但绝不会是之前传闻的“联合王国”，埃里奥特肯定要称帝！
到那时，“埃里奥特”也可以坦然公开女性身份，改为“女皇艾莉欧娜”，再也没人敢拿当初继承费雪王位的合法性反对她。
常乐将地图展开在酒馆桌面，紧盯扎兰腹地的塔拉尼亚，手指比划着行军距离，口中喃喃：
“敌军五天就可以完成集结，我们不能耽误，要立刻找到王太后，否定西奥多王位合法性，打乱敌人的计划，三天之内！”
“我可以帮您找到太后！”小丫头玛莎清脆的声音响起。
“还是先带我见你的主人吧。”
常乐对少女的主人很感兴趣，此人战略眼光极为敏锐，居然正打算沿河而下赶往斯坦利堡。
自己若非误打误撞见到临终的列奥纳多王，此刻还在斯坦利堡埋头练兵，苦于不知如何扩张势力。
而此人假如忽然来访，向他提供一个发展良机，雪中送炭，双赢合作，对付的又是自己宿敌，他没有拒绝的道理，让魔王艾莉欧娜坐大称帝，对他绝非好事。
在此刻的东大陆，能与“埃里奥特”抗衡的，的确只有常乐。
会出兵，有权出兵，也有动机出兵的，同样只有常乐。
哈维兰的方丹元帅也是一代名将，然而赋闲已久，手中无兵，况且不会来管扎兰王国的鸟事。
少女的主人既然洞察力如此惊人，想必也不容易对付，驱逐费雪人时可以是优秀盟友，而战后分赃恐怕就没那么好相处了。
不过那时已经胜利，什么都好说，只要事先谈妥条件，自己力量够强，也不怕对方反悔。
总之，此人值得一见！
“我的主人，就是……”少女刚说半句，门外忽然传来咳嗽声。
常乐急忙扭头，惊愕地注视着不速之客的光临。
有大刀守在门口，他对那个方向一万个放心，所以不太注意，然而对方脚步声也实在太轻，甚至连气息都没有，闭上眼睛就感应不到此人存在。
“主人！”玛莎起身离座，向来人躬身行礼。
“大刀，请客人进来！”
常乐也整了整服装，认真注视着缓步而入的“大人物”。
双方穿着风格相似，都是兜帽长袍，有利于遮掩真实面目，惟一区别在于常乐衣袍华丽，貌似贵族魔法师；对方粗陋肮脏，像个无家可归流浪汉。
但在对方进屋之后，离得近了，常乐才发现那脏兮兮的兜帽下，隐约显露精巧白皙的下颌，以及饱满优美的一对红唇。
目光犀利的“大人物”竟是一个女人！
而且还是个漂亮女人，单看那对红唇就足以下结论！
“您好，美丽的女士。”
常乐手按胸口微微欠身，彬彬有礼地打了招呼。
他平时率性随意，但此刻扮演一名高贵的魔法师，必须注重礼节。
兜帽下的红唇扬起优雅弧度，微微一笑，发出的声音也柔美悦耳：
“请原谅，我窥探你们很久，直到确认您真心要反对埃里奥特，才敢现身与您相见。”
常乐微笑道：
“如果您发现我是敌人，会不会灭口？”
“不自量力的事，我从来不做。”女人语气转为严肃，“请问，是否可以和您单独谈一谈？”
常乐扭头看了看自己的部下们，又瞧见酒馆老板正在探头探脑，便笑着又仍一个金币给他：
“老板，借你酒窖一用！”
那地窖用来藏酒，也可以藏身，老板全靠它躲避战乱，隐蔽性当然很好，也不担心隔墙有耳。
于是两人穿过后厨，从地板上掀起的暗门下楼。
兜帽中的女人忽然轻声一笑：
“原来真是酒馆，我还以为是个动物园。”
常乐没吭声，对方这句话含义很明显，已经看出他手下是群化为人形的魔兽。
她特意“幽默”一把，意在提醒常乐：“我的眼光敏锐，你不要骗我。”
进入烛光幽暗的地底，神秘女人不再保持神秘，将径直掀开兜帽，解下破烂斗篷，露出里面的华丽装束。
这一刻，常乐所有的感觉就是“亮”。
