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在徨安,把老师的永生就此结束掉。”
曾经高杉的梦想是松阳能活着回来,上天待他不薄,真的实现了;然后他又想要跟老师在一起,竟然也实现了;最后,他开始想要跨越人类与龙脉生物如同鸿沟一样的寿命差距。
他不想在自己垂垂老矣死去时,松阳继续孤独地活下去,并且无法逃离跟虚纠缠的命运。既然永生带给松阳的痛苦远多于幸福,他一直在想,哪怕地球随便挑一个人成为龙脉生物,这个人也不应该是松阳。
高杉晋助的个性注定了他会拥有超高的行动力、以及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魄力。在决战结束后的初期,他就一直在四处寻觅能剥除龙脉影响的方法,然后终于在徨安这颗死星上找到了。
让松阳变成普通人类,就意味着超高风险的转变过程,以及失去龙脉庇佑后、无法愈合伤口的脆弱躯体。而且松阳的身体里还有有毒的血清,他不清楚这些毒素在松阳失去龙脉血以后,会不会有病理性的发作。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会好好保护松阳,他是松阳最坚硬的躯壳,松阳从此都会远离战场。
哪怕是偶尔被三味线的琴弦割伤手指,他也会温柔地把对方的指尖放在嘴里吮吸。
他跟松阳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即使是松阳,也大概会犹豫吧——这样想的同时,他看见松阳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像他刚刚说的是“晚饭吃咖喱可以吗?”一样。
“……老师?”
高杉觉得他有义务让松阳了解得更清楚。
“剥离了龙脉以后,老师就会——”
松阳歪过头:“就可以跟晋助一起慢慢老去了,不好吗?”
高杉愣了一下。
——你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一句多动人的情话吗?
有的时候,情话小王子高杉晋助简直拿松阳没办法。老师明明是有一点迟钝的类型,太隐晦的情诗还要高杉一句句掰出来,讲给他听是什么意思。
偏偏是这样的人,放起大招来毫无预警,一口糖就能把男人塞得头晕目眩。他已经很久没再抽烟了,大概是终于成功戒掉了,但这会儿——他决定还是继续假装下去。
胸口的那道深且疼的沟壑,正在一点点被抚平。因为知道自己的爱意被回应了,自己是被深爱之人眷恋着的男人,他慢慢跟曾经仇恨过的世界和解了。
“老师。”
——能跟你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手术完成后,松阳又被关进了医疗罐里。他体内的血几乎被换了个干净,又是在徨安这颗没有任何阿尔塔纳气息的死星上,那具曾经完美无瑕的躯体,终于开始出现瑕疵。
神威在徨安漫无目的地游荡回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松阳泡在医疗罐里对他吐泡泡,身上还带着无法快速愈合的创口。
小夜兔几乎立刻就抓狂了,“不准把二号机改得弱弱的!”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随着龙脉体质的流失,松阳和神威之间的比试也被中止——主要是晋助不同意。
明明只是变成了普通人的身体而已,高杉把他护得像重病患者一样。刚出医疗罐的时候,高杉连床都没让他下过。连勾引松阳为爱鼓掌,鼓掌力度都不敢没轻没重的了,搞得松阳一直觉得他没尽兴,还使劲伸腿勾他的腰——鬼兵队总督额角上忍得青筋暴起,松阳还以为他突然生气。
松阳重新踏上地球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宇宙旅行了一年有多了。
他面对的第一个问题,不是自己伴侣悬赏十亿的人头,而是被气到冷笑的虚。
一个世界只能存在一个永生者,以前虚和松阳共用一具躯体,现在松阳的身体被剥除了龙脉,虚得以重新用龙脉生物的身份出现在地面上。他刚想看看松阳又在干什么,却发现松阳这家伙居然跟野男人跑了??
——也就算了。他还改造了自己的体质,从此变成了平庸无奇的人类?
“你有什么遗言?”
虚还是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派头,一刀劈裂了整面墙,刀尖直接指到了松阳鼻子上。
松阳刚落地,就感应到了气势汹汹奔过来找他的虚。晋助还在被满街拿着悬赏令的人群纠缠着,松阳暂且避到了一个他不会发现的地方等着虚来,免得他们又针尖对麦芒地打起来。
“你真要杀我吗?”松阳淡绿的眼睛映在锋芒上。
“你现在的样子真是可笑又可悲。这种脆弱渺小的躯壳——”
“你真要杀我吗?”松阳超认真地瞧着他,“如果你现在动手的话,我是真的会死的哦。”
他还把脸往前伸了伸,虚手里的刀一抖,刀尖在他脸上划了个小口子,血立刻就渗个不停。
“伤口也不会愈合了。”他指着脸上的伤给虚看,虚还真的盯着看了足足十秒。
虚不会杀他。
早在决定剥离龙脉体质的时候,松阳就确定了。虽然很缓慢,但是决战后的虚的确在改变着。因为他们毕竟是二心同体的半身,其中一半矢志不渝地深爱着人类的话,另一半无论如何都会动摇的。
现在气势汹汹说要杀他什么的,更多是因为自己把虚抛弃了,擅自变成了普通人的缘故吧?
