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丞步回营帐之时,听风声鹤唳,心头的思绪翻滚不止。
思及那伶叶,功力虽然不及相丹,却也不容小觑,尤其是那剑势……
“咳咳……咳咳……”一股血气直窜喉间,烧得喉咙肿痛,紫丞不禁身形微晃,体内五脏六腑都像是纠缠在了一起似的,紊乱的难以调整。
伶叶方才的剑气,是足足伤了他七成,这会儿内伤一反噬而来,昔日的憎恨、怨怼也一并如潮水汹涌泛起,淹没了紫丞的心田,掀起浓烈如汪洋般的仇恨。
“相丹……”他念着这个名字,吐出的却是恨不能食肉寝皮的恨意。
“总有一天,我要以你之血,祭我成千上万屈死的族民!”
袖下的手紧紧握住,又松开,再攥紧,掌心被指甲戳破出一条弯月形的伤痕。紫丞狠狠倒灌了一口气,调整内息,让眼前模糊的景象逐渐清晰,也让自己从仇恨忘我的状态清醒。
可谁知,当他清晰的看到营寨里的场景时,心头巨颤。
这是……!
为何自己只是短暂的离开一会儿,整个营寨却像是被洗劫了一般,遍布蜀军的尸体?!
“怎么回事!!”
是何人为之!
“琴瑚?鹰涯?容仙!”不禁唤道。
一时之间,紫丞难以不陷入慌张,四处寻找同伴的踪迹,却见偌大的营寨如同空了一般,除了一个个躺在地上的士兵,再无任何活物。
忽然间一阵熟悉的香风在脑后飘过,紫丞眉宇一紧,眼底闪过一丝异芒,似洞穿一切。薄唇轻轻勾起一道弧度,却在转身之际,那弧度消去,只留下一脸慌张。
立在他身后的人,正是璎珞。
月色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水银般的流光,她浅浅笑着,凤眸深处鼓动着异样的情绪,脸上光影分明。“魔族少主,别来无恙。”
“果然是你!”紫丞狠声道。
却见璎珞手中持着一截薰香,那味道令紫丞霍的脑中一阵恍惚,如同掺了浆糊似的越搅越乱,浑身发软,适才所遭受的内伤再也压制不住,横冲直撞的涌上脑顶。他“咳”的一声血喷当场,几乎要瘫倒在地,勉强仰头直视璎珞,呼道:“这香味……不可能……猎魔香……区区猎魔香是不可能对我们有效的……”
“呵呵呵呵,如果再加上醉仙草呢?”鬼魅般的声音忽然响起,一缕幽绿的光闪过,司马懿挥着桐骨扇悠闲的走了出来,笑道:“无色无味的醉仙草,本质虽是无害处,但只要被猎魔香催动药性,便会成为连仙魔都无法抵挡的强烈药。”
他冷冷笑道:“此物稀有,也难怪黎王你不知道,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从皇城国库中弄到手,再拿给璎珞小姐呢。”
璎珞水眸潋滟,黑沉沉的像是浸满了毒液,她笑着,冰冷如严冬般,触耳成冰:“魔族少主,今日你可终于落在我的手上,这几日你们怎么对我,我都会加倍奉还!”
紫丞呼道:“与……其他人无关……我……我不会让你们……伤害他们的……”
“哼。”司马懿冷笑:“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维护其他人?引那仙人让你动用真气果然是对的,此处药性恐怕已经深入你的四肢百骸,连意识都开始模糊了吧?”
紫丞虚弱的难以应对,眼前的场景都仿佛重叠在一起,摇摇欲坠。他想要动一动,却发现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之上,随时都会陷入无尽的深渊,再难挣脱。
“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司马懿见状,笑意更浓:“嘿嘿,黎王啊黎王,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现在我们可要带你回到最怀念的邺城,最熟悉的皇宫,一直不敢踏入的你可要好好感激我们啊!”
紫丞答不上话,脑中的眩晕已经快要溶解他所剩无几的意识。然而,混乱的发丝挡住了他唇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因他便要让这司马懿明白,什么叫将计就计,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没察觉到紫丞隐晦的表情,司马懿道:“那么璎珞小姐,前往邺城的马车已在外头,属下就负责处理善后了。”他环顾营寨中那些被薰香迷倒的士兵们,冷哼道:“没用的自是杀了,至于黎王你的那几个手下,就让我们带回研究研究好了。”
“司马懿你——”尚来不及再说下去,紫丞眼前一黑,倒地失去知觉。
此刻尚在城头上的楼澈,撑着一身伤想要冲回关内,偏被伶叶的细剑横横拦住。
伶叶面色肃然,温澄的声音却充满不可更改的坚决:“楼澈,趁你还未铸下大错,还是和我回天界吧。”
楼澈强闯不过,火冒三丈,顾不上揩去嘴角的血,愤怒的骂道:“臭伶叶,老古板伶叶,你居然眼睁睁看着你心爱的学生——本大爷我被人打伤,最没良心的其实是你吧?”
剑芒一闪,伶叶一字字道:“让你死心,一劳永逸。”
“你!你!!”楼澈左右开工想要挡开伶叶,可那剑无孔不入,将他封得死死的。他暴喝:“气死我了!本仙人偏不死心!”
话落,楼澈不顾体内紊乱的内息,强行施展仙术遁了去。
伶叶瞬时色变,“楼澈!”
