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yeeum。
攀缘着绿色植物、镂空繁美花纹的铁栅大门缓缓敞开,汽车从Lyeeum六个金光闪闪的英文字母下轻盈驰过。
一片龙柏、雪松、梧桐诸多乔木的葱茏苍翠围绕中的将近上万平方米的宽阔草坪呈现眼前,绿坪如茵,喷泉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草坪后,是连幢带着大大小小三角房顶的古典式城堡建筑,其美轮美奂,让人恍如一下身处欧洲童话世界。下车的女郎想,出乎意料的美丽,便是在真正的北欧国家,此等建筑也难得一见。
然而它其实是一座大酒店。
Lyeeum,兰心,兰心酒店。
在这座城堡里,分设着中西餐厅、舞厅、咖啡室、台球房、弹子房等等,最独树一帜的,是它拥有整个金陵十分稀见的大型露天游泳池。
早得到消息女郎要至,大班一见车号,当即带人过来,恭候主人下车。
当看到两排穿着对襟排扣金边制服的侍者整齐侯立,少女不禁有点儿埋怨把她约来的那人小题大做。
朝大班略略颔首,一阵热闹的音乐声传入耳际,看时,却是东侧草坪摆了无数桌椅,很多着正装的青年男女在那儿笑闹。
“那边干什么,举行派对?”她问。
“哦,是有人举行婚礼。”大班答:“姚大小姐在后面,这边请。”
边说边领头,引少女绕过城堡,走过一条爬满蔷薇的棚架,那儿有扇白门,门那边是一个小型花园,种着各种花卉,此外还有一个网球场,接着便是砌着瓷砖的游泳池。
池里的水在阳光下闪着粼粼光芒,池子旁摆着矮桌和躺椅,一位四肢修长、神情慵懒的女子正斜卧在其中一张躺椅上,身旁摆着一只雾气迷蒙的玻璃杯,装着冰块的银质冰桶和一瓶威士忌酒。
她穿着白色的宽松便装裤,赤脚穿着蓝白相间的露趾凉鞋,露出十个猩红的脚趾甲。而她的男伴,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黑亮像涂了一层橄榄油的外国人,正俯身同她亲吻。
女郎咳了一咳。
外国人抬起身,姚大小姐从他身下探出头来:“啊,嘉人来了。”
她将头发抹抹,跟外国人说了两句英文,建议他去打球。外国人耸耸肩走了,女郎在她旁边的躺椅上坐下,领班问:“卫小姐要点什么?”
“一杯柠檬水。”
“还要别的吗,我们这儿有几样点心不错。”
“天气太热了,不想吃,谢谢。”
领班点头:“好的,我们的人就在旁边,卫小姐需要什么请随时吩咐。”
他颇有风度的退下,女郎环顾游泳池,道:“并没有几个人。”
“除了外国人,就我一个中国人,当然,现在又有了你。”姚大小姐睐睐眼:“来,让我仔细瞧瞧我们学成归国的女大学生!”
“千万别整天女大学生挂在口,这几天我都听腻了。”
“怎么,难道不是?”
“不过是个音乐学院,学的那些我都不知道回来有什么用。”
“呵呵,女孩子么,学得再好终归是要嫁人的,有用无用且不说,起码社交场里懂两句洋文。”
“那我们当初在圣约翰就会了,何必还要出国?”
姚大小姐大笑:“国外自由啊!起码我在国外呆了三年都不想回来,要不是我老爸用生病诓我,我真希望能待多久就待多久。”
卫嘉人道:“就刚才那个洋人,满脸连鬓胡子?”
“他网球打得不错。”
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卫嘉人这方面也管不着她,柠檬水端了过来,两人暂停说话,嘉人看见旁边摆着一张报纸,正好登着兰心酒店的广告。
“‘每晚九时,安姆尔氏音乐队演奏;十时后法仑歌舞团表演’——”她轻轻念着:“以前都是太平饭店,现在兴兰心了?”