“——我现在不杀你。”
啊,果然。
“至于你的学生——哼,那就不一定了。”
总之就是一定要杀人的意思。
“跟晋助和好的话,他说不定也会告诉你怎样才能变成普通人哦。”
虚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浮现出异常纠结的神色。不知道怎么回事,松阳总觉得自己小的时候也跟虚相处过,刚刚他的神情,看起来简直就跟闹别扭的小孩一模一样。
小太郎回来过一趟。在不知道为什么打扮成水管工、修爆了私塾的水管以后,他用一根手指支着工帽,手往松阳身后的门板上一撑,邪魅一笑道:“太太,您家男人一般几点回来?”
松阳还没问他为什么突然眼歪口斜,他身后一个阴恻恻的男声响了起来:“随时。”
当天夜里歌舞伎町一声火箭轰鸣的巨响,知情的居民就知道他们的首相又上天了。
晋助的人头悬赏令,也是他悄悄去求信女取消的。蓝发少女绷着脸,还在为高杉一言不合把人拐走而生气:“悬赏令可以取消,但是那个家伙我见一次就打一次,老师不许阻止我。”
唯一让他挂心的事是,他回来后再没看到过银时。
问了独自撑起万事屋的两个孩子,他俩一迭声跟松阳抱怨,说什么银时身上挂了一堆债,结果被丢到爱斯基摩【?】捕鲸去了。
也不用跑那么远吧?松阳稍微有点头疼。他这边也没办法联系到银时,但银时似乎会定期跟万事屋联络的样子,松阳打听了时间,巴巴地跑到万事屋蹲守着。
“老师在这里干什么?”
高杉在万事屋楼下抬头看他。
“我想问问银时过得好不好。”
高杉若有所思似的点点头,在万事屋的两个孩子警惕地打量他时,居然什么都没说,抱着新采购的课本走了。
银时这家伙一如既往地胡搅蛮缠。一听到松阳的声音,就在那边嚷嚷着乡下的老妈又来碎碎念了爱斯基摩风好大噗沙噗沙听不清要挂电话了挂电话了,松阳只好笼着话筒争分夺秒地嘱咐他:“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别让人整天担心你。”
那边静了一静,银时声音低低的:“行了。反正你说的阿银都会照做的。”
“太辛苦就回江户来吧。不管有什么变化,银时的家永远都在这里。”
银时一顿,“高杉那家伙在吗?”
松阳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想起高杉来了,刚搁下电话,回头就见高杉踏着楼梯上来了,像是知道银时会找他似的。
紫发男人从他手里接过听筒,一声不吭地听了快有十分钟,又一声不吭地摔回了桌子上。问他银时说了什么,高杉黑着脸:“骂了我一顿。”
就算是胜利者的怜悯,他能忍十分钟已经是极限了。何况那家伙放了狠话,等两个月后他还完债,绝对会回松下私塾闹腾的。
算算时间,他从现在就可以开始备战了。
鬼兵队总督已经把手里大半的兵权交了出去,松阳想过普普通通的平和日子,曾危险如罂粟的男人洗尽铅华,就真的驻足在了这间小小的、温暖的私塾里。
有人说不值得,甚至撰文评论说鬼兵队总督的隐退是日本一大损失,他心想天照院首领的隐退才真是一大损失。
从少年时踏上攘夷战场开始,他一直像头重伤却又迟迟无法死去的兽类一样,一路淌着血嘶吼奔跑,只想等到血尽身亡那天。
直至今日,他才算是真正停了下来。
他将自己的头颅贴上对方温暖的手心,让对方仔仔细细包扎好自己身上的伤,从此再也听不见兽类的咆哮声。
时间是温暖的午后。
紫发男人从暗无天日的战场上醒来,听见松阳温和的念诵声。
他站起身,踏着被阳光烤得暖洋洋的木地板,转过回廊,走过婆娑树影,立在教室的纸拉门外。他知道拉开门会是什么情景,那样的画面,光用想象的,都会美好到让人落泪的程度。
他甚至有种不敢去碰门的畏惧感。那里面装的是一个梦,是他从年少时,反反复复在做的一个梦。
高杉晋助拉开了门,午后的阳光淌了进去。
满教室抱着书的小孩子,什么年龄的都有,这会儿都在好奇地看着他。教室里的花在发着淡淡香气,檐下的风铃在穿堂风里叮叮地响。
松阳立在他面前,在对他微笑。
【高杉晋助线·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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