他转身正要去追,忽然之间一道仙光从天而降,前路被人挡住,赫然正是离墨。
离墨神色淡淡如月,那双绿松石般的瞳眸目光浑浊的交缠,深不可测。他道:“伶叶先生,徒弟之事就全照金神大人的意思吧,让他自己摸索未必不是好事。”
“……离墨?”伶叶凝眸盯着他,久久没再言语。
当楼澈冲回军营的时候,只觉得气氛很是古怪。她冲到主营前时,只见众人围在一起,神色皆是凋零悲愤。
楼澈连忙呼道:“发生什么事了?男人婆你的脸色好难看!独眼鹰你受伤了?小姑娘你怎么又哭了?”他慌忙四处环望,更是讶异的问道:“弹琴的呢?怎么没有看见他?他刚痛揍了本大爷一顿,本大爷都还没找他算账呢!”
琴瑚泪眼滂沱,扑在楼澈身上捶打起他来,“呜呜呜,怪仙人,少主被司马懿那个坏人抓走了!”
楼澈通体一颤,声调拔高了八度:“你说什么!!”
苏袖道:“我方才与黄忠将军回来的时候,发现整个营区的人倒成一片,司马懿这奸贼正要对两将军下毒手。后来与他对招之下,才知道紫丞兄弟已落在他的手中……”
眼见得楼澈的面色像是要杀人,南宫毓强笑:“仙、仙人师傅,是璎珞姑娘,她不知道用了什么药,我们……我们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香味就……”
“一定是司马懿的诡计!”鹰涯大喝:“我们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璎珞分明是个卧底。
“琴瑚,我们现在就追上去救王!”
琴瑚抹着眼泪,道:“嗯!”
容仙焦急担忧的问道:“楼公子,苏袖姐姐,紫丞大哥会被抓到哪里去呢?”
黄忠在旁回答:“他们既然没有杀他,多半是被送到邺城问罪。”
“邺城?”南宫毓惊道:“那……那不是曹操的大本营?”
苏袖拍了拍南宫毓的肩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邺城,我们非去不可!”她说完,见楼澈沉静不语,便问道:“假仙人,你为什么都不说话?怎么遇到大事反而特别安静?”
“啰嗦!”楼澈白了苏袖一眼,道:“本仙人在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恍然大悟,惊诧道:“难道、难道弹琴的被抓……也是因为本大爷我吗?!可……可是他刚刚明明下手比我还狠的!我才轻轻……轻轻的打他一两下……”
众人吃了一惊,苏袖问道:“你们打架了?!怎么会如此!什么时候不比试偏偏在刚才比试!”她拽住楼澈的衣襟,道:“假仙人,紫丞兄弟可算是在你手上弄丢的,你可要负责找回来!”
楼澈听得脑子里一团浆糊,却是听明白了一件事,他吼道:“又是本仙人的错!怎么可能!那这样我把弹琴的救回来之后,不就不能找他算账了?!”
楼澈急得想抱头,呼道:“啊……算了算了算了,本仙人认栽了!先把弹琴的救回来再说!走了!男人婆!小姑娘!独眼鹰!前往邺城!”
阴森潮湿的地牢之中,粗大的铁链绑住紫丞的双手,那艰涩的痛感摩擦着脆弱的手腕,锈蚀的味道令紫丞在重伤之间感到难熬。眉头紧紧蹙着,苍白的脸上薄唇似有开合,却发不出一字,亦不曾睁眼。
立在他面前的正是璎珞,携了侍女送饭而来,双眸微眯盯着紫丞,心疑都过了这么久,他竟还没有醒来。是因为这咒术之墙,还是驱魔香的缘故,莫非他被那姓楼的仙人伤得很重……?!
神思正飞驰之间,冷不丁的被打断,璎珞浑然一震,不能自信的捧心自问:自己方才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替这人担心!?她应该恨不得对他千刀万剐才对啊!
一种令她不知所措的陌生情绪渐渐从胸口溢出,像是无孔不入的细流,像是无法躲避的一缕薰香……璎珞大睁着眼,不敢相信自己竟不知不觉对紫丞产生了难舍的情愫。此刻的她不敢面对这个事实,只因她的曹操的义女,她的心必须与义父一般宛如坚硬的铁石,而不能被情感剜出裂痕!
紫丞在昏昏沉沉之间,身体似随着心念在飘远,跨越了时间和空间,回到了年少时的汉宫。
他恍恍惚惚的,又看见紫狩高大的身影,听着紫狩耐心的言传身教——
“凝神定气、百纳归宗、心如止水……”
年少的紫丞悟性极好,照着紫狩所言,施展了一遍,便令紫狩喜色上浮,道:“好!很好!丞儿,只要你能将此心法运用的更加纯熟,再加上我给你的项链,便能让体内紊乱之气平息下来。”
“嗯,谢谢师傅。”紫丞抚摸着那枚项链,笑得开心。
不远处一个声音响起,另一位年少的孩子跑来。
“皇兄,皇兄,我可找到你了!”
刘绪兴致勃勃的冲到水榭之中,扑向紫狩,道:“师父,你又偏心!每次都只偷偷躲着教皇兄,绪儿也想学厉害的功夫!”
紫丞道:“绪,方才那套心法你若想学,我再找时间教你可好?”
刘绪赌气道:“哼!我才不稀罕!师傅既然不想教我,我也不想学!”
这时有笑声传来:“呵呵,绪儿,你分明整天都想找丞儿去玩,要真的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学功夫,恐怕你还不愿意呢!”