“太平饭店还在,不过兰心比它更气派一点,也是这两年新建起来的,所以你不知道。”姚大小姐答:“看到前面举行婚礼么,年轻人如今多选这里,邀上一大帮子人,搞什么露天式的,跟以前可大不同啦!”
“想必所费不赀吧。”
“谁知道呢,这次举行婚礼的是盛家,说起来,新郎与你我也有同校之谊。”
“盛家,”卫嘉人思索了下:“搞实业的那个盛仁甫?”
“对,他家二公子今日结婚,以盛氏财力,这点儿花费当然不成问题。”
盛二公子叫什么卫嘉人记不清,不过——
“他有个妹妹,叫盛音音,也是我们学校的。”
“啊对,我想起来了,那年你的生日还来参加过你的生日宴会呢。可让人永生难忘,居然遭到袭击,没把我吓死,”姚大小姐拍着胸脯,“当时差点傻了,幸好六少在,不愧是军校出身的,那身手,真是一枪一个!不过师家兄弟表现也很不错,我还记得他们初时跟我一样惊慌,但没两分钟就冷静下来了,我跟你讲,师鹤徵的记忆力简直不是人,不过中间短短一躲,他居然记住了敌人开枪射击来的每个方位!师凤徵呢,你哥丢给他一把枪,他看了几眼,就按着师鹤徵指出的位置,两个人嘀嘀咕咕,我的天,除了开头两枪没放好,后面居然也是弹无虚发!都说六少是天才,我觉得他们俩也差不离了——”
意识到嘉人的表情,她蓦然住嘴。
“你说啊,从来没听你说过这段。”卫嘉人沉湎状。
干什么不好讲讲这个!姚大小姐有点想抽自己的嘴巴:“咄咄咄,不说了,当年那两兄弟不辞而别,招呼都不打一个不知道去了哪里,如今晓得他们是死是活呢!”
“当时我是和四哥在一起,竟然没和他们一块……”
“哎,嘉人,你回国那天你家里为你举办的晚会人太多,我也没来得及问,据说几乎所有金陵上层的青年俊彦都到了哦,连龙太子都赏光,怎么样,有没有看中的?”
“嗯?”
“我看有很多都不错,来来,说说,感觉怎么样?”
卫嘉人呸道:“什么感觉,胡说。”
“哟哟哟,生气啦?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嘛,还是害羞?”
“你都没结婚呢,倒来问我。我好歹还有哥哥们,你呢,我看姚伯伯急得不行才是真的。”
“我是选择太多,看哪个都好,”姚大小姐做捧心状:“你岂非听闻,怎忍心为了一棵树而放弃一片森林?”
卫嘉人噗哧一笑,姚大小姐见终于把话题转移,暗吁一口气。
她另起个比较安全又感兴趣的:“据说六少要回来了?”
“嗯,就这几天。”
“从他自美国维吉尼亚军校毕业,就到处飞,飞了两年,燕徵一路追了两年,也真难为她。”
“岂止两年,当年我哥去国外,嬢嬢后来不也跟着去了?”
“对,时光过得真快啊,转眼六年了。军校很严的,并不准学生随便出来,听说咱们的公主并没有见着他两面?”
“是的,姑妈疼惜她,又是这么一个女儿,后来不忍,强行把她带了回来。”嘉人顿一顿,“也不知我哥是幸还是不幸。”
“换成别人,且不说这么痴心的一个女孩儿,单单靖家两个字,又有谁能抵抗?我看六少大概对她真没感觉。”
“是啊,小哥说了多少遍,把她当另一个妹妹,实在说不通,那么只好躲,躲也躲不过。”
“呵呵,把六少说得好惨似的,其实我看呐,一切都在六少掌握,他要不想结婚,谁也不能逼他。”
“那说不定,万一我爸呢,我妈呢?”
