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王夫人了,便是老太太,虽有个一品的国公诰命在身,但是自从老国公过世后,这几年里也渐渐淡出了京里的权贵夫人交际圈了,只几家世交老亲家有些往来了。似太子妃娘家这等众人争相巴结的人家,荣国府至今还没有过交际,不想霍家竟和邢家有往来了。王夫人心里既震惊又疑惑,更有说不出的惶恐与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听罢,垂眼看了王夫人一眼方不太高兴地道:“邢家送帖子来你没理会?邢家虽败落了,但说不得也有些我们所不知道的关系,你便是人不去,也该仔细备份礼去才是。你这个当家太太难不成还要我事事指点不成?”
王夫人没想到老太太竟会半点儿情面也不给自己留,她低头掩饰眼底的不满,分辨道:“倒不是媳妇儿大意了,只是那几天正巧东府的宁氏没了,又京里头到处盛传太子爷不好了,我就想着邢家这个时候弄个暖宅宴不合适。”
老太太哼了一声,抬了抬眼皮子道:“你顾虑得也有道理,只是该事先与我说声才好。算了,事情既已过去了,便不好再提。若是邢家真与霍家有些来往,将来我们自会知道的。对了,过几日便是林家老太太过世满三个月的日子,敏儿来信说要在林老太太灵柩暂搁的谭拓寺做法事,咱们家也不能没人去,到时候你便去一趟吧。”
王夫人心里虽不愿,脸上却是丝毫不露,嘴里也亲热地应承下来了。
老太太是知道二儿媳和女儿有些不对付的,但是她并不曾放在心里头,照她想着,女婿林海如今虽因守孝而丁忧了,但是得圣人钦点为探花郎,这两年在翰林院里头也颇得几位大学士的看重,更别提他的坐师还是张相呢,将来仕途肯定是一片坦途的。到时候稍微拉扯下政儿,也不必继续在六品工部给事中的位置上蹉跎了。她以为王夫人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这点子厉害关系定也是了然于心的。
可惜的是,老太太还真的高看了王夫人。王夫人可不会认为眼高于顶的贾敏会愿意的,再说了,那林海如今也不够是个六品的翰林院编修罢了。等他来提携老爷,还不知等到何时去了呢。故而她满心里都以为老太太这般疼爱贾敏,完全是偏心儿。
八月初九是邢芊芊的生日,这个生日有些不寻常,一是邢芊芊在邢家过的最后的一个生日;二则是邢芊芊整二十岁的生日;三则是下个月就是邢家四姐弟父孝满的日子。故而邢家上下,除了邢芊芊外都提议好生过一个生日。
邢芊芊却是大力否决了,她对兄弟姐妹们道:“八月初三是荣国府老太太的生日,我们家也不过是送上寿礼,人却没有去拜寿。这才隔着几天,却给自己做生日,若是贾家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我呢?好了,我知道你们是为着我好,只自家人一起吃顿饭,送我份礼物就足够了。你们放心,我也不会亏待我自己的,我会让人做两件新衣裳。打点新首饰的。”
童妈妈是太子妃娘家送来的两位妈妈之一,她比另一位穆妈妈的性子更加直爽些,故而更得邢芊芊的眼,就留在了邢芊芊身边。她听邢家兄弟姐妹们说完了,便笑着借机道:“虽只是大姑娘的生日,但是二姑娘、三姑娘以及全哥儿也都是长身子的时候,且下个月就出孝了,不如每人都做几套新衣,再添点首饰,便是出去交际,也是咱们邢家的体面。”
童妈妈这话自然得了邢芊芊的心,她笑看了眼邢忠,也道:“可不能忘记忠大哥哥了,他这些时日跑着外头铺子的事儿,衣服饰物也不能让人小瞧了。”
童妈妈可不是故意漏下邢忠的?她忙对着邢忠福了福带着歉意道:“忠大爷见谅,我之所以没提起您,那是知道忠大爷您如今缺的可不是衣衫饰品,而是个知暖知热的体贴人呢。”说罢捂嘴笑了,额头上的褶子都多了三五条来,“大爷就放心吧,大姑娘早就嘱咐我和穆妹妹留意着呢。”
邢忠被闹了个大红脸,实在不太好意思当着几个弟弟妹妹们的面儿说娶妻之事,便寻了借口避了出去。
邢芊芊见邢二姐、邢三姐并未像之前在江宁时待邢忠疏离,且她们俩如今的言行举已经有了规矩,不像从前了。她便对穆妈妈的教导很满意:“童妈妈说得极是,你们俩个也大了,出了孝后肯定要出去走动的,衣物首饰都不能马虎了。不然空惹人笑话,便还不如不出去交际呢。”
邢二姐与邢三姐心中高兴,忙起身谢过了邢芊芊又对着童妈妈微微颔首。经过穆妈妈的一番教导,虽则规矩上还是一般,但是姐妹俩总算是明白了,邢芊芊养着她们是情分,却并非是本分。尤其是在邢芊芊即将嫁入高门之时。
待弟妹们都下去了,邢芊芊才与童妈妈道:“下个月我们出孝,想给父亲做场法事。贾大老爷也算是父亲的女婿,依妈妈看,我是否该给贾大老爷送个信去?他若有心,便该过来给我父亲上柱香磕个头。”
童妈妈点头道:“姑娘说得在理,只是依着这些时日打听到的贾大老爷的为人,只怕便是送了信去他也不会过来,反倒是落了大姑娘的颜面。除非有个极有分量的人,能说动贾大老爷,让他亲自过来给故去的老爷上香,那便是大姑娘的颜面了。”
邢芊芊看了童妈妈一眼,微微一笑说:“让贾大老爷过来之事不过是小事罢了,我可不敢拿这点子小事去劳烦殿下和娘娘呢。妈妈可有什么主意呀?”