只见一男一女并肩而来,皆身着明黄色九龙九凤袍,男人温润如玉,女人容姿端华,赫然正是献帝与伏后。
紫丞迎上去,施礼道:“父皇,母后。”
紫狩也笑道:“贤弟,瑛妹。”
刘绪扑到伏后的怀中,解释起来:“母后,你胡说!绪儿才没有整天都想着玩呢!绪儿是真的想和皇兄一起学武功的!”
献帝拍着刘绪的头顶,和颜悦色道:“绪儿,不可对你母后无礼,你若真想学功夫,方才怎还会缠着礼官向他们讨新鲜的玩意儿?”
“我……我……”刘绪语结。
伏后忙道:“好了好了,小孩子爱玩是天性,偶尔休息一下也是无妨的。”她又拉过紫丞的手,道:“丞儿,听说你今日天未亮便起身联系,现在想必已累了,我方才吩咐了膳房替你煮些特别的凉品,等下会送到房里,你先去沐浴更衣,好好休息吧。”
“嗯,谢谢母后。”紫丞行礼,“丞儿告退。”
望着紫丞离开,刘绪拉起伏后的衣角,撒娇道:“母后母后,皇兄有凉品,绪儿也要吃!”
献帝道:“绪儿,你就别再胡闹了。”
刘绪猛地一怔,错愕在原处,半晌说不出话来。
献帝看向紫狩,道:“大哥,你这次可以在皇宫里待多少时日?每回见你来去匆匆,我和瑛儿想找你好好叙叙都觉得不很不容易。”
紫狩笑道:“抱歉抱歉,这次我应该可以待到丞儿生辰之后。”
伏后道:“明日宫中会为丞儿生辰举办一个庆宴,届时紫狩大哥可要出席?”
“哈哈,不了不了!”紫狩解释道:“现在外面哪一个仙人长得像我一般,我若出现在人前,恐怕只会为你们增添麻烦。”想了想,又道:“不过丞儿这小子这几年倒是挺努力,这样吧,这次既然可以留些时日,不如我们替他举办一个不同一点的秘密宴会,给他一个惊喜吧!”
“大哥莫非是已经想好了礼物?”献帝问道。
“哈哈,秘密!秘密!”紫狩摆摆手,口气玄妙。
伏后笑道:“既然紫狩大哥都如此说了,皇上,今年丞儿的礼物我们可也要尽心点。”
献帝点点头,与伏后相视一笑,又问刘绪:“绪儿,朕听人说你今年也为你皇兄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是真的吗?”
刘绪仰脸望着自己的父皇,想着父皇母后和师傅那样偏心皇兄,还都指责自己胡闹,气愤的回道:“礼物?!哼!没有礼物!什么都没有!!我才不给皇兄礼物!!”
“绪儿?你这是怎么了?”伏后连忙低身,想要揽住刘绪的双肩。
刘绪却倒退一步,气恼道:“为什么!为什么!皇兄的生日你们就个个都参加,个个有兴趣!为什么我……我的生日就——师傅不来,母后也不在!!”
献帝道:“绪儿,你在说什么,你师傅忙,你母后身子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能如此任性!”
刘绪只觉得心口被划了一刀,痛彻全身,他抹着眼泪哭道:“我、我不管!为什么皇兄做什么事都是好的,我说的做的就都是胡闹!呜呜,我、我、我讨厌死你们了!!”
“绪儿!”伏后出声挽留,却挽不回那狂奔着急速消失的身影。
紫狩凝望片刻,蓦地沉声道:“没想到转眼间已过了七年,丞儿和绪儿都这么大了……丞儿似乎在这里生活的不错,贤弟瑛妹真是多谢你们了。”
献帝拱手道:“大哥千万别这么说,我与瑛妹求子多年,当年若非你的相助,我们也不能……”
这一番话似将三人过去的记忆唤醒,不由的,皆陷入沉思之中。
紫丞在离开水榭后,于浩瀚宫中的另一角风亭,嘱咐一位宫婢帮忙将些书籍送回去。那宫婢接下了紫丞的书籍后,想了想,又提起一事来:“大皇子,奴婢方才见二皇子匆匆跑了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绪?”紫丞说道:“待我回房沐浴更衣之后就去看他。”
紫丞回了自己宫中,沐浴一番后,换好锦袍,去了刘绪的宫殿,却被门外的宫婢告知,刘绪到现在还是谁都不让进,给他准备的膳食,他也不愿吃。
瞅着宫婢紧锁的眉梢,紫丞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唉……”宫婢叹道:“二皇子在闹别扭呢,我也是方才才听说……”接着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了紫丞。
紫丞听罢,道一句“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随后挥退宫婢,到了刘绪的房门口,轻轻唤道:“绪?绪,是我,时候晚了,你一定肚子饿了吧?和皇兄一起用膳好吗?”
房内不多一会儿便传出刘绪恼怒的声音:“不吃不吃!谁来都不吃!”
他怀中还揣着准备送给紫丞的生辰礼物,因着一时气恼,抄起那礼物骂道:“哼!什么礼物!这只破烂木鸢干脆把它摔了算了!”
他狠狠的将木鸢扔了下去,脆弱的木头撞击华丽地砖发出的复杂声音,惊得刘绪浑然一颤,顿时像是从魔障中醒来,愕然的望着地下支离破碎的木片。这一刻,仿佛那些木片都从他的心口齐齐划过,他怔愕的喃喃,自己刚才是做了什么?