金色瀑布般的披肩长发，宝石般湛蓝清澈的双眼，特别是那张脸，白皙如雪，美到耀眼！
常乐下意识回头瞧了一眼，以为有一束白光打在女人脸上。
另外的光源当然不存在，是这女神一样的圣洁之美，让人产生了错觉。
单论美貌，她也不亚于精灵女王或魅族尤物蓝月，而她还是个人类。
她的气质也是天下无双，常乐隐约想到一个比方：
“成年版的温蒂”。
同样金发蓝眼，同样至纯至美，现在的温蒂是个顽皮小精灵，但十年后，年满二十六岁的温蒂，接受了光明教会的长期熏陶，或许就是这般模样！
温蒂据说拥有“光明之魂”，是女神转生，那么眼前此人呢？
她也是女神？就算不是女神，也该是降临凡间的天使！
常乐忍不住再次探测对方实力，却感应到某种熟悉的力量，在屏蔽，在抗衡。
也是灵魂之力！
常乐第一次遇到同样能调用灵魂之力的对手！
女人轻声一笑：
“好吧，我不反抗，让咱们毫无保留，坦诚相对。”
这句话似乎存在歧义，但出自如此圣洁无瑕的美女，常乐绝不会往歪处想。
对方撤去灵魂之力，显示出了魔导师的境界，而且还是一位光系魔导师。
在东大陆，魔导师级别的修炼者非常罕见，每一位都有崇高地位，名字报出来响彻四方，而光系魔导师更不用说，除了光明教会里的高级法职，外面一个都没有。
运用光系魔法，要求最虔诚的光明信仰，所以光系法师才被教会垄断，连常乐这样的“全天赋修炼”也独缺光系。
既然“以诚相待”，常乐也撤去灵魂之力遮蔽，将自己的火系天赋激活，呈现出同样的魔导师境界。
火系远不如光系稀罕，但常乐也有他的优势，真实力量高出整整一阶，就像他表现出战灵境界，却能与战宗大打出手，魔导师境界也掩盖了“大魔导”的真实魔力强度。
“很高兴认识您，魔导师乃奎斯特先生。”女人至此算是正式表达了问候。
对于常乐明显惊讶的表情，她又笑了笑：
“我叫安吉拉，原先曾在光明教会供职，也是太后最信任的心腹，我的一切建议，太后绝不驳回，因此我可以作为太后的全权代表，与您洽谈合作。”
“安吉拉……”常乐喃喃重复了一遍，“这名字，是不是有天使的意思？”
他并不清楚贵族姓名的本源含义，古老的贵族语已被大陆通用语取代了数千年，然而随着翻译奈奎斯特空间笔记，他对古尤里安语言文字的了解也越来越深。
“天使……”安吉拉也低声重复了一遍常乐的用词，片刻后苦笑一声，“天使外貌经过神恩修饰，都是美轮美奂，但天使一个比一个呆傻，您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天使呆傻”这种评论，常乐还是第一回听说，不由地好奇追问。
但安吉拉并不想多说这个话题，扶正两个小酒桶，招呼常乐坐下，开始了正式谈判。
她的计划里原本没有“奈奎斯特先生”存在，现在也仍打算去斯坦利堡，请求常乐率军援助。
常乐“塞斯涅克屠夫”的威名，或许能够迫使费雪王退兵，如果埃里奥特执迷不悟，只好拉开阵势打一仗，扎兰阵营有了常乐加入，胜算也会大增。
请常乐帮忙，当然要开出优厚条件，例如事成之后补偿双倍军费，并赠伯爵封号，将王国东部的“附逆”贵族剥夺领地，转而划拨给常乐，人口保证不低于三十万。
“常乐伯爵”将从此成为王国屏障，在东方抵御费雪人侵袭。
强盗头子摇身一变成了大贵族，相信常乐无法抵制这种诱惑。
当然，作为扎兰王国贵族，常乐必须向新任国王西奥多宣誓效忠，永不反叛。
这是安吉拉开给远方那位“常乐”的条件，与眼前的“奈奎斯特”无关。
“奈奎斯特先生”却大摇其头。
“不不不，你别去找常乐了。”
“为什么？”
