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第三列山系的头一座山,是座天虞山,山下到处是水,人不能上去。从天虞山往东五百里,是座祷过山,山上盛产金属矿物和玉石,山下到处是犀、兕,还有很多大象。
山顶上,夏武雀向那边看过去,在山下的一个盆地里,有一个很大的部族,连绵成片的房屋显得很有气势,来来往往的人们让这里充满生机。
“我,终于回来了。”
夏武雀眼睛竟然有些湿润,经过翻山越林跋山涉水,终于回到了家乡。
河师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相比较于夏武雀比较单纯的思乡之情,河师伯心里面想得更多。
之前见到夏武雀的时候跟他提到的宋覡,也不知道夏武雀还记不记得。不过就河师伯自己来说,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宋覡的真实目的给挖掘出来。否则,如果这宋覡对夏家不利,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了看夏武雀,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你身后的数百万人,都认为你是萧莫图,如果他们发现你突然姓夏,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夏武雀一愣,说实在话他还真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呢,但是事实上这个问题又必须想,之前河师伯是一个人来找他的,那么直接告诫河师伯不要露馅就行了,但是在夏家,那么多人认识自己,怎么样让人不说漏嘴?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不过,我觉得这并不能算是一个问题。我记得你之前找到我的时候你说的是,宋覡有问题?”夏武雀摸了摸下巴,似乎已经有了计较,反倒开始说起宋覡的事情来。
河师伯一愣,这两件事情好像没什么关系吧?难不成一段时间不见之后自己都已经跟不上夏武雀的跳跃性思维了?
不过他还是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拆穿宋覡的真面目?”
夏武雀笑得高深莫测:“什么叫拆穿宋覡的真面目?难不成他戴面具了不成?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而已。”
河师伯顿时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居然不相信我?”
夏武雀赶紧摆摆手说:“不不不,我只是觉得我没有理由去怀疑任何人,所以我才要去调查,如果真的就好像是你说的那样,那不管宋覡之前对我有多好,我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特别是,他现在在我爹身边,如果他胆敢对我爹怎么样的话……”
他握紧了拳头,手指关节啪啪作响,表示一切尽在不言中。
河师伯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好,不偏听偏信,是一个领导者应该具备的能力,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不会阻拦你,关于宋覡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调查清楚,还我一个清白。现在你的父亲已经不相信我了。”
“我会的。”夏武雀说。
河师伯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大部队,问道:“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安置?”
“就在这山背面安营扎寨吧,你在这里守着。”夏武雀说,他看了看山下,在这夏家所处的盆地的另一侧,却刚好是过山谷,到处都是高大挺拔的树木,绵延出去不知道多远,驻扎这些军队完全就不成问题,不仅如此,只要隐秘得好,往林子中一散开,甚至不走近了都发现不了。
河师伯领命而去,而夏武雀,则是扯过一块布来蒙了脸,就露出俩眼睛,双手一展开,一蹬腿,便朝山下夏家去了,如同下山的雄鹰。
从山顶到山脚,哪里有个坑,哪里有一块石头,夏武雀都记得清清楚楚,无数回忆都不可抑止地从他脑海的最深处涌现出来,那随风摇摆的花草,似乎弥漫着一股依旧如童年的幽香。
山还是这山,树也依旧是这树,只是这人,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
夏武雀施展身法,如同出水的蛟龙,只不过几个起落的功夫,他就已经出现在了部落的外围。
在他的前面有一座宅院,坐北朝南,此时的夏武雀正在这宅院的右后方。天色渐晚,屋子里透出橘黄色的光。
而在山的另一头,为了配合夏武雀,河师伯已经下令,不得点灯,不得有明火,甚至不得喧哗。
夏武雀静静地站在屋子后面,而就在屋子的另一边,几个手持长矛的巡逻人刚刚过去。
他身子往前面一闪,就在巡逻兵即将看向这里的时候,隐没在了一根柱子的后面。
就这样,他一点一点朝着最中心也是最大的屋子而去了。
这里屋舍林立,要想到达那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随时都会有被发现的危险。
但是夏武雀如今早已经脱胎换骨,不是之前的夏武雀可比的了,那超高的身手,强大的修为,已经远远超过了夏家的任何一个人,就算是夏巫正也不例外。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夏武雀才到达最中心的建筑群,在那最大的屋子里,就居住着他的父亲。
此时,已经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巡逻的士兵的身影,在银白色的月光下被拉得很长。
宋覡吃过晚饭,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他盘腿坐在毯子上。刚刚闭上眼睛,却又猛然睁开,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墙壁,仿佛能够透过墙壁看到外面的东西。
“不对啊,怎么突然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他自言自语。
看得出来他想起身去外面一探究竟,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掐指一算,然后咦了一声,随后便什么都不去管,又闭上了眼睛。
夏武雀终于来到了门前,出手如电,那守卫的两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倒在了地上。
那紧闭着的房门上,还留着自己之前调皮用石头砸出来的印记。
他抬起手,抓住了门环,但是却没有马上敲下去,不仅如此,那抓门环的手,似乎都有些轻微地颤抖。
他想起了一句诗。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之前在学它的时候,是从没有体会过这首诗的意思的,但是在这一刻,却好像是醍醐灌顶,宋之问所表达的情感,全部附加到了他的身上。
“咄咄……”
夏武雀终于敲了门。
“谁?”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夏武雀说:“是我。夏武雀。”
然后他听到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再然后,大门一下子打开。
“你……”
夏武雀笑着说:“是我。”
他扯下自己脸上的面巾。
“你回来了。”在经历过短暂的激动之后,夏巫正很平静地说。
“嗯。”夏武雀的回答更是简洁。
两人进了屋,夏巫正将外面被夏武雀搞晕过去的那两个人弄醒过来,吩咐任何人来了都不得放心,随后便紧闭了大门。
一张四方桌,正中央闪烁着灯火,父子俩个相对而坐。
夏巫正奇怪于夏武雀的装扮,听他问起,夏武雀只好将自己这样做的原因说了。在得知夏武雀如今修为之后,夏巫正忍不住说道:“我就知道我儿子肯定不凡,哎,如今你有出息了,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夏武雀笑了笑,说道:“那么,接下来,咱们来了却另一桩心事如何?”