“绪?绪你还好吗?”紫丞听到屋中的人出现了沉默,忙道:“皇兄方才都听说了,外头的这只小山猪好可爱,我们一起帮他起个名字可好?”
刘绪的思绪被击碎,恼怒再度卷上脑海,他忿然回道:“不要不要!谁要和你一起取名字!你走开!我不想与你说话!”
紫丞沉默片刻,再劝:“绪,那明年绪的生日,皇兄央求父皇让我们出宫,皇兄陪绪一起去游船,看看绪最喜欢的江水可好?”
“游船看江水——”刘绪一时被勾动兴致,答允的话几乎就到嘴边,猛地又回过神来,气恼道:“不看不看!谁要与你们一起去看!哼!你走开!走开听到没有!我才不稀罕!不稀罕!我、我最讨厌皇兄了!!”
紫丞大惊,一股昏天暗地痛击上脑海……绪,讨厌他?
突来的沉默令隔着一扇门的两人更无话说,紫丞怔然的想要去推门,却在离门两寸处,僵住了小手,仿佛一旦再试图劝说,便会将两人的兄弟情义彻底粉碎。
宫婢在旁细声劝着:“大皇子,二皇子好像还在气头上,不如您先回房休息吧。”
紫丞回神,望着自己方才牵过来的小山猪,定定道:“不,我在这里等他,我等他一起吃饭,再一起取名字。”
如此等着,一等就不知道多久。房内零星的传来些声音,却始终不曾有回话,也不曾开门。
天山,太阳从东边到了正中,又到了南边,一点点的化作赤红的夕阳。
那宫婢扫完了庭院,仰头望一眼残阳如血,将紫丞小小的身影包裹其中,边边角角处已经模糊的融入光照。她不禁叹了口气,劝了劝,无果,只得继续工作。
待到天已黑了,紫丞的身影沐浴在昏暗的宫灯下,那宫婢又劝:“大皇子,夜深了,二皇子今日大概不会出门了,你的脸色不太好,先去歇着吧。”
紫丞淡笑着喃喃:“不,没关系,我想再待一会儿。”
身边那只小山猪忽然发出一声叫声,似是对漫长的等待不满。紫丞笑了笑,俯身抚摸着它的皮毛,道:“呵,小猪乖,再等一等你就有名字了。”
如此苦等,时间在更漏声声中残酷的流过,天色渐凉,寒意透骨,在紫丞的肩上拢上厚重的霜华,发顶也结成了霜白色。旁边的小山猪冻得有些耐不住了,抱怨的哼唧几声。
这时那公干完的宫婢回来,见紫丞仍在原处,心下颤动,步了过来想要再劝,却蓦地一凛,慌忙叫道:“大皇子!大皇子您怎么样?您的脸色好苍白!”
紫丞望向宫婢,一手不由捂住心口,手指触过脖间那被冻得冰凉的项链。此刻真气在体内不受控制的流窜,像是爆炸了一样的难受。为什么,是师父所赐予的项链又失效了么?
宫婢呼道:“大皇子!你振作点!奴婢马上去叫太医!”
叫太医?
不,不能叫太医。
“不……不用了……”紫丞连忙拉住宫婢的袖口,“我回房歇歇就好……”师父与父皇母后都嘱咐过,这件事不能让太医知道。
拦住了宫婢,紫丞不由苦笑,轻轻扣了房门,道:“绪……对不起……你饿了就记得出来吃饭……不要勉强自己……我们……我们明天再一起替小猪取名字好吗?”
宫婢再度不忍道:“大皇子,您就先别说话了,奴婢先送你到房里!”
紫丞昏昏沉沉的点点头,有些不知后面都发生了什么,似乎在机械性的迈着步子,恍然间觉得房间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是推门的声音,再后来仿佛望见深夜下刘绪的宫殿门开了,有个小小的身影走出,却是那般的不真切……
刘绪遥望着紫丞合上的房门,不由的喃喃:“皇兄……又不舒服了吗?”他手握着残破的木鸢,不由的捏紧,“明天就是皇兄的生辰……可是木鸢坏了……他会不会不喜欢……小猪的名字皇兄一定想好了……我……我好想知道……”他暗暗做下决定:“去偷偷看一下皇兄好了,明天早上再和他和好……”
紫丞虚弱的靠在房中的躺椅上,体内混乱的真气几乎要灭顶冲出,吞噬他所有的感觉。旁边的宫婢为他倒了热茶,怯怯问道:“大皇子,您真的不要紧吗?奴婢……”
正说着,谁想这时,有人破窗而入,竟是名刺客!
那人一见紫丞,当即目露凶光,讽刺道:“原来只是这么小的孩子!我还以为有能力出众的黎王有什么三头六臂呢!算了,反正拿人钱财我也乐得轻松,小子,领死吧!”
刺客拔出剑,逼了上来,吼道:“要怪就怪你为何生在帝王家!”
宫婢被吓得浑身瘫软在地上,眼看着刺客的剑挥向紫丞。紫丞忍着不听使唤的身躯,一拳打去,挡了刺客一剑,气喘吁吁的按着胸口,捏紧脖子上的项链。
这一举动叫那刺客看在眼里,更觉轻蔑,“呵,居然还会点功夫!哦!脖子上那条项链真漂亮嘛。既然如此,我就先拿项链再砍下你的头交差!”
