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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两难之间(贰)(1 / 1)

是夜,接近子时,清风悄悄出望海潮来到前门外的望天树下。他独坐石上仰观天幕,明月高悬穹顶,深邃、宁静一如往昔。悄然中,过去那段记忆不由自主地浮现眼帘……

八年前那日,清风奉花幕遮之命去暗中查探蓝相国府被族诛的情况。先时他栖在府外观察,天黑后他见官兵陆续撤出,院内又四处冒火光,估计府邸已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于是偷偷潜入进去。大火熊熊中,他看到院内尸横遍处、血污满地,死状触目惊心。望着这些含冤而亡、怒火尚未燃尽的眼睛,清风乍然间仿若回到了许多年前。他极为清楚地记得,母亲、妹妹和他被关在一座寺庙里,周围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人。同样是一个大火弥漫的夜晚,寺庙里到处充斥骇人的惨叫、哀号。火海中母亲用身体死死护住他,而妹妹哀伤的灵魂孤独无依地徘徊在屋顶的天空……隐约中,清风遽然听到一个孩童的哭声,将他的思绪重新拉回现实。他讶异地循声找去,哭声是从一间被从外面锁住的屋子里传出,他未经多想便挥剑劈断门锁,一脚踹开了房门。当看到火光围困下一对小兄妹惊恐无助的面庞时,清风仿佛窥见了曾经的自己和妹妹。鬼使神差地,他将奄奄一息的蓝花漫救了出来。

花漫一路昏迷,清风背着她小心躲避官兵,于夜色下疾奔。他们来到城外一处废弃的小庙,清风将花漫放下后出去弄了点儿水和食物。返回小庙的时候天空陡然雷声大作,霎时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清风突然十分后悔自己先前未经三思做出的轻率行为,他决定把食物和水放下后偷偷离开,不沾惹这麻烦事。然而当他再次来到花漫身旁,他忍不住打量起面前这女孩:她约莫四岁年纪,面容清秀,虽仍在昏迷中却难掩身上透出的逼人灵气;而最令清风惊异的是,女孩像极了一个人——他的亲妹妹,郁婉儿!这一端详清风便再也挪不开脚步,他就着庙里剩的一些干树枝生了堆火,而后守在花漫身边静静等她醒来。屋外憋了数日的雨水铺天盖地地砸在小庙顶上,一串一串往下漏。清风小心为花漫遮挡雨水,这颇为奇怪的场景令他不由自主地思绪蔓延。

又过了一些时候,花漫醒来。她的反应很木然,失神坐在原地,既不看清风也不同他交流,仿佛自己连同周围的一切都是空气。清风同情她也理解她,因为清风当年也有过与女孩相似的遭遇:亲人罹难,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对一颗幼小心灵而言,他多么希望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是一场梦,他多想赶快逃离梦魇!只是当梦醒后才发现——眼前就是残酷的现实。清风不知如何安慰花漫,此种刻骨铭心的创痛不是言语的力量能够愈合的。她需要独自思考、独自冷静。清风蓦然想起母亲曾说过的一句话,临走时他留给了花漫。他说:“丫头,如果难过,你就抬头努力望望天空吧。它那么大,一定可以包容你所有的委屈!”清风不知话语能否稍微帮到女孩,但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翌日,清风再次去蓝府周围探查消息。如他推测,被救的女孩正是蓝家二小姐“蓝花漫”,然而未听闻有官府抓捕她的消息。清风生疑,逃了一个此等重要的人物怎会没有半点响动呢?于是继续偷偷留意、打探。天黑后清风又到藏匿花漫的破庙看她,她水米未进,抱着膝盖一言不发地蜷在角落,哀伤颓靡的模样令旁者心痛。清风思索了片刻后方才走近,故意气势汹汹地高声说道:“丫头,没人会逼你吃饭。不吃饭,那就等着饿死吧!你这个样子我也不想多管你,自生自灭好了。早知如此,昨日就不该把你从蓝府救出来,只是可惜了你那死不瞑目的哥哥!”他察觉到话音落下时花漫身体颤了一下,但依然没有抬头。

清风又道:“你大可以把你的家族仇恨忘得一干二净,找个远离锦城的地方躲起来。你对你的仇家不构成威胁,自然不会有人再来找你、杀你。但是,如果你觉得不甘心,想要报仇雪恨而非苟且偷生,那么你就必须立刻振作起来,沉溺或逃避都毫无用处。你必须发奋图强,忍人之所不能忍、为人之所不能为,有朝一日方有可能去寻你的冤家报仇,告慰你家族的亡灵!”清风目光如炬,陡然间爆发的激情奔窜全身。这番话哪里只是对花漫说呢,他亦是在对自己说!若非强大的信念支撑,他如何走得过那些艰难的岁月!

花漫终于缓缓抬起头来,双目红肿、满面泪痕。清风背过身,不忍瞧她,无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丫头,世上没有什么痛苦是不能承受的。当逆境来临,人自然会产生适应力,只有不断发挥潜能才能超越痛苦。或在沉默中死亡,或在沉默中爆发,你自己选择吧!”

花漫双眸睁得雪亮。二人静默着,清风能感觉女孩的眼神紧紧盯在后背。良久,花漫终于开口:“哥哥!”这一声沙哑的呼唤霎时间麻痹了清风的神经。他痴怔地回转身,愣愣瞧着对方:是妹妹在唤他吗?这个人是婉儿吗?清风压抑已久的内心骤然泛起酸楚,有种泪盈眼眶的冲动,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沦为脆弱的奴隶!“哥哥!”花漫又唤了一声,极为激动地嚷道:“你一定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请告诉我真相吧!请你告诉我真相!”

清风无声而忧虑地看着她,半晌没有回答。他幽幽长吐一口气,道:“你现在这么弱小,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知道真相对你有什么益处呢?倒不如想想该怎样让自己活下去吧。”

花漫身体微微一震,又是片刻极静的沉默。蓦地她的眼里闪过一道光,然后“扑通”跪在了清风面前,恳切而坚定地说道:“哥哥,我叫蓝花漫,谢谢你救了我!你的救命之恩我必将永远铭刻于心!从今日起我愿听从你的教诲,只求你能够收留我,让我可以继续活下去,让我有机会为家门报仇——雪恨!”花漫胸脯剧烈起伏,双眸炽热得近乎燃烧。语罢她深深俯伏于地,等待清风的回答。

清风凝望花漫瘦弱的脊背,陷入思索。他鬼使神差下救了花漫,这是意外还是缘分?他其实很想帮忙,可他同样寄人篱下。然而望海潮不是什么人都随便能去的地方,掌门花幕遮又是个无比严酷之人。清风因焦灼双眉紧锁,花漫见他许久都未有反应便将身体俯得更深。这时清风忽然注意到她露出的半截脖颈正中有一朵暗红色的花形胎记。他猝然想到一法:何不将花漫认作妹妹,然后带她上望海潮学艺呢?这样不仅可以解决她的生存问题,而且她学好本领将来也有机会为族人雪恨,况且她的仇家——也同清风一致哩,他们可以结成战友!细一思量这是多么大的巧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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