“还有什么心事?”夏巫正身体前倾,有些惊奇地问道。
“昆仑。”夏武雀缓缓地说出了两个字。
夏巫正一下子坐回到凳子上来,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他本来不大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将眼角的皱纹似乎都给扯平了。
而夏武雀对于夏巫正露出这样的表情却并不觉得奇怪,因为昆仑实在是太强大了,这个庞然大物,强大到就算是听到名字都感觉到无法超越的地方。
就算是联合整个南荒的力量,或许都无法跟昆仑抗衡,更不要说是南荒中一个小小的夏家了,虽然这些年来夏家有发展壮大,但是相比较于昆仑来说,依旧是一个巨人跟婴儿的差别。
婴儿能够与巨人对抗吗?别搞笑了,巨人随便一脚下来,都能将婴儿踩成肉泥。
但是,夏巫正觉得自己是了解儿子的,所谓知子莫若父,夏武雀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绝对是有所依仗,而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你想怎么做?”很快,夏巫正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点:“是不是需要我做什么?”
夏武雀微微点头道:“是的,你愿意吗?”
夏巫正严肃地说:“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夏武雀笑了,道:“有了你这话,那我就可以放心了,其实我已经统领了一支数百万巫者的军队,随时听候我的差遣。”
“什么?一百万巫者?”夏巫正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夏武雀哈哈大笑,道:“不是一百万,而是好几百万。如今他们就在山后面驻扎,距离这里不到五十里。”
“你……你怎么会……”夏巫正感觉自己三观都已经颠覆,想说一些什么话都组织不出什么语言了。
夏武雀于是将自己萧莫图的身份和盘托出,那些精彩的曲折的故事,听得夏巫正一愣一愣的。
听完之后,夏巫正握紧了拳头,慢慢地说:“呵呵,昆仑啊……”
阳光从最东边照射下来,暖暖的,在经过森林里略带寒意的夜之后,数百万穷桑部的战士们都已经整装待发了。
跟昨天一样,夏武雀依旧站在山头,俯瞰着夏家所在的这一片区域。他原本以为昨天晚上会有巡逻的人注意到他们,毕竟数百万人不是小数目,就算是叠罗汉那样堆在一起也有很大一坨了。
但是没有,一个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夏武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欢喜还是该忧伤。
如果站在夏家的角度来说,那应该是忧伤的,因为这件事情暴露出来他们晚上对于领地周围警戒的松懈。虽然这种大半夜被偷袭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是谁又能保证就一定不会发生呢?就好像如果昨天晚上自己发动袭击的话,抛开人数上面的优势不说,夏家就真的能抵挡得住?或者在睡梦中就可能被杀死了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一晚上没有发现,对于萧莫图这个身份来说绝对是有利的,如果昨天晚上被发现,少不了一场战斗,那不管是哪一边的人牺牲了,最终受损失最大的都是他夏武雀。
还好,所有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假设罢了,实际上并没有发生。
站了一会儿,河师伯走了过来,他看了下面那些房屋一眼,说道:“所有的部队都已经整队完毕了,随时可以出发。”
夏武雀似乎是被这话唤回过神来,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然后说道:“传令下去,按照队列从峡谷向下面挺进,一切按照我的命令行事,我不开口,谁要是动手了,当场格杀勿论。”
“好的。”
河师伯应承了下来,随后又有些疑惑地问道:“恕我直言,咱们为什么非要直接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这么多人,完全可以将这一片区域都包围起来,到时候不是谁都跑不了了?像这样冲下去的话,如果遇到强烈抵抗,恐怕损失不会小啊。”
虽然曾经夏巫正走得近,但是在经过了那件事情之后,河师伯现在却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跟夏家有什么关系了,说这话,也完全是以敌对的口吻,将夏家当作敌人来思考了。
夏武雀并没有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只是说道:“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是实际上漏洞也很多,我们将这里围起来,听起来是不错,但是实际上,这就会造成某一点上的防御能力不足,如果里面的人进行重点突围的话,很容易就被打开缺口。而现在,我们足足百万军队,就这样进去,他们就算是再有计谋,我们的损失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你知道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河师伯微微地头,便不再说话。夏武雀转身下山,说道:“走吧,出发了,记住我说的话,只是进去,绝对不能动手,否则我要他好看。”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突然就严厉了起来,倒是将河师伯也吓住了。连连称是,然后赶紧下去安排去了。
与此同时,夏家,却还是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平静得很,所有的人对于外面数百万大军的集结都浑然不觉。
夏巫正好整以暇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面,翻看着一些什么。
突然,紧闭的大门被人用蛮力打开,夏巫正回过头去一看,却是宋覡。