这一幕,全都落在正好这时赶来的刘绪眼中。不明所以的刘绪怔怔唤道:“皇兄?”
紫丞顿时心中一寒,满眼急切的火光似焚烧而来,厉声吼道:“绪,你快离开!”
那刺客一见这情形,仰天大笑起来:“哈哈,二皇子也来了!那正好!可真省了我一番功夫!待你死了,就轮到你弟弟了!”
眼看着刺客步步逼来,紫丞的颈后布满了冷汗。死亡的气息前所未有的膨胀,如磐石般狠狠砸在他的胸口,这暴风骤雨的杀意宛如要将他卷入地狱,永世不得超脱!
余光里,刘绪的身影在贴着屏风颤抖,他举步想要靠近,恐惧的双眼大睁。
紫丞的脑间霍的一道念头增强了千百倍——
不能让绪有危险,他要保护绪,一定要保护绪!
紫色的幽光猛然间缭绕于紫丞身侧,一股异于人间的强烈气息令杀手感受到窒息,震惊道:“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紫色幽光瞬时点燃整座房屋,猛然间眩晕一片,晃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片紫色造就的帷幕,绚烂间却是那般毛骨悚然!
那刺客在震惊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不听使唤的变形,他惊讶的望着自己身体每一部分的异变,慌张失措的狂喊着:“怎么回事!我的身体!我的身体!你、你这个怪物!居然把我变成这样!!”
紫丞惊讶的不知所以,“我……不……”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此刻会变成一头畸形的怪物?是自己造成的吗?
刺客崩溃了,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居然变成了一个怪物,他嘶叫着翻窗而出,那撕心裂肺的喊声还在月下回荡不止……
大堂里的宫婢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惊恐的瞪着紫丞,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的挤出嗓子眼:“大、大皇子!你、你——”
“我……不是……”紫丞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他走过去,想要扶起软在地上的宫婢。
宫婢嘶声尖叫:“不、不要!不要靠近我!”她拼命的爬了起来,如同在躲避怪物一般仓皇而逃。
“香娥姐姐!”紫丞连忙追了去,在屏风旁刹住脚,只见刘绪就立在此处,用一种怪异的、愤怒的、激动的神情瞪视着他。
“绪?绪你怎么样?”紫丞连忙询问。
“呜啊啊啊啊啊!”刘绪忽然发出一串震天动地的呼喊,抱着头转身就跑,仿佛是丢了胆,吓没了魂。
“绪——!”紫丞出声唤着,却只见刘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夺门而出,很快被吞噬在黑夜之中。
倏然间,一种极致孤独恐惧的感觉攫住了紫丞的心。
他被人厌弃了,被人惧怕了……而厌弃他、惧怕他的人,原本却是与他那样熟识甚至交心。
不……不……
这不是他做的。
他不是怪物。
不是怪物!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原本还湛蓝的天空一夕之间化作比黑夜还要漆沉的颜色,而这黑夜似会延伸到他生命的尽头,再无黎明!
“呜!”
一股紊乱的气息和着闷痛,从胸口直直的爬上头顶,血腥的味道在口中乱窜。
物是人非,儿时那种种历历在目。可体内流窜着的气息却是真实的提醒着紫丞,他处身在曹魏的地牢之中。
这一瞬,儿时的断片在脑中变的模糊,好像要消融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紫丞的嘴角淌下血来,昏昏沉沉的他,好像感受到了缠住身体的锁链、背后那冷冰冰的石墙和潮湿的青苔,以及……面前女子心疼而矛盾的注视。
“小姐,他又咳血了。这么多天都还未醒来,该不会是已经……已经……”旁边的婢女不忍提示到。
璎珞恻隐的表情陡然破碎,几乎是狂吼道:“胡说!我要你准备的膳食呢?还不快去拿来!”
婢女诧异:“可是小姐,这么多天你餐餐为他准备饭菜,还总是换上不同的菜色,但这饭菜换了又换,总是放到冷了也未见他醒来,我看不如……”
话还没说完,就被璎珞厉声叱去:“多嘴!你再不去拿,小心我掌你嘴巴!”
婢女吓了一跳,连忙应承,拔腿去照办了。
“等一下。”璎珞忽然出声,悠悠的,也无奈的道:“将我的晚膳也一起送到此处吧。”
疲惫的落下话音,心中却是那样的纠结。明明不该对这个人存了恻隐的,可她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又为何还是不醒?
紫丞的梦,仍旧延展着,旧时的那种种纷至沓来,堆叠在一颗早已练成精钢的心上,却仍是从那几许细小的缝隙中钻入,腐蚀着他的心。
“……丞儿,觉得怎么样了?”
昏昏沉沉的似听见熟悉的声音。
躺在寝殿榻上的紫丞猛然睁开眼睛,惊呼:“师傅?”
他忆起了方才的一切,自己将那名刺客变成了怪物,然后是香娥姐姐和绪将自己弃如敝履,那惊恐的面目,那憎恶的眼神……
“师傅!我!我——!!!”
“唉……我都知道了。”紫狩眉宇深凝,叹道:“那不是你的错,你再休息一下吧。”
“可是——!!!”急切的问道:“绪呢?我……我要去找他解释!”吃力的爬起身,翻下床榻,连忙冲了出去。
望着那小小背影坚定却又透露着仓惶焦躁,紫狩唯有叹气:“唉,昨日丞儿魔气大盛,恐怕已引起不少仙家注意,看来此地已不能再待……”
紫丞飞奔着,朝着刘绪的寝殿而去。
他只想快点见到绪,亲口告诉他自己什么都没做。但一颗心却提得高高的,冥冥间似觉得一切都已改变,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到无从补救!