“时间来不及，西奥多十天后就会宣布扎兰并入费雪，艾莉……埃里奥特要称帝，咱们现在必须北上，尽快找到太后，宣布王子即位无效，西奥多不是国王！”
安吉拉显然不知两国合并如此之快，先是惊讶，继而陷入了沉默。
思索许久之后，她摇了摇头：
“我们可以立刻组织抵抗，但西奥多就是国王，我们可以劝说他，不能推翻他，太后不会与她的儿子争王位。”
“我听说，太后是先王续弦另娶的，是王子的后妈？”
“后妈也是妈，做母亲就要保护儿子，这是你们……这是人类的伦理！”
安吉拉说得如此坚决，令常乐倍感诧异，还有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你们人类”，难道她也不是人？
她肯定不会是魔兽幻化人形，也不是常乐这样的恶魔后裔，因为气质不符。
那么，她是什么东西？
常乐盯着对方看了一阵，摇摇头：
“你不能代表太后本人的看法，还是让我亲自面见老太太，由我来劝说。”
“老太太？”
“太后不是老太太？好吧，或许是中年妇女，总之，我要见她，有重要东西要给她。”
“什么重要东西？”
常乐皱起眉头，将结识安吉拉的过程想了一遍，没发现明显疑点，应该不是埃里奥特派来的奸细，于是取出那枚戒指：
“列奥纳多国王临死前，给了我这个，他说王子太软弱，希望王后即位，还说遗言都已记录在戒指里，如果你真是太后的心腹，应该有办法解析。”
安吉拉略微颤抖的双手接过戒指，湛蓝的双眸中泛起泪光：
“这戒指……就是我给他的，也只有我才能解析！”
她取出一个水晶球，底座华丽，内部荡漾着魔法光芒，一看就不是凡品。
将戒指嵌入一个形状吻合的缺口之后，列奥纳多国王的面容就凭空出现，神态安详地悬浮在水晶球上方。
“亲爱的克莱尔，我后悔不该不听你的劝，把自己绑上埃里奥特的战车……”
国王的声音回荡在阴暗地窖里，也震撼着常乐的内心。
当时列奥纳多已经无力说话，仅能将意念刻入戒指，现在却能“原音重现”，常乐记得很清楚，老头就是这样的音色！
灵魂！这个水晶球与配套戒指，必然是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宝物！
人间也有这种东西？
它和安吉拉的来历同样神秘！
国王的影像安详，语气从容，完整讲述了自己被埃里奥特陷害的经过。
他希望王后能够肩负起重任，即位做女王，与持有戒指的年轻人携手合作，保卫扎兰王国的独立，也保卫数百万扎兰人民，最终集合正义力量，击败魔王埃里奥特。
“亲爱的克莱尔……”说到最后，国王语气变得深情，“我的儿子西奥多对你并不友善，你的年龄比他还小，却像一个真正母亲，包容他，原谅他，这是你的善良。但是如今局势紧迫，你不能再迁就他，能拯救扎兰的，只有你！”
听到“年龄比他还小”，常乐瞪大了双眼，西奥多不过三十岁而已，难道太后才二十多岁？
他转向安吉拉，又一次仔细审视。
安吉拉完全无视常乐，一直盯着国王的面容，泪水从眼角不断滑下。
“我没有力气了……”国王的影像渐渐模糊，“我想说的最后一句话，克莱尔，我的最后六年，是人生最幸福的六年，因为有了你。权势财富都是过眼云烟，而你的美丽，和我对你的爱，都将永恒……”
安吉拉的泪水流满了天使般的面孔，望向国王的目光充满感激和依恋。
“克莱尔……”常乐忍不住开口，“你就是王太后克莱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