童妈妈暗想这邢大姑娘真是个人精儿,自个只是故意显拙些,话中只露出了三四分意,她竟也听得出来。这般的玲珑性子,还真不输给那些个在宫里混了好几年的人呢。只是她从前是先郑皇后身边的人,后来又跟了太子妃娘娘,自然一心想着太子和太子妃娘娘好的。太子妃娘娘什么都好,却是太规矩了些。若是得了邢大姑娘在侧协助,倒是极好的。
童妈妈也没藏着自己这点子心思,她笑道:“便如大姑娘所言,这点子小事何须劳烦殿下和娘娘?只需忠义伯府里出面便成了。大姑娘放心,忠义伯的霍四爷是个醉心古玩器物之人,和贾家大老爷倒是打过几次交道的。霍四爷出面,这事儿妥妥地没问题的。”
邢芊芊叹了口气,伸手抚了下自个修长的手指,低声道:“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娘娘和忠义伯府如此厚待于我,突然之间有些惶恐,不知怎么回报一二呢……”
童妈妈却跪下道:“等大姑娘嫁入了国公府里头身上有个诰命,入宫见了娘娘,便知娘娘是个最仁慈不过的人了。在我和穆妹妹出宫前,娘娘再三叮嘱过我们,以后事事以邢大姑娘为主,不可再念着旧主。我自是知道这些话不该当着大姑娘的面来说,可是实在不放心娘娘。若是她能像大姑娘这般通透玲珑,便也不会处境堪忧了。大姑娘只需往后见娘娘时,多提点一二,便是了……”
童妈妈这样子可算是豁出去了,邢芊芊却并未像童妈妈想象中的生气,念着旧主说明童妈妈是个重情的人,若是跟着什么人就将之前的人都抛诸脑后,哪怕是害之前的主子也无所谓,这样的人她才不敢要呢。
“妈妈起来吧,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只是我人微言轻,能起的作用只怕也有限,不过若有机会我自会试一试的。不过妈妈以后切不可如此的,你和穆妈妈乃是自愿出宫的,既入了邢家,过去的事儿与人便该放下了。我们邢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我敢说只要有我在一日,便无人敢轻待了两位妈妈去,你们只管安生留在邢家,便是往后年老体弱,也可在邢家养老。”
童妈妈闻言,便是被深宫的勾心斗角磨冷的心也微微泛起了一丝暖意来。事后她也将邢芊芊这些话与穆妈妈说了,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妈妈相识一笑,穆妈妈更是道:“如此说来,我们俩当初坚决报了名字说出来,倒是没错的。太子妃娘娘虽是个慈心之人,奈何她在宫中也多受蹉磨呢。”
童妈妈点头道:“妹妹这话极是,邢家虽非大富大贵之家,邢二姐、三姐的资质也一般,可邢大姑娘却是个玲珑心的人儿,当初既然能抓住时机施恩于殿下,不但是个有成算之人,而且是个瞧得清理大势之人。以后哇,我们俩就安心地听邢大姑娘的,你呢好生调/教邢二姐、三姐,不再想宫里头那些事儿了。”
老姐妹俩的这番对话,没多久就有小丫鬟送到了邢芊芊的耳朵里头,她正坐在书桌前执笔写着铺子的点心名头,闻言自是满意地笑了。
却说童妈妈才使人往忠义伯府里递了话不久,霍四爷就被母亲霍二夫人给点了两回——中秋节给老太太的礼可有点轻了,眼见霍四爷还是老神在在地不受激,她只得低声将事情的原委与霍四爷说了。
霍四爷听罢哈哈大笑,他自认自个是个有品位的纨绔,和贾赦那可不是同一品阶的,早就有些看不惯贾赦那人的怂样儿了。便笑道:“这位邢大姑娘倒是个妙人,哎呀,真想看看贾赦得知被骗了后的脸色呢。”
霍二太太笑拍了儿子两下,“邢大姑娘是个好的,可惜命不好。不过她与贾家的这门亲事,即便贾赦的人品一般,但还是邢大姑娘高攀了。听说这门亲事也是人家邢大姑娘主动谋得的,也许她是求仁得仁呢,你可不许从中作梗,坏了邢大姑娘的姻缘与名声。”
霍四爷忙觉得自个娘也太将他看得坏了,又笑着分辨了两句,这才起身回了房,好生换了套行头,这才带着四个小厮晃晃悠悠地出了府门,倒是真在聚宝斋里看见了贾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