在冲进寝殿的那一刻,殿中传出的声音,冰冷无情的刺透紫丞的耳。
“二皇子,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刚刚奴婢都听说了,那位仙人师傅其实是魔,而大皇子他……他其实是那个魔……与皇后的孩子……难怪……难怪他姓紫不姓刘……还可以把人也变成魔物……”
宛如致命的一击撞在紫丞的心口,平生以来受过的所有打击也不比这一击来得让他难以承受。
他冲过屏风,瞪着屏风后那两人,歇斯底里道:“不可能……不可能……!!”
两人的脸色倏地变了,那宫婢吓得连连退后,像是见了怪物一般,“大……大皇子?!”
“香娥姐姐,你……你刚说的都是骗人的吧……”他不信,不相信会是这样。
连忙解释:“绪,你听我说……”
“不要叫我!”刘绪扬起的手臂残酷的挥开想要靠近的紫丞。
“你、你走开!不要过来!”
“绪?”心中冷的像是要冻成了冰。
“不准你再叫我!听到没有!!!你不是我哥哥!你根本不是我哥哥!!他们都说你是野孩子!是魔物!!和师傅一样!是恐怖的魔物!你走开!你走开!!!”
紫丞僵了,头脑里旋着这些可怖的、残忍的词汇,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直直的戳在心窝,长久以来所信仰之事一夕之间全盘颠覆,整个世界都像是崩塌成一片炼狱,将自己埋葬。
“你给我走开!听到没有!!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他听不见,如被石化了般的立在那里,任凭刘绪的吼叫和乱挥,也无动于衷。
紫丞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这座寝殿的,只知道现在明明是暮春暖月,他却湿了底衣,每走一步都宛如在往地狱下沉,杳杳前方黑暗如夜,眼前的景物全都断片倾斜……
任风吹在被冷汗浸湿的身上,更冷,紫丞喃喃:“不可能……母后……我要去问父皇和母后……”
他失魂落魄的冲向献帝的寝殿,满心只想着听到父皇母后为他澄清,可是,当他冲进奢华空荡的大殿中时,听到的只言片语,却再度将他狠狠打击——
“唉,没想到丞儿他……他竟能让人成魔,这事绝对不能传出宫外……否则……他和大哥……就不能再待在皇宫里了……”
“是啊,皇上,这件事情不能再扩大,丞儿……我们还是快让丞儿离开吧!”
紫丞木然呆立,小小脸孔上是支离破碎的激动。
“父皇、母后!为什么……你们……连你们也嫌弃丞儿吗……?”
两人身子一颤,连忙望来。伏后忙道:“丞儿?!你都听见了?你听母后说——”
紫丞摇摇头,已再无法承受那些刮骨蚀心的言语,呜声道:“母后……丞儿都知道了……但是……丞儿……丞儿不想害人的……母后……师父他……师父他才是我真正的爹吧?为什么……您从来没说过……”
“丞儿……这件事——”面对激动的紫丞,伏后根本无法开口。
任着紫丞歇斯底里道:“呜……为什么……丞儿和师傅会是魔……呜呜……魔就不能待在皇宫里了吗?”
他猛地昂起头来,眼中绽放澄澈而坚定的决心。
“丞儿……丞儿不会让父皇和母后为难的!”
迅速挥开眼角渗出的一滴泪,紫丞转身奔了出去,义无反顾的不再回头。献帝连忙高呼他的名字,却只见那小小身影挺得像是桅杆一样直,仿佛只要稍稍松懈一分,便会被无情世事拦腰折断!
“丞儿!”
献帝喊着紫丞的名字,却只能任着那身影头也不回的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紫丞飞快的奔出富丽堂皇的大殿,在那铺着汉白玉的驰道上疯了般的奔走,忘记疲倦,只知道要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让所有的不堪都不必暴露在他人眼底,只要自己承受便是……
然而,驰道上天光洒下,邺城的修仙士一个接一个的御剑飞来,拦住紫丞的去路。
“原来那股惊人的魔气是这小子发出的!孽障!居然敢躲在皇宫!看我们今日如何收拾你!”
修仙士们义愤填膺的涌上,手中挥舞灵虚剑光。紫丞连忙朝后跃了几步,将将避开。身前,紫狩卷着一身魔光倏地现身,高大的身躯将紫丞保护在身后,直面那一个个修仙士,冷声哼道:“欺负小孩还这么威风!想猎魔是吗?那就由本王来陪你们玩玩!”
强大的魔气如惊涛骇浪翻涌而起,紫色的魔光在紫狩周身烙下刺眼的碎屑。令人窒息的威力尚未爆发便已令整座皇宫颤抖不已,那些个修仙士顿时吓得面色惨白,再也不多说一字,只知道拔腿就跑!好不容易跑走了还觉得双腿瘫软、心有余悸。
将修仙士吓走后,紫狩轻叹一口气,回身望来。
在他的眼中,紫丞看到的是一片挣扎与灰暗。
宽大的手蓦然握住紫丞幼小的肩膀,紫狩凝眸,一字一字,认认真真道:“丞儿,有些事我rì后一定会告诉你,我们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紫丞嗡了嗡唇,却喉咙干涩的没能吐出半字。他明白自己该走,自己不能让父皇和母后为难。他亦明白,他该称紫狩为父,他的整个世界,再也不是从前皇宫中奢华安逸的流光烁金,而将是一片受诅咒的焦土,一片望不穿前路的阴霾,伴着种种刺耳的叫嚣和谩骂,依旧要眉头也不动的走下去。
和那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族民一起,走下去……
可是——
他不止一次的问着紫狩——
“爹……爹……为什么丞儿是魔……
为什么大家都叫我们为魔……
魔……不好吗?魔让人讨厌吗?”