“哟,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夏巫正挑了挑眉毛,并未放下手中的活计。
宋覡大跨步来到夏巫正的身边,满脸着急地说:“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这大清早的就不说吉利话,什么事情不好了?”夏巫正皱了皱眉头,问道。
宋覡也发觉自己的话说得没那么明白,但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接着说道:“昨天晚上我夜观天象,见紫微星蒙尘,恐怕有大事要发生啊。再加上从昨天夜里起,我这眼睛这儿就一直跳,所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行了行了,说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告诉你,我昨天晚上倒是睡得很好。你那可能是太过操劳的缘故,休息几日就好了。”夏巫正打断他的话说。
宋覡显得有些诧异,要知道,之前夏巫正可是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就会变成这样,不过宋覡也没问,他觉得问这样问题没有任何的意义。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报……”
这特意拉长声音的“报”字还没结束,就见了外面一人如同被人在屁股上点了一把火一样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神色十分慌张。
夏巫正还没开口,宋覡便问道:“什么事?”
这人扶了扶快从头顶上掉下来的帽子,大声说:“大事不好了,外面突然出现好多好多人,漫山遍野,几座山都站满了人,咱们被包围了。”
“什么!?”宋覡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还突出来,似乎都要掉出眼眶了,看起来十分狰狞。
他绕过这士兵之后就向外面跑去,走了几步发现夏巫正并没有跟上来,于是回过头来说道:“有外敌入侵!”
夏巫正淡淡的说:“哦,那就出去看看好了。”
这语气,就好像是一个信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路人甲听说数百里之外有两个小孩子在掐架一样平淡。
宋覡气急败坏,一甩袖子,也不理会夏巫正,就往外面冲。
夏巫正不由得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让亲卫跟随着,朝外面走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比谁都清楚。
他出了门去,走出了聚居地,在围墙边上,他看到,那密密麻麻的人,似乎这些高山,都是人堆起来的一样。
“这臭小子,到底带了多少人来?难怪他说要对付昆仑,若是有这么多巫者,说不定还真的有一战之力。罢了罢了,我也是一把老骨头了,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何不疯狂一把?”
夏巫正心中苦笑,同时,却有一种叫做斗志的东西,在心中猛烈燃烧起来,在这一刻,似乎那年少之时的冲动跟热血,再一次回到了身上。
宋覡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处于这么多人的包围之中。
看到这么多人出来,山顶上的夏武雀扯上面巾,整个脸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对河师伯说道:“到我们上场的时候了。”
他跟河师伯两个人从山顶上下来,队伍自动分开两边,等到最前面来的时候,夏武雀跟夏巫正的距离,已经不足三十丈,这个距离,对于稍微强一点的巫者,都能瞬间到达。
“是你!”宋覡一见到河师伯,更为惊讶,同时,眼神中也刘露出一些其他的什么来——比如说愤怒。
夏巫正也没想到,河师伯居然会跟夏武雀在一起。
河师伯站在夏武雀的旁边,此时面对宋覡,想起之前被追杀的狼狈,心中顿时就有一团怒火,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将宋覡碎尸万段。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一来众目睽睽,二来,相比较于置宋覡为死地,他更加好奇这宋覡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宋覡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引狼入室?”
河师伯笑道:“不不不,你别把自己想得那么值钱,你那么能掐会算,你不妨算一算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混帐东西,之前我们待你如何?纵然有不让人满意的地方,你也不能这样打击报复,你还有没有一点感恩之心……”
“闭嘴。”河师伯大声打断他的说话,道:“不想跟你争论这些没用的东西,不过我劝你也最好收敛一些,否则……”
夏巫正制止了两个人的争吵,因为这种争论毫无意义,对面的领队就是自己的儿子,引狼入室那就是笑话了。
至于河师伯,说实在话他只不过是略微有些惊讶,同时也担心河师伯会对自己的儿子不利。但是后来想想,儿子都已经这么大的,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于是也就不想去管这些了。
今天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知道阁下是何人?又从哪儿来?我是夏家巫正,不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贵部,劳烦如此兴师动众?”
虽然知道对面的人就是自己的儿子,但是现在,儿子的身份却是穷桑部的萧莫图,样式必然是要做足的。
夏武雀道:“我乃是大荒领袖萧莫图,率我穷桑部百万好儿郎来此。”
宋覡惊叹道:“大荒距离此地千里万里,更有东海横亘期间,你们万里迢迢来这里作甚……”
夏巫正也对夏武雀说道:“萧族长,不知道您兴师动众来此,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