“我看也不成。”
嘉人惊奇的瞧她一眼,不知她哪来这样笃定。
姚大小姐只是笑,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卫嘉人见她不说,也不深究,把背放平了在躺椅里,看着头顶五彩的遮阳伞:“唉,人不知道为什么要长大,生出许多烦恼。”
“我还是头一次听这么绮貌佳年的青春女郎叹恋爱结婚是一件烦恼,”姚大小姐吃吃笑:“再说,就算烦恼,人家秀城姐都没吱声呢~~~”
提及自家堂姐,卫嘉人把脸侧过来,一只胳膊枕着:“是啊,堂姐说她准备将一生奉献给崇高的医疗事业,救国救民,不再谈婚论嫁,害得我大伯都把她软禁了起来——当医生就不能嫁人了吗?”
姚大小姐道:“这个嘛,我想大概你们卫家的人太有魅力了。”
“阿?”
“你看,燕徵追着你六哥跑,龙太子追着你堂姐跑,说起来也可算你们靖卫两家的缘分,只是我看这缘分怎么都一厢情愿似的?”
“你的意思是——表哥喜欢我堂姐,所以不准别的人喜欢她;而我堂姐对表哥没有同样的感情,但被断了其他选择,所以干脆宣布终身不嫁?”
姚大小姐支着下颐:“龙太子人长得好,又是那样一个身份,秀城姐在介意什么呢,就因为她比他大?可这都新时代了,大家统是留过学的,知道这并不算什么。”
“我想这就是感情吧,谁喜欢谁,谁不喜欢谁,根本是无法捉摸揣度的。”嘉人幽幽叹气。
姚大小姐起身,拉她:“好啦,能说出这番话来,也算小出师了!咱们别老呆这儿光晒着,游泳去!”
嘉人连摇头:“一来我没带泳衣,二来我并不喜欢游泳。”
“泳衣这里有全新的提供,不怕。走吧,淹不死人。”
任凭姚大小姐左说右说,嘉人终是不肯。姚大小姐道:“那咱们约在这里干什么呢,总得找点乐子。”
“这儿环境不错,要不走走吧。”
姚大小姐便撑起白绸伞,挽住嘉人,慢慢沿着蔷薇棚架走出来。围着城堡转一圈,两人都穿高跟鞋,不多时有些累,正好到东侧,姚大小姐道:“我们坐一坐,歇歇脚。”
“但这是人家的婚礼——”
“我们愿意赏光,他们还不欢迎?”
嘉人噗哧一笑,不再反对,两人各自找了白色凉椅坐下,眺望场中,姚大小姐指指:“看,新郎!”
嘉人投目,但见一堆人簇拥当中,新郎一身大礼服,头梳得油光淋淋,左襟插了一朵柏叶衬托的红花,风度翩翩,左右逢源。
“倒也有几分人才,”品头论足后,姚大小姐下此评论:“就是没看见新娘子,不知什么相貌?”
正说着,一辆漂亮的雪佛兰轿车从车道上行来,稳稳停住,礼宾处道:“交通总长公子到!”
大家闻听,一阵喧哗,新郎连忙和两个男傧相上前,但见下来三个人。
头一个一身黑呢的西服,有点儿胖,中等个子,口中叼着一根香烟。
“冯子安这死性不改的,哪天我真把他那翡翠烟嘴给砸了。”姚大小姐嗤了声,发现所有的女宾都朝第二个人望去。
足足比冯子安高了一个头的修长身材,尤其那剪裁合身的白色燕尾礼服一衬托,来宾中的女宾,哪个不朝他看着!
简直就是配着这完美城堡的白马王子,磁铁般吸引住凡是扫过去的目光。
“哗嘉人快看,好漂亮的面孔,哪家的怎么没见过……等等,等等!”
姚大小姐失态的站起来,试图看得更清楚些,然而那人正好侧过身去,与新郎握手。
“嘉人,嘉人!!!”
姚大小姐急急转头,殊料嘉人已比她先立起,此刻竟然拎着裙角开始跑。
“嘉人等等!”
姚大小姐跺脚,再次往那边瞧去,所有女宾都在纷纷议论那个年轻人是谁,问题是,那个年轻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