他记得,紫狩便也会反问他——
“丞儿,你讨厌魔这个字吗?”
“不!”
他不讨厌。
“丞儿喜欢爹爹和鹰涯他们……就算……就算被人欺负……丞儿也要一辈子都当魔……”
混混沌沌的思绪流转于昔日的回忆之间,那些痛的、笑的、哭的、刻骨铭心的……悉数演来。
脚下的道路,已经走了近二十年,走过万千花海,走过荒芜大漠,走过白骨累累,走过太多难以忘怀之处,却依然还要朝着布满荆棘坎坷的前路,继续走下去。
很累。
却哪怕是拼上性命也要走下去。
以“魔”的身份,堂堂正正的走下去!
“唔……!!”
一口血涌到了喉间,五脏六腑都在抽.搐,朦胧间紫丞似感受到伤痕累累的痛苦,从浑身上下传来。他似乎听见了水滴声,感受到阴湿的气息和青苔的味道,断断续续的记起了葭萌关的种种,却怎样也睁不开眼睛。
守在地牢中的璎珞浑身一颤,目不转睛的盯着紫丞。
他正在旧梦中不断的奔走、挣扎,朝着黑暗道路的尽头,猛烈的撞击……
终于,一口血喷出,溅湿了黑暗,破出一道昏光。紫丞猛然睁开了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感受到额角的汗珠滑落下颌,这感觉是那般鲜明。
这一刻,璎珞心中是激动的,却在惊喜声就要出口的一刹那,猛然脸色转冷,没好气道:“你醒了?哼,身为牢中囚居然还如此自在,让义父久等,你等着掉人头吧!”
紫丞凝视面前之人,一双尚浸透着疲倦和哀思的眸中,涌出深沉难测的光华。他运起魔气,想要突破限制身体的枷锁,但甫一发动内力便察觉到反噬,闷哼一声。
璎珞见状,哼道:“方才司马主簿已特令人准备这御魔锁封印你的魔气,劝你乖乖的不要妄动,否则到时候有你苦头吃了。”
紫丞不语,魔气在周身绕着圈,如云雾般袅袅不散。他平静的望着璎珞,唇角,似笑非笑的勾着一抹难测之意。
璎珞转过身,深吸两口气,平复自己复杂的心情,接着松开了钳制紫丞的铁链,盯着他身上的御魔锁,冷冷道:“随我来吧。”
在璎珞的指引下,紫丞踏入富丽堂皇的殿堂之中。
璎珞在到了殿中时便默默立在旁侧,只留紫丞面带温润而冰冷的笑,仰首望去。
此刻,两侧的龙首黄铜鼎煅烧着产于塞北的安息香,烟雾缭绕之间,上首那头发斑白之人一袭锦袍加身,目光犀利而如阴风般琢磨不定,见了紫丞,双手负后踏在台基的最高一层上,冷笑:“数年不见,没想到黎王已长成为一个风姿翩翩、气度出众的少年才俊了。”
紫丞音调如冰,眉目间隐忍的冤仇尽数绽为冻人的笑意,“丞相又何尝不是今非昔比、威权显赫、执掌天下生死——”冷冷道:“不,我该改口称呼你魏王了吧?”
随扈在上首的曹魏宿将夏侯渊猛一提剑,吼道:“无礼!身为犯上作乱的阶下囚,见到魏王还不跪下!”
紫丞冷淡一笑,目不斜视,道:“魏王文武兼备、才略过人,还听说慧眼独具、任人唯贤,却不知今日怎么会对一个,犯上作乱的‘阶下囚’有兴趣?”
曹操想了想,道:“黎王兵震瓦口、智退葭萌大军,如此能耐,本王延揽尚自不及,怎会将黎王视为阶下囚?黎王天纵英才、手上锁印只是权宜之计,只要黎王愿意协助本王、相信这天下安宁之日指日可待。”
听闻此言,紫丞心头如覆了冰天雪地,面无表情的回道:“天下安宁之日人人向往,然而紫丞却更向往人、魔平等之日。”
曹操再道:“只要天下一统,黎王理想并非难事……”瞥一眼下首的璎珞,道:“本王见你与璎珞郎才女貌、甚是登配,若黎王能答应为本王披荆斩棘,开拓霸业、本王可马上将璎珞许配于你、为你们主婚。兵符将印也可随黎王任意使用。”
此言既出,好几人皆是心中一惊。
璎珞仰脸不能置信的望着曹操,脑海中一阵颠倒震颤。义父竟要将她许配给紫丞……?
面上倏地晕开一片红,被突如其来之事弄得措手不及,不免羞恼,忙别过眼去望着地上红线毯的边边角角。
夏侯渊喝道:“阿瞒!你怎么如此轻率!!竟要将兵权给这黄口小子、害世魔物!”
那“害世魔物”四字尖锐的刺着紫丞的耳,这一瞬蓦地想起被“猎魔”行动害得家破人亡的璎珞,问道:“夏侯将军,七年前,襄阳东郊平阳村,以猎魔之名血洗村庄可是你所主使?”
上首的几人皆是面色一变,夏侯渊不以为然的哼道:“是又如何!”
曹操脸色渐深,眸中精明的光在拢起之时蓦地散去,变作一派惋惜的薄斥:“妙才,你怎能如此糊涂!劳民伤民已是不该,你竟无端残害百姓!公事公办,此事我必追究,绝不偏私!”
“魏王,这——”在夏侯渊身侧立着的司马懿,摇一盏桐骨扇,在听了曹操此言时,张口要说什么。
却被曹操打断:“司马主簿不用多说,此事凡有干系者我必不轻饶!”
司马懿遂闭了口不言,却是面色如常,眉心间隐隐悬挂着一股阴戾之气。
紫丞淡淡一哼,那轻微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徐徐回道:“魏王大义凛然,行事公正,令紫丞好生佩服,只是母后之事……”
曹操一窒,忙咳嗽几声,惋惜道:“伏皇后之事确实是本王做得太过,当时本王为了安定社稷才如此决策……”声音转硬,又言:“黎王在玉琼苑也算给本王讨了债,此事不知两两揭过,永不再提。”
两两揭过,永不再提?
好一派冠冕堂皇的说辞!
紫丞冷冷嘲讽:“魏王倒是十分大度,真不愧为一国将臣。”
曹操目光微亮,沉默了须臾,试探道:“这么说来,你是答应了?”
紫丞睨视着曹操,温润清朗的声音,坚决如铁,一字字道:“紫丞又怎能为谋己利、苟延残喘做这忘恩负义、无耻无畏、无信之徒。魏王的一番心思,恐怕紫丞不能领受。”
“你!!”如此犀利的言语,自是激怒了曹操。
“好个嘴尖舌利的狂妄小儿!你竟戏耍本王!难道你到现在还以为能全身而退吗?”
紫丞不答,威逼也好利诱也罢,他不过冷笑未语。曹操想借他之名以名正言顺么?当真可笑。
曹操死死盯着紫丞,加重语气,狠狠的问道:“本王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与本王共享天下?”
明眸朗朗,无畏无惧,紫丞铿锵回道:“紫丞顶天立地、命可夺、志不可曲。魏王若欲借吾正名夺取浩瀚江山,恐怕只是白费心机。”
曹操的脸色顿时垮去,一股恼火烧到头顶,气急败坏的喝道:“来人!将他拉下!明日午时猎刑示众!”
随即一群禁卫军涌入,紫丞轻轻环视而过,却是不语。袖袍一挥,亦不抗辩,就由着自己被捉拿下去。
转身之际,一道冷而锋锐的目光直直的剜在曹操脸上。落仙谷之仇,没齿难忘,终有一日自己会全数奉还。若是这曹孟德以为明日午时便能诛了他紫丞,那便是大错特错。
明日,他会让这天下知道,什么是将计就计、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回到阴湿的地牢之后,有狱卒将紫丞重新钳制在冰冷的铁链下。他默而不语,睫毛轻垂承接天窗撒入的日光金屑,在眼眶上投下莫测的影翳。
璎珞眉心紧锁,有气无力的呢喃:“你……为什么你要如此激怒义父!蝼蚁尚且偷生,难道你真的那么不愿协助义父吗?还是说……”声音愈加的气若游丝,“你真的那么讨厌我……”
紫丞闭目不语,宛如未闻。
就在璎珞又要开口时,紫丞悠悠睁眼,不咸不淡道:“我以为璎珞姑娘对于紫某授首的这天早已等久……”
璎珞凄身一颤,瞬间恼怒:“你、你——”
神情蓦然垮了下来,眉心点愁,道:“不错,我原也以为自己盼着这天已经很久,以为只要杀了你,我的心就会不再愤怒与痛苦,我的生活也能回归原貌……但是……但是……”
心底那些再也忍不住的情愫疯狂的涌了上来,璎珞歇斯底里道:“你可知道,你被擒捉的这些日子,我食之无味、睡不安寝……我……我……”
说着说着,眼中蓄满了泪水,陡然间决堤而下,肆意了满脸。
璎珞大吼:“我现在竟然只希望你能活着!!”
“……璎珞姑娘……”紫丞神色微凝,眸中似卷就风起云涌,却依然那样清清淡淡的凝视着她,并无动容。
璎珞忽的抬眸,眸中是宝剑般的坚定,蕴含着宛如是徘徊在绝望边缘的挣扎。
她霍然奔向紫丞,疯了般的在他唇上烙下一吻,似是用尽全力的在紫丞冰冷的唇瓣上打下痕迹,却又在紫丞浑身一震时,猛然抽身退开。
泪如海潮翻涌跌落着,但见璎珞铮铮切切道:“义父的命令一旦下达……是不可能收回的了。我深受义父之恩,也无法违逆他的意思。”
她转过身去,萧条的背影,宛如北风中奄奄一息的残叶。
凄厉而坚决的声音有些不真实的响彻在地牢中,那一圈圈的回音都似带着泪意。
“紫丞,我没有办法救你,但是你死了,我会一辈子记着你!”
绝望的吐出这句话,璎珞掩面大哭,拼命的逃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